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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月前太子檀云被废的消息传来时,他就隐隐猜到,杨帝是在为新储君铺路,他有过侥幸的想法,希望杨帝不会拿他垂垂欲坠的江山做赌,冒天下之大不韪立令窈为皇太女。可杨帝竟然还是义无反顾地做了这件事。
她做了皇太女,以后他要夺的,便不再是杨帝的江山,而是她的江山。
孟铎重新站回悬崖边,靴尖悬在空中,他长身玉立,仿佛脚下是平地原野,而不是万丈深渊。
山阳胆战心惊,生怕他掉下去,站在孟铎身后,手伸出去,随时准备将孟铎拉回来。
因为紧张孟铎掉下去,山阳脑袋上的汗珠越来越多,就在他犹豫要不要将孟铎打晕了抬回去的时候,孟铎开口说话了。
他说:“替我送份礼物去汴梁,你亲自去,别人我不放心。”
山阳明知故问:“给谁的礼物?”
孟铎睨他一眼:“你说给谁?”
山阳瘪嘴,轻声嘟嚷:“反正都成死敌了,还送什么礼物,送把刀还差不多。”
“你去不去?”
“我不去,先生难道就不送了?”
孟铎:“嗯,那就不送了。”
山阳以为他真不送了,不敢再拿乔,连忙求他:“我去,我现在就去!先生别赌气,有话好好说。”
孟铎不再理他。
山阳急了半日,最终还是拿到了孟铎送给令窈的礼物。
礼物并不贵重,三本书而已,分别是《帝术》《君道》《治国》。
从岐山至汴梁,数月的马程被山阳缩短至半月,他独自一人前往汴梁去送礼物,乐得逍遥自在。
山阳武功高强,入了汴梁还不算,还要入皇宫,扮成小太监,远远地在东宫外的宫道上瞧令窈一眼。
少女仍和从前一样,花容月貌,意气风发。唯一不同的是,她穿的团簇衣裙上,绣的不再是花啊鸟儿,而是金龙。
龙身环着她的细腰,那威严可怖的龙头仿佛是在向她行礼,她稳稳地压住这一身金龙的气势,举手抬足间,皆是贵不可言。
她没有注意到他,转瞬的功夫就已背身向里。
山阳踮了脚尖,想再多看几眼,回去也好说与孟铎听,让他知道她如何是怎么一副春风得意的境况。
另一个资历颇深的内侍喊住他:“你看什么呢!”
山阳只得收回视线,心中颇为遗憾,走之前将那个打扰他的内侍五花大绑吊到树上去,小内侍在高树上被风吹得摇摇欲坠,山阳拍拍手上的灰,哼了一声:“谁让你坏了我的好事!活该。”
白日事多,直到夜里,令窈才有空拆看礼物。
早先一波是群臣献的礼物,看了半个月,没什么新鲜的,早就扔库房里去了。这一波礼物才是她想要的,因为全是亲近之人送的。
令窈先看了郑家送来的礼物,每个人都送了不同的礼物。
她心中高兴,随便拣起一样都爱不释手。他们并未因为她身世的事埋怨她,身世公布之后,她第一时间给他们写了信。他们的回信,比她想象中要亲和许多,第二次再去信时,便是将皇太女一事告知他们。
郑家人送的礼物虽然比不得那些勋贵之家,皆是些家常小礼,但却极为用心,每一样礼物都有着美好的寓意。
长辈们的回信多多少少有些忌惮她皇太女的身份,用词难免谦卑些,但小辈们的回信就不一样了。郑嘉木的书信,前几行字字斟酌,到后面几行,大概实在忍不住,用白话文问她:“以后还能唤你四妹妹吗?上次你离家时说好送我三车药材,如今连个影都没见着,你做了皇太女,一诺千金,可不能食言。”
相比于郑嘉木的“先抑后扬”,郑令清的信就直白多了,她开头就问:“四姐姐,你做了皇太女,以后我是不是能在临安城横着走了?你可不要不认我,一日为姐,终生是姐。”
令窈笑出声,当即命人将十车珍贵的药材送往临安,又将自己的一盒首饰捎给郑令清。
看完了郑家其他人的书信,剩下的就只有郑嘉辞与郑嘉和的了。
令窈想到郑嘉辞那一脸死人样,觉得他的书信不会有好话,遮了眼小心翼翼看,结果信封里面根本没有信,只有厚厚一沓与钱庄的契书,银两存在钱庄里,凭证即可取。
令窈怔了怔,仿佛能听到郑嘉辞冷嗤的声音:“没有什么好送的,就送你钱吧。”
令窈粗粗估算,郑嘉辞竟送了她一百万两。
一百万两,贺她封皇太女。
想来不算寒酸,勉强过得去。令窈面上不以为然,手里动作却快得很,迅速将钱契收起来,放在她自己的小木盒里,上了锁,锁起来。
郑嘉和的书信,令窈舍不得看,捧着放在枕边,打算等入睡前再细细品尝。
看完了郑家的书信与礼物,令窈去找穆辰良的那份,找的时候无意间看见案桌角落里摆的三本书。
“咦,这谁送的?”
第151章
令窈将书拿过来一看; 分别是《帝术》《君道》《治国》。
这三本书不是寻常人能有的; 帝王之家的习书之作,只在皇家流传; 民间根本无法得之阅之。
令窈以为是皇帝送的,转念一想; 送书不是皇帝的作风,更何况皇帝的礼物早就送过了。
令窈想到一人。
短暂的怔忪后; 她慢了呼吸,小心翼翼去翻书页; 书页上有题字,她一眼认出字迹的主人,两手一抖; 将书扔出去,四周查探,急急唤人:“来人!”
宫人鱼贯而入,鬓鸦走在最前头,问:“怎么了?”
“传我的命令; 立刻召集羽林军,将东宫上下里里外外仔细搜一遍; 若有可疑人士,立刻抓捕。”
鬓鸦试探问:“有刺客出没?”
令窈目光冰冷:“不是刺客,却比刺客更厉害。”
羽林军迅速集结搜宫; 东宫每个角落都搜遍了; 未能发现任何可疑人士。
羽林军都尉前来回禀:“殿下; 是否要扩大搜寻范围,再搜一次?”
“算了。”令窈摆摆手,示意他退下。
鬓鸦见都尉走了,这才往内殿去,下午送来的礼物仍摆在案上,三三两两散开,令窈没让人收拾。
鬓鸦拣起地上的书,三本叠在一起,好奇道:“平时殿下最是爱惜书本,今日怎么了,竟将书丢到地上。”
案后,令窈坐在烛光下,神色有异,怔怔发呆,听见鬓鸦说的话,转过眸子去看。
目光触及她手里捧的书,想到送书的人,黛眉蹙得更深。
鬓鸦窥出她的不对劲,噤了声不再言语,默默收拾。
屋里的寂静落下来,半晌,鬓鸦收拾完毕,所有的东西都归到该放的地方去,就只她手上的三本书不知该如何处置。
她隐隐猜到,令窈的不愉悦或是因这三本不知来路的书,今日突然搜宫可能也是因为这个,鬓鸦不敢自作主张,悄声问:“要我扔了它吗?”
沉默数刻的少女果然开口说话:“扔掉罢。”
鬓鸦捧书往外去,快要走出殿门的时候,听见身后有个声音追过来。
“等等。”
鬓鸦回头,见少女衣裙拖地,风拂轻纱,踱步而来。
朦胧月影中,她白得仿佛和月光融为一体,伸出玉藕似的一截手臂,面上神情冷淡,嘴里却道:“再给我瞧瞧。”
鬓鸦恭敬将书摊开。
少女眼神嫌弃,指尖刮开书页,念出三本书页上分别写着的字。
总共三句,一本一句。
第一句是:“天行健,君子当自强不息。”
第二句是:“地势坤,君子以厚德载物。”
第三句很简单,正是她之前随意翻看的那句:“贺阿窈。”
三本书,两句话,贺她登储君之位。
令窈冷哼一声。
定是那人得知她册封储君的消息,特意派人相送贺礼。送一趟贺礼,悄无声息,不敢光明正大,只敢将礼物混在别人的礼物里,当真胆小如鼠。
能自由出入皇城不被发现的,只有山阳一人。三本书而已,也值得他用山阳冒险?
她不见得乐意收下他的礼物。
“殿下?”鬓鸦见少女死死盯着书,像是要将书盯出一个大窟窿。
鬓鸦贴心道:“殿下若要撕了它们,我这就去找剪子。”
少女闷声闷气:“不必了,我里头有剪子,将书给我罢。”
鬓鸦将书递过去。
少女捧了书,转身往里去,不像是要撕书的样子,倒像是要藏书。
鬓鸦心中好奇,但不敢问,默默地看着少女将书放进紫檀小柜里,一把金锁挂上,嘴里喃喃说了什么。
鬓鸦凑近听,听清少女的话:“真是小气,呸。”
至第二日,所有的礼物和书信都清点完毕,令窈翻来覆去地找,愣是没找到穆辰良的礼物和书信。
她心中纳闷,这人怎地不给她送礼物。
发生这样大的喜事,搁平时他早就送一大堆礼物过来了,今儿个是怎么了,连封书信都没有?
又过几日,穆家送来了文书,令窈这才知道,为何她没收到穆辰良的礼物和书信了。
他不是没送,他送了,被他的老父亲拦截而已了。
皇帝忧心忡忡,将穆大老爷的文书拿给令窈看。
穆大老爷的文书简单几句,没有提新储君的事,更没有庆贺之言,通篇只有一个意思——解除婚约。
令窈看完文书后,久久未曾说话。
皇帝道:“对于这次册立新储君的事,各大世家颇有微词,朕本以为至少穆家会站出来支持,没想到他不但没有恭贺上礼,反而要求解除婚约,卿卿……”
令窈放下文书,语气平静:“穆大相公要求解除我与穆辰良的婚约,合情合理,爹爹无需替我担忧。”
“当初死活要结亲的人是他家,如今主动提出退婚的也是他家。”皇帝有些恼怒,“哪有一国储君被人退婚的!穆家简直欺人太甚!”
令窈抚慰皇帝:“爹爹莫生气,气坏了身子,以后谁来疼我?”
皇帝这才缓口气,担忧地看着令窈:“卿卿不生气?”
令窈笑了笑,“生气解决不了问题,与其白生气一场,不如早些想出应对方法。不瞒爹爹,其实我早就料到,册封储君后,穆家可能不会再与我结亲。”
“这是为何?”
“因为穆家嫡长子不可能入赘皇家。我尚是公主时,他们与皇家结亲,是结两姓之好,但是我做了储君,这婚约的从属就变了,一国储君,日后的帝王,怎能在人之下?日后结亲,只能是从妻纲,不会从夫纲,若是从妻纲,那么穆辰良必须入赘。”
皇帝眉头紧锁:“穆辰良那般爱慕你,兴许他会同意。”
“他同意没用,必须得整个穆家同意。”
皇帝问:“卿卿打算怎么办?”
“任何人都不该为了成为谁的附属品而放弃一切,穆辰良只能是穆家嫡长子,大好的前途握在他手里,我不想也不需要他为了我与整个穆家公然为敌。所以,这婚必须退。”
皇帝迟疑,出声提醒:“你新做储君没几日,就被穆家退了婚,其他世家见你没了穆家的支持,定会蜂拥而上群起攻之。”
令窈不以为然:“所以,这婚更得退。”
皇帝不解:“卿卿何出此言?”
令窈冷静分析当前局势:“如今外忧内患,外有逆贼伺机而动篡谋江山,内有世家对新封储君的事蠢蠢欲动,外忧暂时搁置不提,但内患却必须及时解决。穆家身为世家之首,举足轻重,收服了他家,也就等于收服了其他世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