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告诉她她的国已破家已亡,她的兄长是她的仇人,而她扛着仇恨,却对仇人无能为力。
这双不谙世事的凤眼,会变成什么模样?
杨错沉默了许久,垂下长睫,却反问道,“公子息应该将你失忆之前的事情都告诉你了,对吧?”
赵常乐点头,“是。”
“既然你已经从公子息那里知道了自己失忆之前的事情,为何此时又要多问我一遍?”
“因为他没有说过关于你的任何事情,但我看你第一眼时就觉得非常熟悉。所以我认为,我夫君对我说的话只是我的部分记忆,他隐瞒了一些。可我想知道我过去全部的事情。”
杨错便问,“那公子息是如何说你的身世的?”
“哦,他说我是大户人家的女儿,与他自幼定亲,后来我父母双亡,我便嫁他为妻。”
赵常乐摊手,“这便是我的生平。”
杨错看着她,“你不信么?”
“也不是不信。只是……”
赵常乐眼中明显有疑惑,
“只是他说的话,在我脑中激不起一点波澜,仿佛那是别人的人生。我总觉得,若真是我的往事,我听到了,脑子里总应该有些什么反应。”
说到这里,赵常乐认真的打量着杨错,
“就比如说你,我看见你的第一眼,脑子里就嗡一声,虽然我什么记忆都没有,可我就是笃定,我从前认识你。可是像什么‘我是大户人家的女儿,我父母早逝’这样的句子,我听起来,就没有一点熟悉的感觉了。”
听到赵常乐这样说,杨错的眼睛里泛出一点笑意。
他想,到底他在她心里,还是不一样的,哪怕她记忆被清洗一空,可她却还是熟悉他。
杨错温柔回应,“嗯,你我过去确实熟识。”
沉默了片刻,杨错开口,
“公子息的话不错,你确实曾是大户人家的女儿,后来父母双亡。”
国破家亡的痛苦太过厚重,不愿让她承担。
不如就顺着公子息的谎言编下去,给她造一个清平和乐的身世。
赵常乐听的点了点头,“哦”了一声,又问,“那我和你是何关系?”
杨错却反问,“我说什么,你就会信什么吗?”
赵常乐自然不是,“我肯定会考察你的话,看是真是假!”
杨错轻笑,“我若说公子息并非你夫君,他在骗你,这话你信么?”
赵常乐皱眉,盯着杨错看,不说话,脸色却明显不虞起来。
杨错却仿佛未察觉,继续道,
“我若说你我过去曾有过感情,且情谊颇深,你信么?”
赵常乐听的脸色越来越沉,死盯着杨错看了半晌,忽然将枕头砸了过来。
枕头砸过来时,杨错不过微微偏身,就避开了。
看着赵常乐的脸色,杨错轻笑一声,“你既然不信,又何必向我追索你过去的事情?问了也是白问。”
他笑中似有轻微嘲讽,却不知是在嘲讽赵常乐,还是在嘲他自己。
“你好好休息吧。”
深深看了赵常乐一眼,杨错转身朝屋外走去,刚跨出门槛,忽听身后咣当一声,似是屏风被砸倒在地的声音。
他摇头淡笑,气性可真大。
这个人真该死!
赵常乐恨恨想。
亏她还想从他嘴里套出自己的往事,可没想到他满嘴胡话。
什么公子息不是她夫君,又什么他曾与她有情?
呸!登徒子,不要脸!
她气的不行,恨恨的将满床被褥踹下床去,这才稍稍解气。
可气过之后,赵常乐冷静下来,却觉得杨错有一句话说的极对。
她既然不信,那么向他追索过去的事情,岂不是问了白问?
可是……她曾经绝对认识这个人,对他莫名熟悉感做不了假。
那么……他说的话会是真的吗?
又或者说,公子息说的话会是假的吗?
她失忆之后遇到的第一个人就是公子息,他说是她夫君,她便信了,可二人相处时,她却对公子息生不出任何属于男女的亲密之情来。
如今反思,不禁怀疑……公子息,真的是她夫君吗?
杨错与公子息,皆熟知她过去的事情,可二人的言辞却截然不同。
谁是真的,谁是假的呢。
赵常乐再一次痛恨起自己失忆这件事来。
她觉得自己像一个傻子,没有自己的认知,没有自己的见解,只能去听别人的言辞,却辨不出来真假。
赵常乐一时陷入自我怀疑之中,枯坐床上,怔愣良久。
不知过了多久,她忽然听到房门被推开的声音。
她抬眼,看到杨错端着食盘进了屋。
食盘上的碗热气腾腾,苦味弥漫过来,赵常乐皱紧了眉,一脸嫌恶,“你端了什么药?这么苦!我只是伤到了脚,外敷膏药就行了,没必要喝药吧?”
杨错不语,只是垂眸认真看路——赵常乐方才发脾气,砸屏风扔被褥,地上此时一片狼藉。
绕过满地障碍物,杨错将食盘放在床边桌上,然后俯身,将地上被褥一件件捡了起来,拍拍灰,叠整齐,摆在床尾;又弯腰,将屏风扶正。
他动作斯文,哪怕是做着这些再普通不过的家务,都自有一股优雅的君子风度。
赵常乐忽有些脸红,发脾气时候砸东西扔被子什么的,她方才的举止像个小孩子。
将屋里收拾的干净整齐之后,杨错才转过眸来看着赵常乐,回答她方才的问话。
指着药碗,他道,“这不是治脚伤的药,这是给你调理的药。”
说罢他坐在床头,端起药碗,递到赵常乐面前。
这药碗不算上等瓷器,但是他手指玉白,这样端着碗,竟将药碗都衬出几分玉样质地来。
杨错声音低低,轻哄道,“已晾了好一会儿,不烫,快喝,不然就凉了。”
赵常乐却身体后仰,捏住鼻子,
“别别别……别把碗凑过来,闻着就够苦的。”
伸手就去推杨错,“我不想喝什么调理的药。”
杨错怕她将药碗推洒,忙换了只手,将碗高高擎起,好歹才没洒了。
杨错无奈。
知道她怕苦,从前就是喝药的时候,千方百计用尽心机都要将药倒掉。
这碗药,已是他特意叮嘱大夫多加甘草增甜熬出来的,但药毕竟是药,哪儿有不苦的。
这哄她喝药,当真是费脑子的活。
赵常乐捂住口鼻,缩在床一角,一副坚贞不屈、誓不服从的模样,“我不喝!你不要过来!”
杨错忍不住笑了一声。
怎么这情景看起来像他要霸王硬上弓似的。
修长食指摩挲着碗壁,杨错真恨不得自己喝一口,然后亲口给她喂过去,但这念头只能想想,若真做了,怕是她一巴掌就要扇过来。
杨错温声细语的劝道,“大夫方才给你诊脉,说你体虚多眠,需要喝药调理,对身体好。”
赵常乐闻言睁大眼,却完全关注的是另一层意思,
“你的意思是,因为我身体不好,所以以后的每、一、天,每、一、顿、饭,我都要喝这种苦药?!”
赵常乐梗着脖子,“那我还不如病死的好!”
谁知这话一出,杨错脸色顿时冷了,一把拉过赵常乐,将她扯在身前。
他的脸凑近了,盯着她,浅色眼眸里似有怒火,“不许咒自己!”
他咬着牙,一字一句,“我不许你死,你就不能死!”
他捏紧了药碗,手指泛起青白,肃穆的像是在发誓,“这辈子你会活得好好的,我会照顾你,保护你,让你长命百岁,平安喜乐,再无风波!”
赵常乐被他扯到身前,胳膊被抓的疼,却忘了反抗。
杨错的神色是如此认真,语气严肃若誓言。
他看着她,仿佛她是什么失而复得的天下至宝。
“我与你从前情谊甚笃……”赵常乐忽然想起杨错的这句话。
方才她是不信的,可这会儿看到他这样神情,心中却不可避免的有一点信了。
二人这样对视着,还是杨错最先回过神来,松开了赵常乐的胳膊。
方才他失态了,一时没控制住自己。
她死在他面前,这是一道深入骨髓的伤疤,如禁忌,如逆鳞,碰不得。
随着她死而复生,这伤疤渐渐被治疗,正在痊愈。
但如果她又死了……如果是这样……
不会有这种如果!
杨错捏紧了手,却险些将药碗捏碎,忙收了手劲,重新将药碗递到赵常乐面前,只是这一回神色严肃认真,不容赵常乐拒绝。
“喝药。”
她会健康长寿,会长命百岁。
赵常乐觑了杨错一眼,看他神色如此严肃,没好意思再喊苦。
不就是喝药么,之前在公子息身边时,不也是天天喝。
只是不知为何,面对杨错,她天生似要作一下。
但他此时如此严肃,反让她不好作了。
赵常乐接过碗,皱紧眉,把药一口气灌了下去。
从舌头沿着食道,一路苦到了胃里。
苦到极点,让人忍不住想吐出来。
是真的很难喝!
赵常乐正苦得厉害,脑子里像有一千个小人齐声喊叫“好苦好苦”,来不及反应,手里的碗就被杨错接了回去,然后有手指在她唇边抹过,将唇角药渍擦净,还不罢休,伸手似是无意,轻揉了揉她的脸颊,像是夸小孩子一样,夸了一句,“嗯,笑儿把药喝完了,真棒。”
赵常乐“啪”一下打在他手背上。
杨错也不恼,从一旁小碟上捻出一块蜜饯来,递给赵常乐。
赵常乐正苦的厉害,当下也没多想,张嘴就将蜜饯衔进了嘴里,她的唇与他的手指短暂触碰,舌柔软湿润,一股麻意从指尖沿着胳膊向上蔓延,从脊梁窜到尾椎骨。
杨错的脑子里,瞬间充满了各种不可言说的思绪。
触电一般,他忙将手收回来。
赵常乐没注意到杨错的异常,蜜饯入口,非常甘甜,压下了些许苦味。
赵常乐吃着吃着,却忽然觉得不对。
这是橘皮腌渍而成的蜜饯,并不常见,一般人也不爱吃,因橘皮就算被蜂蜜腌渍,却仍有一股淡淡的古怪味道,并不如杏、枣之类腌渍而成的蜜饯是纯粹的甜。
但赵常乐很喜欢橘皮的味道,清冽,淡苦而泛甘。
这一枚小小蜜饯,不过是个不值当注意的小细节,但表露出来内涵却让赵常乐忍不住开始深思。
这说明自己不仅以前认识他,而且是真的与他非常非常熟识,熟识到超越普通朋友的地步。
或许杨错说的是对的,她与他曾经……有过一段感情。
赵常乐忽然直起身子,看着面前的人。
杨错好容易将手指上残留的温软感触压了下去,就见赵常乐认真的盯着他瞧。
杨错不解,“怎么了?还苦么?”
将碟子端过来,“再吃些?”
赵常乐接过小碟子,捧在怀里,却不吃,只是问杨错,“我与你是如何认识的?”
这是一个很简单的问题,如果照实回答,可以追溯到杨错十五岁、赵常乐十二岁那年,赵王宫初冬的湖泊上,从小定亲的男女第一次见面,湖上泛舟。
但杨错的思绪却飘了很远,飘到自己的上一世去。
姬错第一次与中山公主见面,是在什么样的情况下?
难以言说的过去,面对着一张白纸的赵常乐,忽然之间,杨错就有了倾诉的欲望。
“你想知道?”
赵常乐自然点头,“当然。”
只要是跟她过去有关的事情,她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