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赢烨放缓马速,进而勒住胯下骏马,问那斥候:“前面什么情况?”
斥候道:“回陛下,前方二十余里处的官道上有大片尸首,其中有两个人还未完全断气,属下询问他们的身份,他们说是城南校尉的人。官道旁边的树林里还有十具尸首,是钟羡的侍卫,但其中并未发现钟羡和长安。”
赢烨紧握马鞭,面色不虞,道:“再去探!”
斥候得令,正要走,队伍后面又传来传报声:“陛下,亚父大人来了。”
赢烨正有火没处发,当即调转马头迎着孟槐序的马车去了。
到了近处,马车和马都停了下来,孟槐序被仆从扶着下了车,一脸焦色道:“陛下,万不可纵虎归山,请速速派人将长安与钟羡抓回。”说完便是一阵剧烈的咳嗽。
“朕说了要放他们走,你却派人截杀他们,朕在你眼中,到底还是不是皇帝?”赢烨这回是真的愤怒了,对他丝毫不假辞色。
“陛下,那些来往信件,都是慕容泓布下的计策而已,你放他们走,便是中了慕容泓的计……”
“中计便中计,只要陶夭能安然无恙,朕怎样都无所谓!你若还想保住你我之间这点情分,最好不要再在此事上与我作梗!”赢烨说完,一勒缰绳就欲离去。
“陛下!咳……”孟槐序情绪激动之下,突然咳出一大口鲜血来,洒在地上积雪上,红白相映格外醒目。
“亚父大人!”身边的奴仆见他咳了一口血向后便倒,忍不住惊叫。
赢烨听得惊叫回头一看,见孟槐序唇角带血双眼紧闭,瘫在仆从怀中生死不知,也是惊了一跳,忙回过来斥道:“还不快送亚父就医!”
冬季,夜晚总是来得特别快,自离了那修罗场没跑一会儿,天便渐渐黑了下来。
长安坐在钟羡身后抱着他的腰,随着胯下骏马的奔驰,活生生体验了一把什么叫痛不欲生。她眼前一阵阵发黑,喉头却有些腥甜,似是想吐的感觉,忍了半天没忍住,便侧过脸去吐了一口。
殷红的血溅在她自己的胳膊上,她盯着衣服上的那滩血看了一会儿,忽然发现原来自己早已到了强弩之末。脑中紧绷着的那根弦一断,她双手一松便从马上跌了下来。
钟羡在她手松开的瞬间便察觉了她的异状,本能地抓住她一只手。可随即发现她已经从马上跌了下去,他若不松手,肯定会将她的胳膊拽脱臼,于是只能松了手同时紧急勒住缰绳。
马停下来后,钟羡急忙从马上翻下来,跑到后面去查看长安的状况。
长安仰面跌在道旁厚厚的雪层中,嘴里还在不断地往外咳血,鲜红的血沫星星点点地溅在她那如雪一般冷白的脸颊上,鲜明得触目惊心。
钟羡惊慌地扶起她,不知所措地问:“长安,长安你怎么了?”
饶是坚强如长安,在此刻这般强大的疼痛折磨中也不由的面露痛苦之色。她吐尽了口中的血,无力道:“钟羡,我不成了,你不要管我,带耿全他们走吧。”
“不可能,你自己也说过的,伤处不是要害。你再忍一下,到了有人烟的地方,我们就能找大夫给你治伤了。”钟羡说着,顾不得自己浑身的伤也还在往外溢血,摒着一股劲儿欲将她抱起来。
长安勉力扯住他的袖子,摇头道:“你是习武之人,当是知道,人,不是伤在什么地方都会吐血的。我伤在右胸,此刻觉着呼吸困难,又咳血,那八成就是伤到肺脏了。即便找来了大夫,你也救不了我,又何苦让我在死前多受这番折磨呢?”
第383章 讨债
钟羡把长安抱到道旁一片避风的树丛后面,耿全等三人也围了过来,个个浑身浴血脸色青白。
长安靠坐在树下,不再被剧烈颠簸之后,她终于觉着这痛没那么不可忍受了。
“好了,就把我放这儿,你们走吧。”她擦了把唇角的血,道。
“耿全,你带他们两人到前面去探路,看看哪里有人烟,然后速速回来禀报。”钟羡吩咐耿全。
封建社会尊卑从属观念根深蒂固,是故此情此景下,钟羡这样吩咐重伤的属下并不会觉得有何不妥,耿全他们听从落魄主人的命令也不会有任何异议。
长安见耿全三人翻身上马欲走,推钟羡道:“你也走,万一后头还有追兵,你走不脱,你的那些手下,可都白死了!”动作幅度一大,牵扯到伤口,顿时又是一阵几欲让人晕过去般的痛。
“你振作一些,你不该是这样轻易放弃的人!”钟羡其实伤势并不比长安轻,不过他会武,又是男子,比长安能扛罢了。
长安靠在树干上,一开口嘴里全是令人作呕的血腥味。越发昏暗下来的暮色中,她看上去就像视野尽头越来越模糊的山野轮廓,随时都可能被黑暗吞没。
“人可以不认输,但不得不认命。我只是……受够了。”长安靠在树干上,笑容中有一种疲惫过后终于看开般的释然。
“认什么命?死在这里你就甘心了?你的抱负呢?你未竟的心愿呢?”钟羡看过她各种各样的笑容,真诚的,狡黠的,热烈的,无奈的,甚至是含泪的。但不知为何,她此刻的这种笑容让他感到格外心惊。
长安微微摇了摇头,道:“什么抱负,什么心愿,说到底不过是用命去换旁人的一点施舍而已,还未必能成功。这也能算作抱负和心愿吗?不过是一场笑话罢了。”
“活着,从今后,你的抱负,你的心愿,不必用命去换。你想去哪里,你想过什么样的生活,都可以。如果有困难,我们一起克服。不要把它当成是谁对谁的施舍,因为这原本就是朋友之间的互相帮助,只要你撑过这一回。我们离兖州,已经不远了。”钟羡试图劝她。
“钟羡,我并不是能活不想活。此时此刻,呼吸都是痛,我连这般坐着都勉强,真的骑不得马了。再加上我这伤势,真的不值得……为我耽误行程咳!”说到此处,长安又难受起来,咳出一口血后,人便又萎下去三分。
她从怀里摸出赢烨给她的那枚扳指,递给钟羡道:“这是赢烨的,劳烦你回京后替我送给嘉容。虽然,他们与我们立场不同,但,此情难得,让他们彼此间留个念想也好。”
“你自己答应赢烨的,你自己去做。”钟羡不接,站起身开始解自己的腰带。
“你做什么?”长安问。
“我要把你带回去,不管你愿意不愿意。你的伤口必须重新包扎。”钟羡道。
“钟羡,你怎么不听人劝?这天下真正能说到做到的人没几个的,万一赢烨被孟槐序说动,派人来追我们,你就再也走不了了。”长安急道。
“我钟羡说到做到,说要带你回去,就绝不会抛下你。”钟羡脱下棉袄,里面白色的亵衣已被鲜血染红,上面刀痕遍布,根本裁不出规整的布带来了。
长安见他如此重伤还强撑着要带自己走,心中又是感动又是难过,道:“你看,你自己也已是强弩之末,还怎么能带我走?是不是要我自尽了,你才肯一个人走?”
“就算我的身体千疮百孔,只要不死,也终会有愈合的一天。可若你死在我的面前,你留给我的这道伤会终身难愈。既然你此番是为我而来,何不对我再仁慈一些?”
“钟羡,我不是为你而来,我是奉命而来,所以你不要觉着你自己欠我什么。我们在兖州所做的一切,都不过是各行其职罢了。”他要仁慈,长安只能给他最后的仁慈。
“好,我不欠你,但是你还记得么,你欠我的。”钟羡盯着她。
就这么一会儿工夫,天就黑了,长安看不清他的表情,只依稀看到他的眼亮晶晶的。
“丰乐楼刘瞻之死,你说过,算你欠我的,我不想再等了,你现在就还。我也不要别的,只要你为了我,不要这么快放弃你自己,就算还我人情了。”
长安仰头看着他半晌,无奈地笑:“钟羡,你可真会找机会讨债。”
“当然,而且绝对不容你赖账不还。”钟羡脱下自己的亵衣准备裁成布条给长安包扎伤口。
“钟羡,快把衣服穿好。你若是再病了,我们就彻底没希望了。”长安在寒冷和疼痛的双重折磨下,几乎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虚弱下来。
“可是你的伤口必须重新包扎。”钟羡道。
“我知道,我身上有布,比你裁的好,也比你裁的更适合包扎伤口。”长安此刻说话都有些气喘,说了几句便要停下来歇一会,然后接着道“你先把你的衣服穿好,然后,来帮我脱衣服。”
钟羡听她这么说,只得自己先穿好了衣服,然后将长安的棉袄解开,当解她里面的亵衣时,他稍微有些不自在,但亵衣上的血迹让他摒弃了心中那点杂念。
虽是天色已暗,但今晚有月亮,月光与雪光交相辉映,反使得这样的雪夜比平常夜晚要明亮不少。也是借着这冷冷的雪月之光,钟羡看到长安身上果然有布条,就缠在她的胸口。
“结头在左边。”长安本想自己动手去解的,但她发现自己真的做不到,右臂稍有动作,便会拉扯到右胸上的伤口,真的很疼。
钟羡知道自己应该加快动作,因为天气很冷,让长安这样暴露在冷风中,太容易让她更加虚弱。可是,这样的事情……
即便是这样的事情,他也必须去做。
他屏住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手不那么抖,在长安左侧腋下找到布带的结头后,却还是笨手笨脚地解了好一会儿才解开。
结头解开后,布带本该自己一层层地松下来,可因为右侧被长安的血湿透了,黏在了一起,所以钟羡不得不一手扶住长安,一手将裹在她身上的布条一圈一圈地解下来,直到她的上半身完全裸呈在他面前。
此情此景下,钟羡自不可能会有什么旖旎心思,但尴尬却无可避免。
他尽量将自己的目光锁定在长安的伤口上,可那伤口就在她右边胸部上面一点,要包扎,就必须将布带穿过她的两侧腋下并绕道肩上以作固定,他不可能完全不看这些地方。
“钟羡,你完了,今日之后,你必须要对我负责了。”为了缓解气氛,长安语调轻松地与他开玩笑道。
钟羡却没有配合她的玩笑,只是细致而快速地给她包扎好伤口,将她的亵衣和棉袄重新系好,然后抬眸看着她,认真道:“你若愿意,我求之不得。”
长安:“……”
钟羡说完这句,便背过身跪在雪地上,回头对长安道:“你还能动吗?趴到我背上来,我背你走。”
长安咬牙起身,趴到他背上,胳膊搭在他肩上圈住他的脖子。
钟羡双手伸到背后托住长安的臀部,试着起身,可重伤之下,他一时之间竟然没能起得来。他担心长安察觉,于是假装忘了拿刀,一手托着长安一手拿起原本扔在雪地上的刀,拄着刀站了起来。
他背着长安在没过脚踝的雪地里艰难地往前跋涉,将马匹留在原处。
“马,不牵着么?”长安脸枕在他肩上,问。
“既然你已经不能骑马,我还要马做什么?”钟羡道。
“逃命途中,却把马给扔了。钟羡,你这么傻,你娘知道吗?”长安问。
“不知道。在她心里,她儿子是天底下最聪明的人。”钟羡道。
原本是一句调侃之语,没想到却得到如此正经的回答,长安一时忍不住笑了起来,胸口一震动,又是一阵生不如死的感觉。
钟羡却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