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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太太,造/反这两个字太重了,我着实当不起。政老,还是你来说吧。”
贾政本不欲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那些事,可他此时根本做不得主,踟蹰半晌,还是在贾母的追问中将鹡鸰香串的事情给说出来了。
贾政说完后,贾母不吭声了。她活在内宅之中,可这一生也是经过大风大浪的,贾宝玉手里有圣上御赐给北静郡王的鹡鸰香串这不假,这事儿不发也就罢了,若发出来,总是难以善终,更不要说落在林涧这个新任的都察院佥都御史手里了。
今日林涧这般发落贾宝玉,还真不算冤枉。
贾母心念一转,做了跟贾政一样的决定,她咬牙将这事儿认下了。
她不质问林涧了,也不骂贾政了,甚至喝止王夫人等人不要哭了,她虽还含泪,却十分冷静的指挥众人,让人将贾宝玉好生送到她屋里去,又让人去请大夫,然后她便要同王夫人一起回去照顾贾宝玉。
林涧站起身来,他轻轻摩挲着手里的鹡鸰香串,淡声道:“老太太请留步。我们还有事情需要谈一谈。我们,单独谈。”
贾母有些生气,她惦记贾宝玉的伤,并不想留下来与林涧说话,可当她停下来,转身去看林涧时,她的目光触及到林涧手里的鹡鸰香串,又望见林涧眼中幽暗深邃的目光,长久积累下来的人生经验告诉贾母,她应该留下来,看看这个林家小侯爷究竟想要说什么。
何况,现下贾母冷静下来,她也意识到林涧这来得时间也太过巧合了,她心里闪过诸多念头,她甚至猜想,林涧来的这一趟究竟是为了林黛玉,还是为了搞垮他们贾家呢?
因着这些念头萌生,贾母心中渐渐沉重起来,但她面上却未露出分毫来,不动声色的停下脚步,同意了林涧要单独谈一谈的要求。
空气里还有很浓重的血腥味,贾府仆役们正在管家的指挥下清理乱糟糟的荣禧堂。
方才绑过贾宝玉的条凳上满是贾宝玉身上的血迹,地上也都是血迹,条凳尚未来得及搬走,血迹也尚未清洗,贾母不忍看见这样,便要同林涧至偏房谈话。
林涧却没听贾母的,抬手让小陈带着众人出去,他就同贾母在这里谈。
贾母无奈只得依从,但又怕林涧趁机伤害她,便执意要留两个贴身丫头在身边,林涧对此不置可否,也不曾阻止贾母。
待众人走后,林涧见贾母坐稳了,他漫不经心地把/玩着手里的鹡鸰香串,开门见山道:“老太太,林姑娘要卖掉她的铺面和庄子,这件事你不许再插手。再有,林姑娘和令孙的婚事要取消,你们府上不许再暗中继续筹备了。”
从前林涧见贾母,也是客客气气的样子。可先前得知贾母对林黛玉的铺面庄子做手脚,到府中后又听紫鹃说贾母对林黛玉做的那些事情,尤其是私自定了林黛玉婚事一件,便令林涧深为不满。
贾母虽为长辈,可为老不尊,那就不要怪他林涧态度轻慢放肆了。
贾母见林涧翘着二郎腿神色吊儿郎当的模样,心中倒颇为不适,但她也没说什么,只是听罢林涧的话,贾母不由冷笑道:“林侯爷,这些事情皆是我府中私事,又与林侯爷无关,好像也不归都察院管吧?”
“我家姑爷临去前已予书信给我,他将林丫头托付给我,书信中写明林丫头的婚事由我做主,林丫头今年已经十六了,她到了成婚的年纪,如今把亲事同宝玉定下来,又有何不可呢?”
贾母恼恨林涧暴打宝玉,就算有把柄落在林涧手中,贾母也不惧,说话也十分直白,她仍旧坚持她自己的决定,“林侯爷,你与林丫头相熟,算是她的堂兄,你照顾她看护她我没有意见,可是婚事一节,讲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是她的外祖母,她的婚事我是正经做主的人,你只是远房堂兄而已,这件事你无权干涉。”
“是么?”
林涧淡淡一笑,他扬了扬手里的鹡鸰香串,勾唇道,“看来这个已经不足以让老太太改口了。”
“不过也罢了,我方才已替政老教训过令孙,这香串之事我不举发,但也不会还给你们。留在我这里,就当做是令孙日后行/事的一个警醒罢。”
林涧本就是为林黛玉出头来的,他就是为了要贾母放手而来的。也是来后才知道贾母竟暗中将林黛玉和贾宝玉的婚事都定了,不过这也无妨,也不过再多提一个要求罢了。
他既有要求,又怎会没有准备逼贾母放手的筹码呢?
他将鹡鸰香串随意套在掌中,从衣襟中拿出一个薄薄的小册子来,那小册子是用简单的宣纸裁剪装订而成的,里面内页并没有写字,林涧将册子打开,从里头拿出几张折叠起来的纸张出来。
他将纸张一一展开,抬眸看了贾母一眼,然后便垂眸看手中纸张,一字一句的念起来。
贾母起先还是冷笑着不以为然的模样,甚至是抱着看热闹的心态看林涧又耍些什么花样,可随着林涧念完了手中的两页纸,贾母的神情就变了。
她坐直了身子,神色渐渐凝重,眉头越皱越紧,双手紧紧握在一起,甚至连面色都在慢慢发白,她十分的紧张,在林涧越念越多的情况下,她甚至越来越恐惧。
林涧将手里的四页纸张念完了,含笑起身往前走了两步,在贾母跟前站定,把手里的纸张展平放在贾母眼前,让她仔仔细细的看清楚。
他眯着眼睛道:“老太太,这是都察院调查赦老的卷宗。现有卷宗十二页,当然了,事情还没有调查完,要等全部调查完了,这页数还得增加。”
“赦老可真不愧是忠烈之后,他干的这些事情,可比王子腾厉害多了,就我拿来的这四页,便是其中最厉害的。老太太,你久居内宅,不问外事,只怕对赦老在外头干的这些事儿不全都知道吧?可你也不是傻/子,就这些事情,一旦刑部立案,不但赦老完了,你们荣国府百年名声也没了,那块匾额啊,到时候照旧保不住。”
“老太太,你看看,就这四页纸,还有都察院剩下的卷宗,够不够让你改口啊?”
贾母年纪大了,可老年人老眼昏花的毛病她倒是没有那么严重,原先在园子里逛的时候,大雪的天气,她坐着轿子隔着老远就能瞧见丫鬟婆子的脸谁是谁,林涧如今拿着都察院的卷宗这么近的放在她面前,她目光一扫,一眼就看出这的确是都察院的卷宗。
可贾母心绪不宁,又听林涧念过一遍,正是心乱的时候,惶惶只看见卷宗上写着贾赦交通外官,依势凌弱,后头附上调查情况和实际证据,如某年某月某日在某地,贾赦与何人聚饮筹谋行/贿等等。
贾母也不糊涂,她收回视线,定定望着林涧:“林侯爷,你这是在威胁老身。”
林涧笑了,他收起手中卷宗,依原样放好,才抱臂居高临下的望着贾母道:“你说错了,我这是在警告你。”
贾母冷道:“林侯爷以权谋私,就不怕圣上怪罪吗?”
林涧又笑:“我怕不怕是我的事,与你何干。”
“纵圣上怪罪我,我也不会如你们贾家一样会在事发后一无所有,我更不会从堂堂忠烈之后变成/人人得而诛之的罪人。”
“老太太,你要考虑清楚,你是执意要如此,还是有心为你贾家未来考虑呢?”
贾母此时心乱如麻,她原先觉得府里纵有些不规矩的地方,但贾家还是稳稳当当的,不会有什么大事发生。现下知道都察院不但在调查府里的事,还调查出了贾赦这么多的罪证,贾母终于发现,那稳定繁华不过是她眼中的幻象罢了,真实的情形是,贾家已经是岌岌可危摇摇欲坠了。
“若老身改口,侯爷是否可保证销毁这些卷宗,保我贾家太平呢?”
林涧却仿佛听到贾母说的是个天大的笑话似的,失笑片刻,林涧才望着贾母道:“老太太,我说了,我是在警告你,不是在跟你谈条件。你现在没有资格跟我谈条件。”
“你要是执意不肯,将来你们府上事发,在你这位老封君的身上就会添上一条罪名。圣上那般看重林公,若知道你将他的遗女给了你那不争气的孙子,你说圣上他会放过你吗?赦老保不住,政老却还能保住,老太太,就算有一天你们贾府垮了一半,你跟着政老还凑合能过,何必要在圣上面前现眼呢?你强抢林姑娘的东西,又迫她跟令孙成婚,圣上只需给你一个治家不严教导无方贪图林家钱财之罪,你就万劫不复了。”
“老太太,你现在要做的,是依从我的意思,不再干涉林姑娘的自由,不再不顾她的意愿强定她的婚事。好好教导你那大儿子,令他收敛谨慎,你们贾家或可有回旋之地。而不是在这里同我僵持。”
“你要明白,都察院是圣上的眼睛,也是圣上的喉舌,你要好好的琢磨琢磨,今日我的这个警告,就真的单单是我林涧给你们的吗?”
贾母闻言大惊:“你的意思是说圣上他——”
贾母话未说完,林涧便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他含笑道:“老太太,有些话你心里明白就好,说出来就不妥当了。
从林涧拿出都察院的卷宗开始,贾母便知道林涧手里有真家伙,并不是无的放矢在恐吓她的。
她身上总有钦封的诰命,可她终究只是一个深宅老妇人,很多事情施展不开也做不得主,外头的许多事都是男人们的事情,她都得靠她的两个儿子去做,就连她身上现有的荣光也是她的丈夫给她带来的。
她的儿子若不争气,将贾家败了,她又有何颜面去见她的丈夫呢?
四王八公是一股势力,可四王八公发展数年,势力错综复杂,家族枝节庞大,虽然各有利益牵扯,但说穿了,还是得各家自己争气才能保住自家的命数。
那王家与她贾家牵扯何其之深,可事发之时,他们还不是说舍弃就舍弃了吗?贾母不是没有想过要求助世交,可这样的事情,越是攀扯众多越是惹圣上震怒。
当今圣上手里有实权,岭南皖南军中皆效忠圣上,林鸿这个前任大将军稳稳的在都中坐镇,四王八公纵有兵权在手上也不及早年了,甚至还逊圣上一筹,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他们也不能跟圣上硬碰硬,否则,这百年积攒的忠烈之名岂不是要毁于一旦了么?
贾母很清楚林涧要跟她单独谈这些的用意,林涧是在警告她,这些事不宜公诸于众,而她就算知道了,也只能把这些事情烂在肚子里,她没法儿同别人说。她确实只能私下规劝儿孙,要他们从此改过自新,否则将来,贾家就真的完了。
跟贾家的未来相比,林黛玉的那些铺面庄子,还有她和贾宝玉的婚事就真的不算什么了。
贾母惜命,她真的不想因为这等事情触怒承圣帝。她是有私心,她是贪图林黛玉手里的钱产,但是她还没有糊涂到一叶障目的地步。
林涧很有耐心,他见贾母许久不讲话,他也并不催促,只是重新坐回去,静静等着贾母做决定。
贾母最终改口了。
“侯爷,老身答应你,林丫头的事情,老身再不干涉。林丫头同宝玉的婚事取消,日后林丫头若要成婚,老身会尊重她的意愿。只是侯爷,老身多嘴问一句,侯爷这般看顾林丫头,是有意想要娶林丫头为妻吗?”
林涧淡淡一笑,他尚未开口,外头却响起小陈的声音:“少爷,北静郡王来了。郡王爷指名要见您。”
林涧垂目笑了笑,再抬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