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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你,别以为躲得远我就看不见,当初那红帐儿里,你就住我旁边儿,当我不认识吗?”
胡兵祸害人——并不单是女子,有那相貌清秀白净的男儿同样受了罪,只是对比女子而言,男人数量终归是少,且,因为性别原因,没多少人注意他们。不过,当初青河县受害的那群人里,白惠算是个领头的,很是乐于助人,红帐儿里一众的家世来历,她基本都问过。
“你是许二牛吧,我记得当初来领人的时候,你领走了应该是你老娘?钱老三,你弟弟还好吗?那会胡人还在的时候,他伤的挺严重的,我还给他求过药!郑岭子,我听说,你亲爹就是半胡半晋的孩子……今儿,你们到这儿来闹事,口口声声说我们不配活着……那我来问你们,你们是自把个老爹老娘,儿子孙女沉塘了,还是火烧了?”
一一点指,白惠将认识的昔日‘旧友’,俱都摘选了出来。
其实,如果不是被逼到走投无路,她真是不愿意用这种事来‘攻击’别人,受过苦遭过罪,好不容易活下来,她恨不得把那段‘恶梦’深埋地下,此生不在提起,她如此,想来旁人亦是这般。
同是天涯沦落人,不论男女,有过那等遭遇还能被家人接受的,都是幸事。她自然识趣不打扰,哪怕那会儿相依相偎,互相取暖,然而,人家已经团圆开始新生活了,自然就该抛弃‘前世’,重织‘今生’。
自分开后,除了往棉南城那批,白惠在没跟‘归家旧友’联系过,本以为家人都来接了,他们就该过的不错,谁知道……
瞧着眼前这一个个来闹事男人的嘴脸,被他们接走‘旧友’下场,白惠真不敢想象。
“虎毒不食子,你们这些连自个儿亲人都能如此对待的人,根本不凭跟我们谈什么‘礼仪风化’,‘三贞九烈’,你们有什么脸面说我们脏?”白惠举起柴刀,对着庄村长的脸就啐了一口,“呸,比起你们这些狼心狗肺,动不动就要把活人沉塘火烧的玩意来说,我们干净着呢!”
“我看你们才脏,心肝肠子都烂透了,内里脏!”
被白惠指着鼻子痛骂,还点出来历,一时间,蠢蠢欲动的农夫们动作停顿了。他们今日来闹事,本就受了近来流言浮夸挑动——借居村里的读书人们口口声声‘损阴德、坏后嗣’,且,最重要的是村长愿意领头,他们就随大流儿过来了。
毕竟,要真轰走了这群女人,她们的良田、桑林、房屋、蚕种儿……不就都归他们了吗?
这天大的便宜,既得了好处,又不用坏名声,不比当土匪抢劫强吗?
反正,就像那些读书人说的‘法不责众’,他们聚堆儿一块来,不打不杀,就捆住了轰走,能妨碍得什么?
官老爷都管不了他们,他们轰的是‘破鞋’,书上都说了,失贞的女人就该死呢!
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这都是读书人们说的,女人就不能置产,所有一切都该归属男人,娘们哪配有田地?
就该都分给他们才是。
农夫们心里想的挺好,各村村长领头,大学问人陪同,他们纠结着人就来了,这些小娘们脾气还挺硬,敢打敢言,怼的庄村长都没话说,好不容易用‘大学问人’的话给堵回去吧,没得意一会儿呢,又让人家‘还’回来了。
‘还’的还挺犀利,堵的他们哑口无言的。
都是充州人,加庸关附近活着的,哪个村里没有几个所谓‘失贞妇人’‘混胡野杂’,谁敢拍着胸脯保证,自个儿三亲六故里没有这些人?
尤其是乡野村间,但凡细心琢磨,几乎家家有亲,户户血缘……真细论起,就这破鞋村子里,说不定都有他们的‘亲戚’在呢!
毕竟,这些女人,基本都是晋江城附近镇乡出身。
被怼的没话可说,农夫们开始心生退意,尤其那些自家亲戚受过白惠相助的人,想想亲娘、妹妹憔悴苍白的脸,到是起了换位思考的心,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闹闹轰轰的,不知怎么架起殃子就跟来了,这会琢磨琢磨,加庸关就这情况,四里八乡都沾亲带故,以往碎个嘴子,给俩白眼儿就算了,这会儿子,往死里逼人家……好像不太适应吧!
圣贤说归圣贤说,他们普普通通老百姓,还是老实过活的好。
到底,这会胡人虽然让姚大人打退了,但是,谁知道他们还会不会在过来?到时候,遭难的许就是他们家里的婆娘姐妹了。
大多数随大流儿跟来的都心生退意,就算那等本身就觉得失贞妇人该死,半点同理心没有的,见大伙儿都不说话了,内里发怯,竟也不敢随意冒头。
一时间,农夫们都无声了。
到是村子里的女人们,在白淑和白惠的鼓励下,端是气势如宏,肩并着肩,她们瞪起眼睛挥舞柴刀草耙,一脸‘谁敢上来就跟谁拼命’的表情。
那模样,真心是把生死置之度外了。
横的怕不要命的,尤其农夫们还在人家地盘上,人家还那么多人……
虽然都是瘦弱娘们吧,然而,猛虎还架不住群狼呢!
真让娘们打了,他们不好说理!
“村长,要不咱们走吧,怪丢人的。”就有人小声提议。
庄村长柱着拐棍,有些进退两难。
人家孙举人收了他孙子当学生,愿意给他庄家养出个官老爷,那是天下掉馅饼的好事啊!多难得?人家是念书人,看不过附近住着些个破鞋,托他‘想办法’,还说了田地的事儿,他哪能不给人家办好呢。
就这么退了,人家孙举人还能教他孙子吗?不得给逐出门来啊?
想起孙子未来,庄村长立起眼珠子,随口就骂,“走啥走?一群破烂娘们,你们怕个啥?还是不是站着撒尿的主儿?”
“站着撒尿能把她们咋地?人家是良民,真闹狠了官老爷得抓咱呢!”那人低声嘟囔着。
然而,庄村长的‘威严’终归还是不凡的,他一发话,到没人敢明说什么了。
局势一时就僵住了。
两边对峙着,谁都不说话。
不远处,本来状似看风景,都不屑跟白淑等人搭话的读书人们——以孙举人、陆秀才为首,几人对视两眼,陆秀才慢慢悠悠的走了过来。
挥舞着扇子,他一派从容模样,抬头看庄村长,慢吞吞开口,“庄老,怎地还不将此事解决,闹成这般情况,男女争锋相对,到是不堪入目了。”
“这,陆秀才,我们……”庄村长犹豫着看他,有些不知该怎么回答。
很明显,他们没占着理,没怼过人家。
“你本就是大族乡绅,有权利肃清四里风气,似这等无德无贞女子,你直接出面轰走就是,跟她们纠缠什么?更别说……”陆秀才沉声,只是,还未等他说话,一旁白惠便忍不住了,向前一步,冷笑出声,“你这酸儒到是嘴臭,让姓庄的老头儿轰我们?他凭什么?”
“他一不是官府老爷,二不是我爹娘老子,就凭你一句‘无德无贞’,哼,你有胆量,你把这句话说到县令大人面前啊?”
青河县县令——就是崇明学堂里第一批培养出来的学子。
一位女官员!
如陆秀才这种——几乎指着女人鼻子骂‘卑微’的话,若真敢说人家面前,白惠就竖起大姆指,佩服他勇士了得。
一句怼人的话出口,不料陆秀才竟丝毫不怒,反而很是沉稳的模样,“你们这两个妇人,不守妇道,忤逆不孝,真当这天下无人能治得了你们不成?淫。妇这般张狂,仗的谁的势?”
“不知羞耻便罢了,亲爹亲弟弟都能轰出门来……今日我就让人捆了你们沉塘,看谁敢说话?”他冷声,见白惠嘴唇微动想辩什么,便直接开口堵了她,“想问我凭什么?呵呵,你来看看这人是谁,便知我凭什么了!”
一句话说完,他转头看向同伴。
就见那几个读书人从树后牵出辆马车,掀起门帘,车里颤微微走下个人来。
一个老头儿,四、五十岁的模样,满脸沧桑。
“你,你……”这人一出现,瞬间,白淑和白惠如被雷击,“爹!”
第一百零五章
白老爹曾经是个官儿; 正六品呢,地方境内不算小了; 可惜性格糊涂; 被上峰忽悠着做了假帐; 事败后给推出来顶缸,合族抄家流放。
路途中族里人死的差不多了; 诺大白家; 就余下白老爹夫妻俩儿; 并两女一儿。
到小河村挨了那么长时间欺负; 只能舍女求个安稳。且凭着大女儿在夫家立稳脚根,给小女儿寻了门县里的婚事; 有两个儿婿帮扶,白家算是彻底脱离了赤贫阶段。
白老爹能空出时间教儿子念书了!
虽然他家流放; 三代不能科举; 好歹先读书识了字儿,当个帐房先生什么的; 都比田间种地卖苦力强。
不过,白家是金州人; 白老爹做官的地方靠近杨城,那地介儿文风有些保守; 闺训什么的还挺流行。他自认书香出身,两女儿嫁了农夫商户,白老爹心里就挺别扭,然而家里得靠闺女过活; 便没说什么。谁知好端端胡人打进城来,孩子他娘没熬住死了,他的腿被打折了,儿子受了搓磨阴沉不少,好在性命还存留着,但是,两个闺女……
唉,她们若是死在那场里了,他做爹的还能哭嚎几嗓子,留个念想。偏偏活着回来了,还要跟他们回乡……这哪里能行?
他这么大岁数了,丢不丢人就算了,他儿子还要过活,娶妻生子呢?
有两个这样姐姐,谁家的好闺女愿意嫁到他家,白家怎么传根啊?
白老爹私下琢磨着,想远远把两女儿嫁到山里,好歹换些粮食回来度日,谁知道女儿们脾气那么大,不过略吵闹了几句,竟然拿菜刀把他们爷俩轰走了!
真真是不孝顺的东西,要不说养闺女靠不住,还是儿子能防老呢!
离了青河县,白老爹带着儿子回到小河村过活,只是,往日仗着女儿女婿,他们过惯了轻松日子,这会儿种田下地,身体真有点受不了了,儿子犯懒不干活,白老爹岁数还大了,心有余力不足,且,经了胡人一难,家里在没什么余财,万般无奈,正琢磨着要不找找闺女们……就有人寻上门来了。
说他闺女们建了个什么村子,招揽了一大群失贞妇人不说,还占了良田桑林,装模做样过起日子来……唉,那样的妇人,在他以往做官的地方,若谁家出一个,都是得沉塘出家的,偏偏她们还……
说甚好生过活,一群那样妇人,私下里不知做的什么无耻勾当,难怪碍了旁人的眼,人家宁愿花银子,都找到他头上了!
好歹是亲闺女,人家没说要她们的命,他当爹的在不忍心,也得为儿子的未来想啊。
既投生成他的女儿,还遇到这等事,那就是她们的命了!
“淑儿,惠儿,你们就别作闹了,跟爹走吧。”颤微微立着,白老爹侧过脸,不大敢瞧一脸不敢置信,眼里含泪儿看他的女儿们。
“你,你……”呆怔怔望着,白淑浑身都在颤抖,下意识握住妹妹的手,感觉同样冰凉,她苍白着嘴唇,几乎一字一顿的问,“跟你走,上哪儿去?”
亲爹突然出现,随在找麻烦的读书人里,这代表着什么?她不是傻子,哪里会不明白呢?
追问——不过是不愿意相信而已。
“这个……淑儿,惠儿,咱们跟普通人家不同,虽然流落至此,都不能忘了出身。你们自幼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