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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晴桐摇头,道:“原本就没看清楚,只依稀记得,他的脸上好似有道疤,大约就在这个位置。”她伸手比了比自己的左边脸颊。
是夜,刘光初在王府旌德殿设宴。
陶望潜及四位新上任的四镇将军因戍边关系并未回建宁过年,而原本够资格参加王府宴会的人在刘璋的寿宴上也被杀得差不多了,是故这次钟羡作为王府的贵客,位置排在右边的第一位,而长安的位置就安排在他旁边。
钟羡故地重游,想起刘璋寿宴当日长安便是在此地杀了刘璋父子,如今自己却又在相似的情形下受刘光初礼遇,廉耻之心不免受到严峻的考验,虽努力克制着让自己神态平和,却无论如何也做不到如旁人一般谈笑风生。
长安看起来比钟羡还要克制,钟羡不过很少与人言语交流,她与旁人却连目光交流都没有,只低着头在那儿旁若无人地喝酒吃菜。
与宴之人对钟羡多少是知道的,但对于长安却不甚了解,兼之她外表看上去雌雄莫辨,位次却又那般靠前,众人对她的身份一时难免诸多猜测。
酒过半巡,在酒精的刺激下,殿中气氛渐渐热烈起来,与宴的兖州文臣武将依次站起来向新继任的赵王刘光初敬酒。
刘光初由一个寄人篱下的质子一跃成为一方雄主,虽说接踵而至的各种琐事让他烦不胜烦,但这种近乎一步登天的感觉也让他不由自己地陶陶然,晕晕然。
他欣然接受着臣下的阿谀奉承,喝得双颊酡红醉眼迷蒙,浑然忘了自己还有家仇未报,父母过世还不足半年。
当戍南将军彭耀祖敬酒完毕准备坐下时,长安搁下筷子,用帕子拭了拭嘴角,平静地抬起脸来,锐利的目光一下便锁定了对面这个左颊上带条伤疤的男人,一句话拉开今夜的战幕:“这位将军好生眼熟,我们,是在哪儿见过面吗?”
第391章 变数
长安的声音很是奇特,乍一听脆脆绵绵的像是女子的声音,然而细听又觉声线发沉,起调尖锐,尾音也形于铿锵,与女子的柔婉清美天壤之别。
而当她用这样并不友善的语气说话时,这雌雄莫辨的声音不仅穿透力极强,而且让人听着极不舒服,以至于整个殿中都为她这一句话而安静了那么一瞬。
彭耀祖见对方明显是冲自己来的,而自己却连对方是谁都不知道,一时不知该如何接话,遂抬头看向主座上的刘光初,道:“王爷,这位是……”
“彭将军,这位长安安公公是本王的故交。安公公,这位就是我兖州的戍南将军彭耀祖。”刘光初已然微醺,兴致勃勃地为二人做介绍道。
殿中诸人听闻这长安竟是太监,再联想起现如今驻扎在兖州的五万朝廷大军,气氛一时间变得微妙起来。
但仅是这点微妙又怎能满足长安那颗想要翻云覆雨的心呢?听了刘光初的话,她唇角轻轻一弯,皮笑肉不笑道:“原来是彭将军,杂家想起来了,赢烨带着我们离开建宁的当日,在城外夹道相送的人中,就有你吧。”
此言一出,满殿皆静。
在满殿落针可闻的惊愕与不敢置信中,长安连最后那点有形无实的笑意也收了起来,言辞锋利如齿间含刃:“向敌首点头哈腰阿谀奉承的你,定然没想过我们这些阶下之囚,还能有活着回来的一天吧!”
刘光初被长安的话震得酒都醒了大半,睁大眼睛惊疑不定地看看长安,再看看彭耀祖,不知该作何反应。
彭耀祖也被长安这毫无预兆的兜头一盆脏水给泼懵了,直到此刻才回过神来,当即怒道:“你这太监,怎么上来就胡说八道含血喷人?谁去夹道相送赢烨了?”
“敢做不敢认?那你倒是说说看,在赢烨进入建宁血洗赵王府之时,你在做什么,建宁的戍南将军?”长安着重强调了最后一句。
相较于彭耀祖的怒发冲冠,长安一字一句慢条斯理,显得胸有成竹极有风度,然说话的语气以及说出来的话却又尖酸刻薄得让人恨不能打死她。
这彭耀祖虽说是个武将,却也不是那毫无心眼的莽夫,长安话音方落他便意识到自己不能被她牵着鼻子走,因为建宁陷落自己身为四戍将军之一未来救援,怎么说都是错。不过他也并非全无底气,因为当日袖手旁观的可不只是他彭耀祖一人,四戍将军如今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再加上朝廷的势力掺和进了兖州的政局,他们这些兖州旧部原本就人心不稳,这小太监这时候给他来这么一出,他只要将双方矛盾扯到朝廷与兖州的对立上去,不怕身后没人给他撑腰。
但首先得把刘光初的心给稳住了,这小子初生牛犊,既无见识又无城府,且听他所言他与这太监还是故交,若他被这太监给怂恿了,不管不顾地要对他动手,那才是真的不妙。
念至此,他也不正面回答长安的提问,只道:“既然你说我曾于赢烨出城时夹道相送是因为不曾想过你们这些被俘之人还能活着回来,那当日被赢烨带走的也不只你一人。钟大人,末将在此之前虽与您未曾谋面,但大人谦谦君子不欺暗室之名早已如雷贯耳,请你为末将作证,赢烨出城当日,你是否看到外头有什么人在夹道相送?”
长安未料到这个武夫居然会有此心计,竟然避开她的锋芒,将矛头对准了素有君子之名的钟羡,这满殿中唯一一个不受她掌控的变数。
钟羡虽然也在为了成长而极力地摒弃一些他原先固守着的东西,但有些东西于他而言是根深蒂固的,比如说诚信,又比如说仁慈,长安根本不敢指望他会昧着良心来佐证她的无中生有。但此刻若是抢在钟羡前面说话,也是极不妥当的,毕竟彭耀祖此时向钟羡求证,也算是合情合理,她若不让钟羡说话,便显得是她心虚了。
在满殿上百双目光的集中注视下,钟羡放下手中的酒杯,抬起那张虽是消瘦,却还是胜却人间无数的俊美脸庞,表情平静,语气更平静道:“当日在马车上,我坐在最里面,安公公坐在窗口。”
殿中之人听了这句话,一时表情各异。这句话乍一听好像是在说他并没有看见彭耀祖去送赢烨,但细细品味,又何尝不是在佐证长安的话?因为两人坐的位置不同,所以长安能看到马车外面的人和事,而他却看不到。
长安心中并没有什么波动,倒是有些感动。她早就料到他会两不相帮,却不曾想到,在原则与情感的权衡之下,他到底还是选择偏帮她。因为当日,她和他都是坐在马车的最里面的,他为她,说了谎。
当然,这份感动她不会形之于表,只会付之以行。连钟羡都为她说谎了,这一仗又怎么可以不赢?
“彭将军可真是会挑人问。钟大人一介文臣,在赢烨攻打府衙之时明知不敌依然与之短兵相接,身边侍卫几乎死绝,自己也身负重伤,被赢烨带离建宁之时,人还处于半昏迷中,你让他给你作证?你怎不让那些死在益州的兄弟们来给你作证?”见局势于己有利,长安立刻反咬一口。
而她的那句“钟大人一介文臣”更是刺得在场的兖州武将个个面色难看。
“既然钟大人不能作证,那你所言也只不过是你的片面之词罢了,并无佐证。没有证据信口雌黄,是为诬陷,看在你是王爷的故交,而今日又是王爷继位后所举办的第一场除夕夜宴的份上,只要你肯当众向本将军赔礼道歉,此事本将军便不再追究。”彭耀祖盛气凌人道。
“彭将军所言不错,勾结逆首这般大的罪名无凭无据随便往人头上扣,安公公这是欺我们兖州武将无人相护吗?你将我们兖州之主置于何处?”旁边有武将附和彭耀祖道,毕竟长安给彭耀祖扣的罪名是夹道欢送赢烨的人员之一,谁知道她这个道上还有多少人。
“是啊,勾结逆首这般大的罪名,怎能随便往人头上扣呢?但是彭将军,在今日之前,你我素未谋面,这一点你不能否认吧?既然素未谋面,往日无冤近日无仇的,我又何必陷害你呢?”
“为何陷害我,个中原因,你自己心里清楚。”
“没错,我心里当然清楚,因为真正的原因就只有一个,那就是,我确实在出城的路上看到了你!”
“王爷,末将……”
“砰!”
就在彭耀祖被长安的胡搅蛮缠气得脸色发青,欲向刘光初申辩之时,长安突然伸手狠拍了一下桌子,眸中熊熊怒火径直烧向彭耀祖,怒斥道:“不要再顾左右而言它了!既然你说你不在,那么赢烨出城之时,你到底身在何处,在做什么?这个问题就这么难回答吗?”
刘光初本来听他们你一言我一语直听得眼前发黑头昏脑涨,不知该信谁才好,长安这声调猛然一拔高,就似一阵狂风忽然吹走了他面前的迷雾一般,事情忽然变得简单了。于是他看着彭耀祖道:“对啊,既然安公公找不到证人证明她所言,你能找到证人证明你所言也是一样。赢烨出城之时,你在哪儿,在做什么?”
彭耀祖:“……”
“彭将军,据我所知,赢烨出城之时,加上他收编的冯得龙的残部,总共才不过区区四五百人,而你手中却有五千兵马。你该不会告诉王爷,你未来列队相送,是因为去别处求援了吧?”长安不无讽刺道。
“王爷,请您勿信小人挑唆,赢烨出城当日带了好几辆王府的马车,末将等不能确定王府家眷是否在车上,兼之听闻赢烨其人刚愎自用好杀成性,为保王府家眷的安全,再加上不明赢烨是否有接应,上面也没有个能统揽全局之人,是故末将等未敢轻举妄动,实在是投鼠忌器,而非背主求荣。”彭耀祖向刘光初解释道。
“王爷,他说谎。”彭耀祖话音刚落,长安便接口道。
若不是在殿上,彭耀祖真恨不能上去劈了她,而此刻,他却只能咬着牙问:“你说我说谎,有何证据?”
“一个藏身农家从不抛头露面的美女你彭家都能打听得到,当时建宁那么乱,你们派些人混进来打探消息又有何难?”长安说至此处,故意顿了顿,给刘光初留一些反应时间,然后接着道:“更何况,冯氏兄弟在寿宴上刺杀王爷的父兄一事虽然做得隐秘,可赢烨屠杀王府家眷时可没有遮遮掩掩,而是一个个捆好了直接押到王府外头跪着砍头的,连几岁的孩子都不曾放过,血流成河尸积如山呐。这么大的事,你说你不知,当我们是乳臭未干的三岁奶娃儿吗?由得你骗!”
刘光初听长安提起美女,心中想起彭家劫纪家姐弟一事,本来已是起了疑,再听到长安描述自己的亲人被屠杀时的惨状,更是悲愤交加。这一腔郁卒之情无处发泄,难免就迁怒到彭耀祖等人的护主不利上去。他刘家几乎死绝,而他们身为下属的却分毫未伤,这是什么道理?说什么都没道理!
彭耀祖见刘光初看他的眼神都变了,心知要糟,忙道:“王爷,这太监句句挑唆,其心可诛。建宁出事之后,末将并非没有派人进城打探情况,只是当时建宁四个城门关闭其三只开了一门,且只许进不许出,末将派出了几拨人,没有一个能回来的,故此末将才对城中的情况一无所知。非但末将如此,刘将军张将军他们也是如此。”
他身边的几位将军立刻点头佐证他的话。
“更何况,他口口声声说镇西将军冯得龙叛变,先王及王府家眷都是死在冯得龙与赢烨手中,也不过是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