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药媓-第1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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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吱嘎吱嘎,随着麻三过了一个又一个监房,来到最里头的紧靠着林子的一间,麻三忽然醒悟的样子:“瞧我这记性,玉耕儒因是重刑犯单独关押呢,门是上锁的,我可没钥匙,钥匙在田大勇手里,他是专门负责看管玉耕儒的,此人贪财,少不得十两才能把他买通。”

    是你贪财,玉醐方想往外拿,达春见状伸手拦着她,然后神秘一笑:“不就是钥匙么,这有何难。”

    他说着走到门前,左右看看并无其他守卫,十冬腊月的,守卫们交了班都窝在房里喝酒划拳或是小赌怡情呢,无风,四下静悄悄的,能听见的也只是旁边云杉上厚重的积雪突然间啪嗒掉了下来,达春从手指上脱下一个扳指,这扳指不是玉不是铜不是金不是银,而是铁丝盘绕成虎形的,他几下便将扳指的虎形拉伸开来成一根细铁丝,然后把那铁丝往锁眼里一捅,咔哒,那锁竟然开了。

    玉醐大喜,赞道:“没想到你还有这种手段。”

    达春麻利的将铁丝盘绕起来:“你以为做将军的长随那么简单,行了我和麻三在外头守着,你进去吧,记住,别耽搁时间。”

    他说完拉着麻三走离了此地,老友相见,麻三就邀他往自己的营房小饮几口取暖。

    玉醐站在监房的门前,垂着双手竟不敢推开,因为不适应蒙江的酷寒,双脚已经成了冻疮,站得久了,痛痒隐隐袭来才使得她清醒,抬手触及监房的门,生生被粘在门上一样,想着房内的父亲,是不是血肉模糊四肢不全了呢?是不是满头白发未老先衰了呢?是不是目光呆滞近乎疯癫了呢?十七岁中举,二十三岁进士及第,二十六岁入太医院,三十五岁成院使,父亲的仕途可以说是顺水又顺风,突生变故,他会经得住这样的大起大落吗?

    里头有隐隐的叹息声传来,如此熟悉而又陌生,熟悉的是玉醐确定这叹息来自于父亲,陌生是因为她的记忆中,父亲开朗豁达,从未有长吁短叹过,仿佛岁月从心头碾过,玉醐心口一痛,推门而入,又迅速把门关紧,朝着面壁而立的清瘦身影唤了声:“爹!”

    玉耕儒猛地回头,大概是太过意外,又或是玉醐穿着男装,他愣愣的望着泪水涟涟的女儿半晌,终于奔了过来,一把将女儿揽入怀中,急切的问:“你怎么来了?你怎么来的?你娘呢?”

    瞬间把关心的都问了出来,然后拉着女儿距离监房的门远些。

    自己怎么来了,自己怎么来的,娘……这是三个艰难又耗时的问题,玉醐只能剪短道:“我来救爹,我是一路追随爹而来的,娘她……”

    咬牙不想放声大哭,只是那泪水决堤了似的,滚滚而下,瞬间淹没了她的视线。

    玉耕儒明白了,自己被称神医,却治不好妻子的病,妻子定是经受不住这样的打击撒手人寰,他按着女儿的手加重了力道,仿佛万箭穿心,亦或是锯子割肉,这痛是难以言状的,面对女儿,他深吸一口气平复了情绪,哑声问:“谁安葬的你娘?”

    玉醐抹了下眼泪:“我。”

    玉耕儒一愣,再问:“谁给你娘披麻戴孝?”

    玉醐再道:“我。”

    玉耕儒忍着怒火:“他们呢?”

    他们,玉醐明白是指自己的叔伯和堂兄弟,道:“您出了事,他们都闭门谢客了。”

    闭门谢客,好一个闭门谢客!玉耕儒突然哈哈笑了起来,笑够又留下两行清泪,摩挲着女儿瘦弱的肩头,这个从小给自己娇生惯养的女儿,想着她面对父亲给官兵抓走,而母亲又死在她的怀里,想着她瘦小的身影穿着肥大的孝服,以女儿之身为母亲举着灵幡送葬,想着她四处打听自己的下落,想着从未出过远门的她一路追随自己而来,不知要历经多少艰难……

    玉耕儒再次深深的呼出一口气,方能让自己不至于在女儿面前嚎啕大哭,想说的话太多,眼下最急于知道的是,他问:“你现今在何处安身?客栈可是鱼龙混杂之地,听爹的话赶紧回家去,他们闭门谢客,爹还有一干老友,爹修书一封,那些老友会收留你的。”

    家?父亲给抓走后康熙下令抄家,哪里有家,玉醐不想对父亲雪上加霜,只坚持:“我不回去,我来是救爹的。”

    玉耕儒脸色一沉:“胡说,爹本是死罪,还是苏大姑姑求的情,太皇太后也开了口,皇上这才把爹的死罪改判充军流放,苏大姑姑是何许人也,太皇太后又是何等人物,她们都不能救爹,你敢说救。”

    玉醐其实现在也是一点门路一点头绪都没有,可她就是坚持自己能救了父亲,哪怕这个希望遥遥无期,给父亲一点安慰,让他在逆境中可以艰难的活下来,这也是好的,她道:“苏大姑姑和太皇太后都有她们需要回避之处,总之女儿来了,除非为爹洗脱罪名,否则绝不离去。”

    洗脱罪名,谈何容易,康熙的性子玉耕儒了解,他再把女儿打量一番,见女儿穿的不好,也不至于太差,并且精神头很足,就问:“你还没告诉爹在何处安身。”

    玉醐坦言:“我在吉林将军身边做马官。”

    “吉林将军?马官?”玉耕儒愕然望着女儿,慢慢的,多年前的一幕重回心头,那时巴毅还是个青葱少年,重伤,巧遇他,得以活命,巴毅说过,大恩不敢忘,早晚会报偿,可是现在,听说巴毅现在也在蒙江,自己来了有些日子,从未见他出现过。

    玉耕儒冷哼一声。

    玉醐问:“怎么了爹?”

    玉耕儒道:“没什么,你是个大家闺秀,怎么能做马官呢,这事传出去你婆家会怎么想。”

    嘴巴好似给什么黏着张不开,玉醐费力的一点点才能说出话来:“上官家……悔婚了。”

    玉耕儒吃惊的程度不亚于能够在此见到犹如天降的女儿。

    玉醐十五岁定下的亲事,未来的公公是刑部尚书上官盾,未婚夫是今年新晋状元上官彧,若非因为上官彧的祖父仙逝,两个孩子早该晚婚了,听说上官家悔婚,玉耕儒冷笑,人世沧桑,短短数月,已然像过百年。

正文 026章 乳名醍醐

    几乎是撞门进来的,麻三朝里面正含泪叙说的玉醐压抑的喊了声:“快走,孙大人来了!”

    玉耕儒晓得孙大人是哪位,忙将女儿一推,重复麻三的话:“快走,孙大人来了!”

    玉醐有心不舍,这时麻三已经紧抓着她的胳膊拖了出去,玉醐只留下一句:“我改日再来看爹。”

    门哐当给关上,能清晰的听见外头的老铁锁咔哒一声,虽然玉耕儒习惯了这个声音,但此时心还是一沉,奔至窗户前,明知窗户都已经用板条给横七竖八的钉死了,他还是试图看出去,看看宝贝女儿,把手指伸进口中沾了点唾沫,使劲捅破窗户纸,趴上去,将一只眼贴上窟窿,能看见的,便是高大的云杉于暗夜中黑幽幽的身影。

    然后,便是玉耕儒久久伫立的身影,所有的思绪汇集到一处,删删减减,最后只余对女儿无尽的担忧,北国苦寒,更兼蛮荒,女儿弱质怎么能受得了呢。

    重重的一声叹息后忽然发现,自己最近怎么经常的长吁短叹,那个风度翩翩器宇不凡的大才子玉耕儒终于未老先衰了,而自己不过才四十出头。

    门再次开了,但这回的声音却极轻缓,玉耕儒晓得绝对不是女儿重新返回,管他是谁,差不多就是那个老奸巨猾的孙禄山,又来自己这里兔死狐悲的虚情假意的嘘寒问暖,想换一剂治愈顽症的良药,玉耕儒于是仍旧黯然伫立,听渐起的北风从捅破的那个窟窿钻进来,像一根冰溜子打在他脸上,冷,刺痛,精神百倍。

    “先生!”

    这声音隔了几辈子似的,陌生中间或着一点点熟悉,玉耕儒猛地回头,巴毅只身站在门口,一袭紫貂大氅,一张玉面如月。

    “将军。”

    玉耕儒不卑不亢的称呼着,然后兀自站在窗前,身上的棉衣不是囚犯的号服,而是团福的锦缎,这是孙禄山送来的,穿在孙富身上就是脑满肥肠的管家,穿在玉耕儒身上就变成一个儒雅的富家老爷。

    巴毅奔过来,以一品将军、一等侯之尊,徐徐跪了下去。

    玉耕儒大惊,慌忙伸出双手托住他:“将军不可如此!”

    巴毅站了起来,面带微笑:“本将军说过,天下只跪君跪父母跪恩人,先生是我的恩人,当跪无妨。”

    他不说,玉耕儒亦是明白的,摇头:“身为医者,悬壶济世,若是每治好一个病人便成其恩人,我还会有今日的下场么。”

    说完自察失言,随后也就不屑的笑了,充军发配,名声扫地,家破人亡,自己与死何异,还怕什么触怒龙颜,可是,却也没有后悔当初康熙身负重伤时救他一命,自己是医者,救谁都是本分。

    巴毅了然他的感慨,挽着他的手走到那张简易的板铺上同坐了,又把玉耕儒上下打量一番,虽然身子还好,但气色很差,身陷囹圄,有几个气色能好呢,巴毅道:“早想来看先生,可是顾及太多,就耽搁下来,还请先生别见怪。”

    玉耕儒冷冷一笑:“既然顾及太多,将军作何来呢,而今我是阶下囚,我这里晦气,将军还是赶紧走吧,一旦给北京城里的那位知道,可别影响了将军的仕途。”

    晓得他气的原因,巴毅淡淡一笑:“先生怪我?”

    玉耕儒脑袋一扬:“不敢。”

    巴毅忽然发现他鬓边的白发,虽然只是一缕,却如雪覆盖了他真实的年华,即使没有目睹当初他遭遇变故的一幕,也能从他冷厉的目光中感受到那种千古奇冤的愤怒,谁说书生最怯懦,自有傲气荡于胸。

    巴毅把双腿抬到铺子上,呈盘腿坐着的姿势,动作大了,铺子压得嘎吱嘎吱的响,触手一摸,铺子上还铺着狼皮,非常暖和,一个罪犯能有这样的待遇可真是少见,不知是监头的照顾营头的照顾,总之没有联系到孙禄山身上,那厮以心狠手辣著称,更是眼皮朝上翻,目中除了金子银子便是权势。

    “若我也出了事,谁来救先生。”

    巴毅语气淡淡,可是这话却让玉耕儒一惊。

    巴毅继续道:“卢照水的案子正在风头上,听说满朝文武都讳莫如深,因为曾经有人无意提及,皇上觉着他有替卢照水说情的嫌疑,当时就推出去砍了脑袋。”

    身陷囹圄,自然是坐井观天,玉耕儒对外面的事一无所知,听巴毅说,他才明白了为何巴毅一直不来探望自己,还以为他是个势利小人呢,当下惭愧道:“是我误会将军了。”

    巴毅不在意的一笑:“先生误会我也是正常,若非有要事,其实今晚我亦是不该来的,若想救先生,单单是探望有什么用呢,可皇上正在气头上,折子也不能递,为今之计就是——一动不如一静,等过了风头,我便会上京面圣。”

    上京面圣,当然是替他说情之意,玉耕儒感动非常,忽然想起巴毅说有要事,忙问:“那么将军今晚来?”

    巴毅已经从怀中摸出一卷纸,因为藏于怀中,所以有点皱,他铺开在板铺上,细细的抚平,一幅画,水墨线条勾勒着一个美人,灵慧的大眼,秀挺的鼻子,小巧的嘴巴,而那神态带着几分孤芳的清冷,还有一丝无助的寂寞。

    “醍醐!”

    醍醐,玉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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