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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泓琛有晚睡的习惯,多年来一直如此。
原本秦雨缨时常陪他,可如今怀了身孕,到底熬不得夜,只能早早入睡,否则第二日醒来便丝毫打不起精神。
她很快就陷入梦乡,呼吸沉沉,长睫如鸦羽,唇若点朱丹。
他在她唇边轻轻一吻,没有惊扰她的睡梦。
接而,推门而出,轻轻将门合拢。
那修长的手指微弯,只闻一声细微的响动,门里已插上了插梢。
客栈的后院种了一棵梧桐,枝丫上的新叶已有孩子巴掌大小,被夜风吹得沙沙作响。
“公子这么晚了还不睡,是不是有什么烦心事?”一道声音传来,柔柔的,极为好听。
来的是夏儿,本就好看的面容,在月色下愈发多出一抹秀丽。
原本是和羞走,倚门回首,却把青梅嗅的年龄,目光却如熟透的杏儿,甜甜腻腻,时不时娇羞地朝陆泓琛瞥上一眼。
倾慕之色,溢于言表。
陆泓琛不语。
甚至,根本没有正眼瞧她。
夏儿有所察觉,目光讪讪,又上前了一步:“公子,这夜风有些凉,您披上衣裳吧……”
说着,拿起搭在手腕上的那件玄色长袍。
前几日,陆泓琛从那几个兵痞手中将她救出来时,穿的就是这件袍子,他的身形高大极了,正因太过高大,所以带着些许压抑,那双墨黑的眸子无比冷然,却又好看得令人移不开目光……
夏儿不是没有见过那些大户人家的翩翩公子,一个个样貌好是好看,却都与陆泓琛截然不同。
若那些人是阳春三月的繁花碧绿,陆泓琛便是冬日里一尘不染的寒冰。
人都对自己从未见过的东西有好奇之心,夏儿也是如此,她很想知道被这样一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公子宠爱,究竟是什么滋味……
“何人叫你碰这件袍子?”陆泓琛问。
“什么?”夏儿一时没回过神。
“何人叫你碰这件袍子?”陆泓琛淡色薄唇微动。
他素来惜字如金,此刻也只是冷然重复,一字也未多言。
触及他不带一丝温度的视线,夏儿头皮倏地一紧:“奴婢……奴婢见夜寒风大,便自作主张……”
话未说完,两手忽然一空,衣裳已被陆泓琛拿在手里。
夏儿面色一喜,心道公子虽冷口冷面,但到底还是没拒绝自己的殷勤……
如此看来,定是有戏。
怎料冷冷的一个字,打断了她心中的臆想。
“滚。”
“什么?”她诧异地张大了眼睛。
“滚出去,别叫本王重复第二遍。”陆泓琛道。
他冷峻的面色,着实将她吓得不轻,以至于压根没察觉这话中的古怪——能自称“本王”者,又岂会是寻常人家的公子哥儿?
对上那双漠然中带着鄙夷的眸子,夏儿脸颊一阵发烫。
既是羞的,也是恼的。
她咬紧了唇,只觉无比丢人。
想她眉目端正,样貌过人,别说在下人中百里挑一,就是与一众名门闺秀相比,也丝毫不遑多让,不料眼巴巴地自行送上门,却被人如此轻视……
她虽不了解陆泓琛的品性,但深知他的话绝不会只是说说而已,她害怕受罚,更害怕被赶出去独自流落街头,不敢再看他的眸光,低低应了声是,转身匆匆离去。
步伐有些凌乱,心里就像塞了一团棉花,着实闷得慌。
也不晓得公子会不会将此事告诉夫人,若夫人晓得了,那可如何是好……
这么一想,愈发烦闷,忍不住忧心忡忡起来。
而不远处,陆泓琛看着手中那玄色袍子,目光落于长袍一角,轻抚那只绣工压根称不上精致的蝴蝶。
这是秦雨缨亲手所绣。
她觉那“蚱蜢”香囊太丑,着实拿不出手,于是悄悄将香囊收走。
为了弥补,她在雨瑞的指点下苦练了好一阵子刺绣,终于绣得像模像样,取了他的衣物,留下了这只翩翩展翅的蝴蝶。
其实原本想绣的不是蝴蝶,而是蜻蜓。
绣着绣着,蜻蜓的翅膀就变得古怪起来,怎么瞧都像是一只大飞蛾,于是索性取了彩线,添了好些绚丽的花纹。
自从有了这蝴蝶刺绣,他就对这袍子视若珍宝,平日根本舍不得穿。
而今别的女人拿着这袍子,来他面前暗送秋波献殷勤,着实令他反感至极。
他无心再赏什么月色,回到客房,更衣而眠。
秦雨缨睡得沉沉,于睡梦中抱住他的一只手臂,呢喃了两个含糊不清的字眼,那浅淡的柳眉微蹙,似是做了什么噩梦。
“不怕,有夫君在……”他轻握她的柔荑,将她拥入怀中。
有他在,即便在睡梦里,也绝不会让她受任何委屈。
第二百三十四章 老将军遇刺
次日,秦雨缨醒来时,没瞧见夏儿的踪影。
平日里皆有夏儿在旁伺候,今日房中却是空空无人。
出了客房,险些撞上一堵肉墙。
那是陆泓琛。
他身后跟店小二,小二手中捧着清粥与馒头,还有一小盘咸菜。
“夏儿去了何处?”秦雨缨忍不住问。
“已被我赶走了。”陆泓琛并不打算隐瞒。
今日早些时候,他见这丫鬟匆匆忙忙离开客栈,形迹可疑,便一路尾随,怎料她径直进了一间当铺,竟是要当去秦雨缨放在行囊中的一些珠宝。
身为奴仆,偷东摸西本是大忌,偏生夏儿偷的还是秦雨缨这个主母的首饰,若在骊国,大可将她处以杖刑。
可此处毕竟不是骊国,故而陆泓琛没有报官,将她抓个现行之后,不仅从她身上搜出了不少银两,还搜出了一张卖身契。
他转手将此人卖给了街边的一个牙婆,那牙婆显然不是个什么善茬,听闻这丫鬟手脚不干净,当即将她卖进了青楼。
偷东摸西这种事,有第一次便会有第二次,若将这人卖去当丫鬟,今后再故技重施,不仅她自个儿丢人现眼,连带着,自己这个牙婆的名声也会被毁,那些个大户人家的老主顾若得知此事,十有八九就不会再上门做生意了……
被卖入青楼之前,夏儿又是哭又是求饶,只可惜陆泓琛不是秦雨缨,压根没在此事上浪费时间,不假思索就取走了她的记忆,以落个耳根清净……
秦雨缨不晓得自己尚在睡梦中时,发生了这么一件事。
一旁的小二也听得有些疑惑,抬头看了一眼陆泓琛,却不敢多问客官的家事,放下早膳便退下了。
待他走后,秦雨缨不解看向陆泓琛:“平白无故,为何要将夏儿赶走?”
陆泓琛将昨日之事略略说了一遍,秦雨缨听得沉默下来。
没想到,自己险些养虎为患。
昨日她便发觉此人心术不正,念及此人年龄尚小,便没多加苛责,而今看来,倒是她心肠太软……
能趁主母怀孕,勾引家主的,显然不会是什么良善之辈。
夏儿虽不知陆泓琛的身份,但先是起了飞上枝头做凤凰的心思。
没识破心思后,非但不知反省,反而起了偷窃的心思,想趁人不备,偷了金银珠宝一走了之,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陆泓琛吩咐店小二端来温水,亲手替秦雨缨拧了面巾。
洗漱过后,又亲自喂她用膳。
秦雨缨取了他手中那调羹,撇撇嘴嗔怪:“我又不是没手没脚,何必非要喂我?”
这米粥似乎与平日的有所不同,嗅着有股格外诱人的香味。
“本王吩咐那火夫,将粥略略烧糊些,米粥的糊香味对厌食有奇效,这是本王的乳母所说的。”陆泓琛道。
秦雨缨喝了一口,果然有种别样的滋味。
许是昨夜未吃点心的缘故,今日醒来时只觉腹中空空,喝了这粥,愈发食欲大开。
“先前怎没听你提起过这位乳母?”她拿起一块馒头,随口问道。
陆泓琛眸光微黯,笑容有了一丝苦涩:“她早已身故……”
秦雨缨曾听说,宫中那些妃嫔生下皇嗣之后,大多是不会亲自乳养的。
其一,乳养孩子容易使得身姿不佳,身姿不佳则难得圣宠爱。
其二,幼童总是哭哭啼啼,妃嫔们多是名门之后,难免身娇肉贵,自小衣来伸手饭来张口,若身旁没有下人,就连自己都照顾不来,又如何晓得该怎么照料别人?
看来,陆泓琛应是对这位乳母感情颇深。
反倒是太后,与他之间生分极了,太后对他不是不心疼,可二人之间怎么看都像是隔了一层什么,丝毫不似亲生母子。
“人皆有一死,你这般顶天立地,她泉下有知,定会为你开心。”秦雨缨出言安慰。
“人的确皆有一死,但她不是病死的,也不是老死的,而是被皇兄所杀。”陆泓琛道。
秦雨缨听得微怔。
“本王年满十六之时,皇后曾怀过一个皇子,皇兄向母后索要乳母,母后准了,而后乳母便住进了皇宫。后来皇后小产,产下一个已成形的死婴,皇兄龙颜大怒,迁怒与乳母,称她照顾不周,下令将她杖毙。”陆泓琛将往事徐徐道来。
他的语气说不上愠怒,甚至有那么几分平淡。
秦雨缨却从他眸中瞧出了一丝苦涩与黯然,当时皇帝已然登基,而他只是个小小王爷,又如何能与皇帝争锋相对?
顿了顿,陆泓琛接而道:“本王曾不止一次地想,若乳母未曾乳养过本王,是不是就不会落得如此下场。从小到大,皇兄都视本王为眼中钉肉中刺,总以为本王垂涎他的皇位,垂涎这骊国的万丈疆土,哪怕本王从未起过反心,他也处处提防,从不肯放过任何细枝末节……”
秦雨缨心下明了。
皇帝或许真以为,皇后的小产与那乳母脱不了干系。
正因此人曾在陆泓琛身边待过,他才会心生怀疑,以为此人是得了陆泓琛的吩咐,才会故意令皇后小产。
皇后无后,夜朝无皇子,这皇位或许便会落到陆泓琛头上……
乍一想未免荒谬可笑,当时陆泓琛不过只是个十六岁的少年,何来如此的心机与城府?
可皇帝素来畏首畏尾,自然不会将事情想得如此简单……
每每陆泓琛提及皇帝,皆是以皇兄相称,可谁又晓得,这对亲兄弟之间究竟结下了多少仇怨。
既然积怨颇深,这风平浪静的表象,便迟早会被汹涌的潮汐所摧毁。
只是秦雨缨没想到,这潮汐会来到如此之快……
陆泓琛将残魂悉数收回,不日便带她离开了陈国皇都。
二人离去后不久,皇都赫赫有名的春风得意楼,闹出了一场不大不小的乱子,被卖入楼中的夏儿又哭又闹拒不接客,冲到街道上想要逃走,却撞上一辆匆匆而来的马车,险些死于马蹄之下。
此时正值全城戒严,官府不敢放过一丁点风吹草动,立刻派了几人过来询问事情经过。
好巧不巧,这几个官兵中,就有那夜调戏夏儿的几个兵痞。
几个兵痞自是认出了夏儿,夏儿却已不认得他们。
被陌生男子一招打晕这种事,未免太过丢人,可那男子身份不明,武艺高强,着实不似寻常人等,几个兵痞不敢麻痹大意。
此事在兵部早有备案,夏儿被带到官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