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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徒钊停在杏花枝头下,抬头看着满树白色的花瓣。门前的小厮起先并未扰他,半晌见他似有动手的意思,才走至他的面前,恭敬道:“司徒将军,杏春馆的规矩您是知道的。若有谁摘了这枝头的花,以后便再不能踏入杏春馆一步了。”
司徒钊好脾气地笑了笑,低头瞧见了地上的落英,指了指:“那这里的我总可以带走吧。”
小厮弯腰:“当然。将军需要花囊吗?或者锦袋?”
司徒钊摇摇头,低头看着脚边的落英,径直蹲下身来,选了自以为最好看的一朵。也不和小厮多费唇舌,携着花就进了杏春。
司徒钊不喜欢吵闹,但也不见得他喜欢清幽,是以紫笙每次都会选二楼里侧倒数第三个屋子。久而久之,倒是成了习惯。
紫笙早听出他的脚步声,武人习惯的大步,却轻得无甚可闻。不过正是因为其轻,她才能轻易从鼓瑟重乐中辨别出来。
司徒钊初一见她,就将手中的花朵递了过去,不说话,只含笑看着她。
紫笙有些不好意思,但仍算大方地接过了花,一边还打趣道:“将军是从地上捡来的吧。”
司徒钊温和笑道:“你希望我去摘树枝上的?”
紫笙脸颊微红,故作自若地转着身子,去拿一旁的笙:“地上的就很好。”
司徒钊不为难她,任她取着乐器。
“最近有什么新的曲子?”
紫笙颔首:“春娘上月新谱了一支曲,不过——”
“恩?”
紫笙眉头稍展:“妾听着与她往日的风格颇有些不符。”
司徒钊知她意思:“那便吹来听听。”
宇文凉将信写好,端详了片刻,才去寻来信封,将其妥善装好。然后又将面人摆出来,看了会儿,才觉腹中饥饿,下意识唤道:“岑伯!”
也是恰好,岑伯因与烈风玩闹了会儿,来时迟了些,却正撞上宇文凉唤他。人还未进屋,便先吩咐婢女将饭菜端上。
宇文凉将信递给岑伯,笑道:“将这封信送至雁城吧。”
岑伯自是应了,虽然神色间略有迟疑。
宇文凉想了想:“我不在时,府中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岑伯将信小心收好,微微摆了摆头:“倒也不是什么大事。自将军离开昌邑,成国公府每至佳节,总会派人送来些节礼,老奴不好推却,便取价值稍贵之物装箱,以作回礼。”
宇文凉明白他说得不仅此事,眉宇间生出一丝阴郁:“成薇来过?”
岑伯见他直呼女子名姓,起先未反应过来,愣了会儿才接道:“那是国公府的嫡小姐,最是守礼,怎么会在将军不在时拜访。”
宇文凉脸色稍霁:“以后成国公府送来的礼,同别家的一样处置就好,不必有什么不同。”
两府既有婚约在前,这样的话便显得有些不近人情。岑伯不知他为何对国公府这般态度,想了想,以为是朝堂之事,便不打算再问。
宇文凉沉默了会儿,又道:“岑伯您去替我安排一下,四月廿二日前我要赶回雁城。”
岑伯惊讶地看着他:“可眼下已是四月了。”他大捷回国,如何都要逗留两月才对。转眼又想到雁城的那位姑娘,也理解他的着急,只是他突然离开,回到雁城——长平军的常驻地,会不会引起陛下的猜忌?
宇文凉宽慰他:“陛下那里我自有办法,您不必担心,只管安排就是。”
岑伯知道他与陛下算是从小长大的兄弟,但毕竟君臣有别,又念及此举不知会使成国公府有何反应,劝道:“这四月廿二日实在是太早了,将军不若推至五月。”
宇文凉摇头:“我允诺木木要在她生产前赶回去,怎么能失信。”
岑伯隐隐有些觉察出宇文凉对成薇和木木的不同,虽不知为何,但他既心意已决,他也不再多劝。将军总是有分寸的。
退婚之事,宇文凉忍了忍,还是没有告诉岑伯,免得他担心。当务之急,是先征得伯麒的支持……至少得准他提前离开。
一场笙曲,难得吹出缠绵悱恻。
司徒钊拊掌:“你的技艺进步了许多。”他恍若从乐音里看到了杏花。
紫笙将笙放下,轻轻一笑:“明明是春娘这首曲子做得好,妾不过达意而已。”
司徒钊眸光一闪:“确实和她之前的曲子不同。难道她看上谁了?”
春娘往日所作的《逍遥游》、《云意》等都属潇洒放狂之类,像个名士,今日才像位女子,合了她的名字。
紫笙拿着他送的花,一昧地笑:“或许吧。每日往来这样多的客人,总会遇见一个称心的。”
司徒钊盯着她,难得专注……他一向比较规矩,不常多看她。
“这首曲子叫什么?”
紫笙笑道:“《杏春》。”
司徒钊走时,碧笛和明瑟恰也在送客人,见人走了,忙到她的身边,叽喳个不停。
“他喜欢那首曲子吗?”
紫笙杏眼微低,视线停留在地上的杏花上:“应该是喜欢的吧。”
明瑟睁着桃花眼,有些迷糊:“应该?你不是察言观色很厉害的么?”
碧笛正像个男人一样抚着下巴,闻言拍了拍明瑟的头:“傻!司徒将军那样的人,怎么可能会流露他的心思。”
寻常的来客,春娘会先瞧一瞧性情,再将对应性情的歌舞伎送至屋里,以求宾客尽欢。不过偶有几个欲自己挑,春娘也不会拦着。
明瑟不过十三,还未及笄,一双桃花眼常露出孩子的懵懂神色,春娘便会选些性情平和的客人交与她,是以她也不需多注意旁人的脸色,安心弹瑟就好。
碧笛性情活泼,便常款待豪爽的客人,且她除奏笛外,萧声亦很动听。平日里千杯不醉,偶尔遇上对手,便难得有些微醺之意,使她那双略显凌厉的丹凤眼多了些魅惑。
紫笙只在与碧笛玩闹时才显出一丝粗鲁,本性善解人意,十分柔媚。当初春娘不过扫了司徒钊一眼,便吩咐她去问候。
明瑟委屈地噘噘嘴:“好吧好吧。反正我什么都看不出来。”
紫笙笑着扶了扶她的簪子:“司徒将军会明白的。”
碧笛本不想破坏气氛,奈何忍了许久未能忍住,脱口道:“就算他明白了,然后呢?”
杏春馆的女子虽说卖艺不卖身,但入得仍旧是贱籍。能平稳一生,不受人欺侮,已算大幸。
紫笙仍旧笑着——她似乎很少不笑。
“他明白就好,至于旁的,以后再说吧。”
若想在四月廿二日前赶到雁城,最迟必在四月十二日离开,且一路需快马加鞭,几乎不能停歇。
宇文凉坐在书案前,敛目深思。
若他先斩后奏,伯麒虽会替他遮掩过去,但他对木木之心,伯麒便会一清二楚。眼下伯麒一心希望将军府能与成国公府联姻,这样做无疑会伤了他们的脸面。虽说他不愿再与成国公府接触,但木木根基不稳,他需按部就班方才不会替她引火。
可若他从长计议,此次必会对木木失信。他不想和她有这样的开始。
宇文凉无意识地用指骨敲着桌子,半晌倒是想到了熙国的一条律法。
士兵若在战时随意征用百姓之物,价值超过百两,相关人等便需减俸,以弥补百姓的损失,而主帅将论以监察不力之罪。
长平军治军严谨,但偶尔战时,来不及报备便征用民资,亦算常事。只是朝中一般对此十分宽和,这条律法并未有真正用上的时候,连带着对这所谓监察不力的惩罚也一直很模糊。
若是有那么一个肯钻牛角尖,又不畏权贵,什么话都敢说的人站出来……宇文凉眸光一动,嘴角浮现出若有若无的笑来。
……
次日早朝,宋御史递上了一份言辞犀利的奏折,弹劾长平军主帅、平虏大将军宇文凉。他认为其在湘城时监察不力,损害了百姓之利,早已失去参加庆功宴的资格,应立刻离开都城,返回雁城戍边以作惩处。
作者有话要说: 宋御史大概就是,本文的神助攻吧……
感谢小天使lxy的营养液,么么哒。(作者菌不大会表达自己的感情,每次只会么么哒比心心【捂脸】,反正每次看到留言就,炒鸡开心hhh)
第8章 道阻
泰禧帝恼于宋衡的奏折,难得在殿前第一次表露不满,却还是被宋衡言辞切切地堵了回去。
宇文凉不与宋衡争论,只在最后一刻及时表态。
“臣自知理亏,愿在明日日落前离开昌邑。”
泰禧帝瞧不出宇文凉的神色,眉头微皱,又扫了一眼成国公,见他亦无甚动作。心中微哂,收起了波澜,面色平和。
“既如此,准奏。”
宇文凉回府时,并未刻意掩饰脚步的轻快。岑伯一看,便猜出几分因果。再一询问,得知他离都已算既定之事,当下便去核实出行诸务。
恰在此时,门房处派人来,说是有客来访。
伯麒一向能按捺住自己,与宋衡之约又未到时辰,眼下之人就只能是司徒钊了。下朝后,他便以眼色朝他示意,似有一聊的想法。
护国将军府的仆从虽不多——一是因宇文凉常年在外,二是因将军府历来俭用的规矩,但都机警巧敏。司徒钊一进来,便都默默退了下去。
宇文凉唇角带笑,心情正好,也不与他马虎,直言道:“木木产期将至,我要回雁城陪她。”
司徒钊没有露出意外的神色,只慎重地看着他:“陛下可有察觉?”
宇文凉微微一笑:“早晚而已。我会向他解释的。”
司徒钊有些无奈,但木已成舟,眼下能做的便是替他遮掩。
“若有何情况,我会及时递消息”
宇文凉拍了拍他的肩,虽知晓自己不必再多说什么,略一思忖,仍旧道:“我无意间知晓了户部侍郎私藏赃银的地点,便以此为凭,与宋衡相谈。”
司徒钊眼中既有了然,也有疑惑,但最多的是惊讶。
“他从去年秋就开始上疏弹劾李钲的奏折,当时京兆尹亲自带人前往李府,却未能找到那些银子的踪影。无据之下,贪污一事便被搁下,宋衡因此被人看了笑话,声誉亦受到影响,”顿了顿,不解地望着他,“既旻你常年在外,怎么会知晓——”
宇文凉摇摇头,仿佛一切皆无心之举。
“我曾听闻军中将士的闲聊,说雁城近年开了不少新的店铺。”一群大老粗,能到的去处不过那么几个。司徒钊一时有些好笑他的隐晦。
宇文凉也笑着简略陈词:“我想到此事,便让人去查了查,结果倒竟如我想。”
司徒钊一想便明白了,挑挑眉:“那些店铺归李钲所有?”
“不,但也差不多了。他不便出面,事情都由他夫人的娘家人去办。若我未记错,应是他们的三叔。”
司徒钊将双手随意垂在两侧,语气颇有些感慨:“怪不得搜不出银子,原来都已移花接木了。果真是户部侍郎。”说完瞧着宇文凉,“你一会儿要去见宋衡?”
“是。”
司徒钊笑道:“但愿他像我这样好打发。”他知晓宇文凉的话半真半假,可他更知晓为友的界线。
宇文凉不在意地笑笑,微微转身,透过窗户,看着外间的风景。
“他并非什么死守之人。”
司徒钊临走前,忽地想起什么,回身嘱咐道:“我知道你心急,可回雁城还是走官道为妥。”
官道较之小道,距离虽长些,但胜在沿途皆有驿站,能供车马劳乏,且无落草之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