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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怀袖这么一问,老妇突然转回身,指着殷玉堂怒道:“昨儿晚上丫头你刚走了,就是这个没良心的东西送来一份五里巷的糖醋里脊,老头子素来嘴馋,夜里就着那里脊肉喝了两口酒,结果就中了毒!”
老妇说话时,抬手照着殷玉堂脸上就掴了一个响亮的耳刮子,颤抖着手指在他脸上怒斥:“你师父平日将你像亲儿子一般对待,你这没良心的东西,他不入宫,没遂了你的心,你就要给他吃毒药!
幸亏老头子还没糊涂,还能认出几味药,要不就死在你这个没良心的王八羔子手里头了,你还有脸站在这儿,给我滚,莫叫我撞见你这没人性的东西,看我老太婆的烧火棍子打烂你的头!”
老太太说话时,果然抄起火钳子在殷玉堂身上狠抽了几下,殷玉堂簇新的绣缎袍子上霎时被烫了两个黑窟窿,好端端的袍子就这么毁了。
殷玉堂却是一语不回,任由老妇撒气,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直如孝顺儿子一般站着干受。
怀袖看得出这殷玉堂待老药怪也是十分崇敬,又听老妇这番话,心里料想这其中必有缘故,便好言劝道:“婆婆且息怒,我瞧殷掌柜也是忠厚人,或是旁人冒充他糊弄了您也说不定呢,眼下要紧的不是埋怨他,却是老神仙的身子!”
说话时,怀袖仍转而向殷玉堂道:“老神仙既然认出了毒药,眼下可服了解药?”
“家师中的毒名为千金子,如今已服了暂可缓其解毒性的赤箭草,但要彻底解千金子的毒,需用一种名为结香的花,但结香花十分名贵,眼下我能寻的地方全寻遍了也未得着一颗。”殷掌柜说至此,轻叹一声,地以手抚额面容愁楚无奈。
怀袖只觉听这结香花名十分耳熟,略想了想,蹙眉问:“这结香可是一种紫色的花?”
殷玉堂立刻点头,解释道:“没错!结香并非草药,是一种常年生木本株树,株不高,开淡紫色复瓣小花,花开其味奇香,其花蕊有剧毒,故又名‘索魂香’却是专门可解这千金子的毒。”
怀袖略想了想,对身后随侍的张保道:“你即刻去一趟恭亲王府,传本宫的话,将王爷前几日才得的那盆紫色花树带来,若王爷不肯,你就说本宫救命要的!”
张保闻言即刻转身去了,约莫一盏茶的功夫,巷子里一串马蹄杂沓声,院门被猛地推开,常宁身后跟着张保等几个小太监,张保手中还小心捧着一盆正开着淡紫色小花的盆栽。
常宁进门,殷玉堂一眼瞧见那盆栽花树,眼睛顿时一亮,高兴地险些忘了给常宁磕头。
常宁上前与怀袖相互见了礼,仔细打量怀袖,见其好端端安然无恙,八字儿眉一皱,回头瞪着张保斥道:“你这嘴笨饶舌的奴才,皇嫂这不是好端端的么?你怎么传话呢,吓地本王爷差点掉了半条命!”
怀袖听这话先笑了:“你也莫责他,是本宫令他这么说的,怕的是跟你要东西没这爽快!”
常宁无奈苦笑:“皇嫂真会说笑,您就算是看上臣弟的亲王府,叫臣弟即刻挪窝,臣弟也不敢说半个不字儿,别说是一盆花,臣弟是那么小气的人么?”
怀袖呡着嘴笑,听见这句笑盈盈道:“那可说不准儿!”
这一句将常宁说了个干瞪眼,心想:得!果然是两口子,调门儿都一个模样!
怀袖转向殷玉堂道:“殷掌柜是内行,看看这一棵可是你口中所言的结香?”
殷玉堂此刻已难掩目中激动神采,望着那株长势喜人的结香连连点头:“正是了,正是了,且正值育花期,师父这下可有救了!”
殷殷玉堂高兴地跪在地上连连磕头,先谢了怀袖又谢常宁的赐花之恩。
常宁从进门这半晌还在琢磨这其中缘故,方才见殷玉堂似通药理,又看了眼炕上躺着的老头,心下已琢磨出些名堂,眼见殷玉堂就要伸手去接那株结香,突然开口道:“且慢!”
殷玉堂的手顿在半空,将目光转向常宁,连带怀袖也转过眸子。
常宁捋了捋八字胡,道:“前日臣弟入宫看望皇兄时见皇兄正独自下棋,问及皇嫂,皇兄说皇嫂为十二贝勒求医,已出宫数日亲自登门聘请,臣弟猜想,皇嫂亲自登门聘的这位高人,想必就是床上躺的这位了?”
怀袖点头:“没错,本宫正是来请这位老神仙为裪儿入宫诊病的。”
常宁又点了点头,侧一步挡在那盆结香花前,将殷玉堂正欲去搬花的手又给挡了回去。
眨巴着晶亮的黑豆小眼儿,常宁笑道:“如此说来,本王爷还不能把这花给你了!”
殷玉堂闻言脸色顿变,小心道:“草民愚钝,还请王爷明示……”
常宁继续道:“皇嫂贵为皇贵妃,协理六宫身兼后位,几乎可算母仪天下,如今她为十二贝勒求医问药,不惜自降身份委曲求全,几次亲自登门诚聘,你师父却百般刁难,至今仍不肯入宫,毫无医者仁心,本王又凭什么要救他?”
殷玉堂闻言脸色一阵红一阵白,常宁说的句句在理,他更又无言可对,眼看脑门子上的细汗渐渗出来,只垂眼站在当地,一时不知该如何应答。
一直默默坐在床边的盲眼老妇,缓缓站起身走至常宁和怀袖身前,道:“这位王爷说的在理,这死老头子也是自作自受,你们都走吧,我老婆子这就给他买棺材去!”
第765章 亲聘怪才8
殷玉堂听闻老妇这么说,当即就滚下泪来,扑跪在地上颤声对常宁恳求道:“往日家师虽有千般错,皆因不得已之苦衷,王爷有好生之德,且看在家师这般年纪的份儿上,求您救他一命吧……”说话时,磕头如鸡啄米,片刻额头已磕出一片淤紫。
常宁却道:“你心疼你师父,本王就不心疼本王的亲侄儿么?人心都是一样的!”说罢,转身就要走。
怀袖一步拦在常宁身前,沉声道:“本宫令你将花留下!”
常宁蹙眉:“皇嫂,这样冷情之人不值垂怜,你信不信,就算你此刻救他一命,他醒了照样不跟你入宫!”
“他救与不救裪儿是他的事,本宫救不救他是本宫的事,即便他醒来仍不愿随本宫入宫,本宫也无话可说,但黎民百姓皆是我大清子民,本宫断无见死不救之理!”
怀袖的一番话落,屋中鸦雀无声,殷掌柜和盲老妇皆愣怔怔望着她,只觉这一刻,怀袖星眸澄澈,高华气质濯濯耀人眼目。
片刻,屋中所有人连带常宁在内,皆不约而同跪在地上,叩头的同时山呼千岁。
常宁终究将花树留下走了,殷玉堂亲手采摘下结香花,用药碾子细细碾碎,同另外几味汤药熬出汤汁,伺候老药怪服下。
俗话讲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不过半个时辰,老药怪果然缓缓张开了双眼。
侍守在炕边的殷玉堂和盲眼老妇皆围了上去,连带坐在窗边的怀袖也站了起来。
殷玉堂喂老药怪喝了点水,见他抬了抬手,立刻小心将他扶起来,靠坐在自己身上。老药怪的目光落在怀袖的身上,虽然脸色仍有些苍白且精神虚弱,但眼神却依然如昔日般明亮。
“师父,此番多亏了娘娘千岁赏赐结香花,才得以救了您的性命!”殷玉堂在老药怪耳边说时,言辞中仍难掩兴奋之情。
老药怪对怀袖点了下头,缓缓开口道:“你救了我老头子一命,我老头子谢你了!”
怀袖向前走了几步,温和道:“老神仙不必谢我,不过举手之劳又占个凑巧,也是老神仙有造化。”
老药怪略沉吟片刻,缓缓闭上眼,将脸转向炕内侧低声道:“你回去吧,我不会同你入宫!”
此言一出,怀袖的神情骤然一窒,连殷玉堂的脸色都变了,十分难堪地望了眼怀袖,对老药怪低声道:“师父,娘娘刚救了您的命,您怎么……”
“你给我闭嘴,我说不去就不去,我又没让她救我,她若觉着亏了,再灌我一碗鹤顶红便是了!”
老药怪一声喝,殷掌柜立刻不敢再开口,一旁的盲老妇感叹:“哎!还是王爷精明,早料到你死老头子就是这幅死德性,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说话时,愤愤地站起身出去了。
怀袖凝着老药怪,见他始终闭着眼,似连看都不愿再看她一眼,默默地咬了咬唇,轻声道:“怀袖叨扰了,老神仙保重!”
行出老药怪的房间,怀袖手立刻紧紧按压住胸口,张保见状立刻跑过来挽扶,紧张地望着怀袖比老药怪好看不到哪儿去的脸色,轻声道:“主子你……”
怀袖摆了摆手,继续向院外走。
马车行入紫禁城,过午门时坐在车外的张保听见怀袖低低说了声:“去景华宫。”张保立刻交代过驭车的小太监,马车调转方向,沿着东长街向景华宫的永巷奔去。
怀袖跨入景华宫的时候,苏麻喇姑正带着几个小太监在院子里晾晒药材,见怀袖进来,众人立刻过来迎驾。
“裪儿呢?”怀袖问
苏麻喇姑立刻回道:“在书房,四贝勒正陪着念书呢。”
怀袖由众宫人拥簇行向书房,渐渐行近时,听闻书房轩窗内传出胤禛低缓的读书声,张保正欲高声唱传时,怀袖轻轻抬了下手道:“你们都去吧,本宫自己进去。”
众宫人屈膝垂首立在原地,怀袖独自步上台阶,侍立在门口的宫人轻轻撩开锦帘,怀袖跨步走入房中。
正坐在书桌前念书的胤禛听见声音,抬头见竟进来的竟是怀袖,正欲起身,却见怀袖轻轻摆了摆手,示意他继续读,自己则向正对门的罗汉上悄声坐了。
胤禛看了看身边坐着的裪儿,目光又落回书卷上正准备继续读,裪儿却问:“是不是苏麻姑姑来了?”
胤禛轻声道:“不是……”犹豫着又抬头看向怀袖,见怀袖点头,便轻声道:“是皇额娘来了。”
胤裪闻言立刻站起身,疾步向外走,怀袖担心地立刻站起身,先一步上前握住裪儿的手:“你好生坐着便是,如今眼睛不能视物,见额娘便不用这么多礼了。”
裪儿嗅了嗅鼻子,脸上绽出与怀袖一模一样隽秀的梨涡:“嗯,是额娘的气韵,额娘身上总有清清淡淡的花香,与旁人不同。”
怀袖眉心蹙了蹙,牵着裪儿的手在榻上坐下,胤禛过来给怀袖磕了头,知道怀袖想跟裪儿说说话,便悄声退了出去。
怀袖望着胤裪那双依然明亮澄澈的黑眼睛,心里一阵阵酸涩,强忍着轻声询问:“这阵子,额娘没顾上来看你,你身子可好?”
胤裪点头:“嗯,孩儿很好,孩儿知道额娘如今要协理六宫,还要照看妹妹已十分辛苦,裪儿如今无法帮额娘分忧,还望额娘好生保重身体,不用替裪儿担心,苏麻姑姑和吴先生待裪儿很好,前日皇阿玛还来看裪儿呢!”
怀袖一只手握住胤裪的手,另一只手轻轻抬起,欲抚摸他的眼睛,指尖却顿在距离他眼睛寸许的地方,喃喃低问:“倘若……倘若你的眼睛再也看不到了……你……”
后头的话怀袖还没说出口,眼泪已沿着眼角徐徐话落,跌碎在裙裾上,洇出一片深色的湿痕。
裪儿反握住怀袖的手,温和笑道:“其实没什么,裪儿很庆幸曾经受额娘教诲,读过那么多书,如今虽然眼睛看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