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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涧问萧煜:“殿下,水溶知晓这些事情后,作何表态?”
萧煜听了这话,将酒盅里满满一杯酒一饮而尽,烈酒入喉,那烧心的感觉烈得他皱紧了眉头。
“父皇查清镇南公腿伤之事后,即将水溶召入宫中,将那些杀手的供词及所查实证都摆在水溶面前,问他是否知情,要他北静郡王府给一个合理的解释。”
萧煜低声道,“云溪,从那些杀手的身上,没有查到任何与北静郡王府联系的痕迹。在那些杀手死后,父皇派人暗中查过北静郡王府,也查过水溶,也没有找到水溶同那些杀手有所关联的任何迹象。”
林涧道:“殿下的意思我明白,要么便是水溶真的同那些杀手没有关系,要么就是他将他和他们郡王府与那些杀手之间的联系抹的干干净净了。若换做是我,也会如圣上一般选择,直接将这些事情摆在水溶面前,问他究竟是怎么回事。不过我想,没有实证,水溶大抵是不会承认这些事同他有关的。”
辽东的烧刀子烈性烧心,但是喝多了后劲儿也大。林涧同萧煜这一会儿就一块儿喝了大半瓶了,最后还只剩下一个瓶底,也就是两盅酒的量了。
但萧煜喝得有点多,酒意上涌,眼眶发热心头发烫不说,视线落在林涧身上都有些模糊了。
萧煜就没再给自己倒酒,他伸手按了按眉心,缓了一会儿后,林涧的身影瞧着清晰了些,萧煜才慢慢开了口,含/着些许醉意的眸中有讽刺缓缓淌过:“看了父皇给他瞧的东西,水溶大惊,说他从不知这些事,反正事情没有相关他的实证,他倒是在父皇面前将事情推了个一干二净。”
在承圣帝跟前,水溶对这些事一问三不知。
从承圣帝口中得知水琛所做的那些事情后,水溶更是大惊失色,说自己从不知父亲做下过这些事情,更不知道水琛在多年前还豢养了一批杀手。水溶在承圣帝跟前,完完全全就是一个被父亲蒙在鼓里的什么都不知道的儿子形象。
承圣帝叫水溶到跟前来问话,跟前侍候的宫人不曾遣退,水溶全程如何表现,在场的宫人和德平都是看在眼里的。
只不过御前伺候的人都是口风严实的人,不可能将这些话到处乱说。也只有得了承圣帝的默许,德平才在萧煜询问这一段情形时,将这些事情说与萧煜听了。
“水溶自证清白,说到后来还在父皇跟前哭了起来,说他不知道父亲是这样的人,竟还豢养杀手害了镇南公,使得镇南公半生伤痛。水溶说,他父亲早逝,死去的人已不能为自己的过错负责,他身为父亲唯一的儿子,又是现任的北静郡王,应该为他父亲的过错负责。水溶自请父皇将他革职,愿意弥补他父亲的一切过失,也愿意为他父亲所造成的后果承担责任。”
萧煜淡道,“若水溶当真什么都不知情,他这番说辞自然是孝心一片,也自然是态度端正的。可若是水溶知情,只因我们未能找到实证,那就不得不说,水溶这一番做戏真可谓虚伪至极无懈可击了。”
林涧静静听着萧煜说着,他瞧见萧煜喝得眼睛都红了,便没再给他斟酒,自己将那瓶烧刀子最后剩下的两盅酒都给饮尽了,然后问了萧煜两个问题。
“沈戍任大将军后,对我爹的那些老部下一个个打压贬谪,这件事是水琛所为吧?还有那些老部下在之后的一年多里接连遭到暗杀,也是水琛让那些杀手所为吧?”
“是的。”
萧煜点头道,“水琛派遣杀手伤了镇南公,当年追随镇南公的副将们对那个杀手不依不饶的追踪令水琛觉得不安,在解决了那个杀手之后,水琛就暗中利用一些关系将那些副将们一一打压贬谪,在将他们调出岭南后,再派人一一去暗杀他们。那个副将们寻来为镇南公制作机括的工匠,也是被水琛派人所杀。”
“水琛在做这些事情时,都是暗中打着父皇的名义行/事,所以才让后来的镇南公以为这些事情是父皇所为,以至于不能再继续调查下去了。”
林涧冷笑道:“水琛这样插手岭南之事,沈戍当年全不知情吗?”
萧煜默了片刻,才答道:“事情牵涉西宁郡王,父皇也将沈戍叫来询问。结果自然还是那样,沈戍对此全不知情,他完全不知道水琛暗中插手镇南公副将们的调令之事。沈戍之所以首肯调令,又同意将那些副将们贬谪调离,原因就还是落在那些副将们无视军令执意要出营去找寻伤了镇南公的那各杀手,沈戍说,他是他怕镇不住这些人,加之他们有错该要惩处,于是就同意将人远调了。”
“而沈峤后来不再起用那些人的缘由,也皆是源自于此。”
林涧牵唇冷冷笑了笑:“沈家倒是撇了个干干净净。”
说罢前因,萧煜接着说后果。
“从所获实证来看,水琛是罪无可赦,他打着父皇的旗号干下这些事情,绝不能轻纵。父皇革去了他的爵位谥号,将他贬为庶人,身前一切都被剥夺,水溶身为人子,既自愿担责,也有不曾好好料理郡王府的罪责,父皇将水溶停职了,至于何时复职折返朝中,未有定论。”
承圣帝确有迁怒水溶的嫌疑,但水琛冒犯圣颜在先,罪大恶极,承圣帝更因为那些杀手的缘故对北静郡王府和西宁郡王府皆生了疑心,自然要借题发挥将人惩治一番。
沈戍因当年不察,也跟着被革职了。至于其余一些事情,承圣帝也皆有定论处置。
“这个案子是父皇私下查明的,没有经过大理寺刑部及都察院,如今有了结果,父皇亲自挑了几个刑部主事,将这桩公案前后事情一一写明,然后直接公示天下了。”
“父皇说,当年他一时疏忽叫镇南公受了委屈,如今又让云溪你受了些委屈,可那是父皇不知情,目下既已知情,断不能寒了你们的心。他将这桩公案公示天下,是为让天下人都知晓镇南公受伤的真/相,是非功过自有天下人来评说。没有实证只凭臆测不能定罪,可有了实证的犯罪,父皇绝不容情徇私。”
萧煜说到这里,神情倒有些不自在起来,“这桩公案查清,我便向父皇讨了这个来接你出去的差事,父皇倒是允准了,可是我看父皇的意思,似乎没有要将你官复原职的打算。”
萧煜为着这事心里不自在,可承圣帝已有决断,萧煜身为太子,却也不能逾越本分多说什么。萧煜是想,承圣帝对林家父子心有愧疚,自是想要补偿林家,但承圣帝又为何不将林涧官复原职呢?
萧煜心里有疑惑,自己在心里揣摩一番,倒是想了几个缘由,但还是想听听承圣帝的意思,只是他要忙着来接林涧,遂还没来得及同承圣帝说起此事。
这次来接林涧,别的倒也罢了,说起这个,萧煜心里颇有些不好意思。
林涧倒是不在意这个,他望着萧煜微微笑了笑:“殿下无需多想。圣上不将我官复原职,自有圣上的道理。方才殿下也说了,但有实证的犯罪,圣上是绝不容情徇私的。”
“我攻讦陷害岭南将军沈峤是实,圣上又怎能徇私将我官复原职呢?我明知故犯,惯来不是个循规蹈矩的人,再去做这个都察院副都御史就不合适了。”
第140章
林涧这话; 倒是提醒萧煜想起了一件事情。
“沈峤任岭南将军这些年,确实没有出过什么大的错处。比起沈戍; 他算是有些才能的。当年收服岭南时; 因战乱频仍; 岭南几是百废待兴; 各族之间也只能勉强相处,沈戍卸任大将军后在岭南治理了一二年,也因为才能平庸没有任何成效,岭南发展缓慢,再加上他有旧伤在身,父皇瞧他不顶用就将人调回来了,又令派了沈峤去岭南镇守并协调各族关系。”
“西宁郡王府的世子,太后的侄孙,这出身不可谓不显赫了。比起一众要么纨绔要么无用的四王八公的子弟们来说; 沈峤已算是很出色的了。从军务方面来看; 他其实没有什么太大的错处; 年年吏部考评他都是优等,这是实实在在的政绩。”
“云溪,我说的这些; 你不会不知情。你素来比我更关注岭南的事情,沈峤在岭南经营了这么几年; 你二哥是岭南知府,自然比咱们心里更清楚,我实是有些想不通; 你明知道上奏章弹劾他就会坐实攻讦陷害的罪名,何必要多此一举?”
对于林涧做事的动机,萧煜总免不了多想几层,他沉吟道,“你做这些事,莫非是因着沈峤从不续用当年跟随镇南公的那些副将,甚至打压他们,所以你才要这样做的?”
萧煜这样说了,又觉得自己这猜测有些不大对,以他对林涧的了解,林涧如若要蓄意报复,绝不会用这样的法子。
林涧淡声道:“殿下,当年我爹腿伤不能在继续做大将军,后来圣上令沈戍接任。就这件事中,便是寻常人也知道,我爹当初已将岭南收服的差不多了,最后那一二年的时间不过是用来调和各部之间的关系,慢慢将岭南全境重新梳理一番就是了。重整岭南军中休养生息,这都不是什么难事,可那最大的荣耀,便是收服岭南的那一刻。”
“我爹铺陈已久,他征战数年,这原该是他应得的功勋,可他最后却没能得到。倒是沈戍成了最后的大将军,并得了这个功勋。在不知道究竟是谁令我爹受伤的情况下,自然谁能都瞧得出来,在这件事中,谁的既得利益最大,谁就最有可能是受益者。”
“从这方面来看,圣上反而是最不可能动手的。圣上那时那般器重我爹,那时候圣上还要应付朝中许多事,不可能对我爹做这样的事情。损了我爹,对圣上并没有什么好处。毕竟在那个时候,圣上就不爱用四王八公一系的将领做主将了。之后我爹伤了,圣上是不得已才起用沈戍的。从这一点来看,很大可能是四王八公一系的人做了这件事情,然后得利上/位,自己得了功勋荣耀。”
“在当时有能力做这件事的人家,也就是那么几个人罢了。我请二哥上奏弹劾沈峤,一为混淆视听分散他们的注意力,二则,也是为了试探沈峤方面,想看看都察院是否能查出什么事情来。”
萧煜盯着林涧的眼睛道:“云溪,你从不轻易犯错。在皖南三年任何事都没有出过错,入都中将近一年,倒是出过几回错,但那都是有意为之。如今你这么做又是故意的吧?”
酒已饮尽,后劲十足,林涧是越喝越清醒,他倒是没有喝醉,就是酒劲儿上来,叫他出了一头的热汗。
林涧手边也没有干净帕子,瞧着自己今日新换的薄衫袖口还算干净,便拎着镣铐抬手将一脑门的汗给擦净了,这才望着萧煜坦然笑道:“是啊,我就是故意的。”
林涧坦承:“身为都察院副都御史,明知律法而故意犯错,一定会被革职。这个副都御史固然好,干得好将来还能升官,可是殿下,我接下来要做的那些事情,就算是做到六部尚书,做到中书省大学士,我也完不成的。”
“现如今的大周朝堂,文官势弱,不敢越界不能越界就做不成大事。他们连他们的分内之事都做不了,我做了文官,也做不成大事。眼下这一局,圣上要做大抉择,我也一样。圣上肯信重我,我自然得好好去做。我这个人没考过功名,擢升为御史已经是圣上偏袒了,如今就该知趣,就该做回老本行,不能老是仗着圣上信重就胡闹。我这个样子,做不成尚书和大学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