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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可是在老太太跟前呢。
虽然心里并没有明着这么对自己说,可史湘云依旧觉得,这无依无靠的邢岫烟是他可以拿捏的。
史湘云张口便道:“邢姐姐这样一打扮,倒是更刚来的那会儿有很大的不同呢。”
贾玖道:“漂亮吧?我见到邢妹妹的第一眼的时候,就知道邢妹妹是个美人,可惜了,不大会打扮。他家里又有两个厉害又会闹腾的姑妈,连累得他也平日里也只能尽量朴素。他既然来了我们家,我也不好让他继续委屈下去。我那里有好些外头孝敬的衣裳,可惜身量不对,我根本就穿不了,倒是有好些正适合邢妹妹。上次在老太太这里的时候。邢妹妹衣裳不出彩,宝玉是连个眼神儿都没给他。今儿个不过是略略打扮了一下,宝玉就黏过去了。”
被贾玖这么一说,在座的人立刻就想起了那日邢岫烟刚来的情形。
当日,贾宝玉可不是一个眼神都没给邢岫烟么。
史湘云道:“爱哥哥,我都被你给糊弄了,见你对邢姐姐这么上心。还以为你中意他。却原来是中意邢姐姐的衣裳!”
贾宝玉立刻起身给邢岫烟作揖赔罪:“却是我的不是了,竟然怠慢了妹妹。”
邢岫烟只得再度还了一个礼,答道:“华夏华夏。章服之美,礼仪之大。圣人又有言,衣裳者,别身份。定尊卑。我当日既然衣着朴素,自然是与府上不同。宝二爷与我说不上话,亦是自然。”
邢岫烟张口闭口就是古文,就是圣人之言,贾宝玉的心里有些不舒服。
他不喜欢读书。自然也不喜欢掉书袋的人,偏偏邢岫烟说的这几句却是实话,也说到他的心里去了。叫他十分纠结。
史湘云见此,倒是笑了:“邢姐姐。你不知道,宝玉最是不喜欢读书了,也不喜欢别人掉书袋。”
邢岫烟答道:“所谓大器晚成,古之先贤,有不少人都是很晚才开始读书的,圣人就是十九岁方才开始读书识字,董仲舒也是二十以后才开始用功、日夜攻读,更有那大苏,他二十七岁方才开始读书。可见,进学晚并不是一件坏事儿。是人总是会变,宝二爷如今年幼,喜欢玩耍、不喜欢有人在身边催促,那是自然的。等将来大了,自然又是两样。怎能一概而论?”
邢岫烟回答得不紧不慢。可这话说得确实中听,无论是贾母还是王夫人,心里都十分熨帖。
贾母道:“看到邢丫头这个模样,我就想起了那会儿官媒为他姑姑牵线时候的形容来。倒是极像呢。”
李家太太陪笑道:“有道是外甥像舅,侄女类姑,邢姑娘会像府上的大太太也是自然的。”
却不想,这句话得罪了王夫人。
侄女类姑,王夫人的侄女是谁?王熙凤。虽然王熙凤已经跟着王子腾夫妇回南面去了,可京师里面的人都知道,王熙凤那就是一个蠢货加坑货。说什么名门闺秀,连最起码的十恶不赦的罪名都不知道,当众喊出“告我们家谋逆也是不妨的”,顺利地把王子腾给坑了。
如果说侄女类姑,那岂不是说,他王夫人跟王熙凤是一类的货色?
王夫人的心中有鬼,他觉得,李家太太是故意给他难堪。
王夫人干笑着道:“这可不一定。要我说,这邢丫头可不像大嫂子,大嫂子可没有这孩子这么随分从时、温和内敛。”
贾玖立刻就笑了:“看婶娘说的,不管母亲进门前是如何做派,可进了我们家的门,便是父亲的妻子,作为一家之主的正室夫人,哪怕是填房,也有责任在身。哪里由得母亲做什么甩手掌柜?做姑娘的时候,太过随分从时尚且会被下面欺负,更不要说作为主母,若是太软弱、太没有原则了,那岂不是被那些奴才们耍得团团转?”
贾玖很清楚外面对邢夫人王夫人的评价。即便王夫人让人到处宣扬邢夫人刻薄贪财,可包揽诉讼的又不是邢夫人,放印子钱的也不是邢夫人,若轮贪财,邢夫人比王夫人差远了。至于刻薄,也无非是对下面的奴才们严厉一点。可是贾家当时的状况,本来就已经是入不敷出了,却还在讲究吃和穿、讲究排场,王夫人那种死要面子活受罪的作法,哪里是能长长久久的过日子的?
说邢夫人刻薄,无非是因为邢夫人觉得家里的开销大、想俭省罢了。要贾玖来说,当时贾家一个位置七八个人,还找不到做事儿的人,这样的状况本来就应该改一改。邢夫人要俭省、要裁减人手,这都是主母的权力和职责。可是,邢夫人既然要裁员,第一个就会触及那些奴才们的利益,这些奴才尤其是那些家生子,通过联姻,关系错综复杂,少数几个家族,联合起来。牢牢地把握着贾家的后院。邢夫人要对他们下手?他们那里不跳起来的?居心叵测的奴才,联合居心叵测的王夫人,自然是把邢夫人给坑了。
从本质上说,王夫人薛宝钗王熙凤管家,都是一路货色,花钱养着一群不干事儿的人,自己入不敷出。却讲究那些虚热闹。被那些奴才们几句好话一奉承,立刻飘飘然,把那些奴才当成了自己人。却看不到家族的利益和长久之策。到了自己的手里没了银钱,就铤而走险,去做那些违法犯罪的勾当。
这样的人,也就在贾家有市场。去了外面,谁不摇头的?
真正会过日子的人。就应该是跟邢夫人、林黛玉这样的,手里有多少银钱就过什么样的日子,内心有原则,不会因为那些风言风语就改了自己的决定。也不会因为奴才们的几句口舌就不知道自己姓什名谁了。
因此,王夫人觉得邢夫人小家子气,觉得贾玖上不得台面。贾玖还觉得王夫人太会败家,说他鼠目寸光还侮辱了老鼠。
当初如果不是王夫人跟下面的奴才们联手、贾母明着做壁上观暗地里却推波助澜。只怕邢夫人当初就把这府里改过来了,哪里会让王夫人又做了那么多年的当家奶奶?邢夫人又怎么会被王夫人跟那些奴才们联合算计,败坏了名声?
这些事儿,不止这府里清楚,后街上的人也十分清楚,外头的人一样清楚,只不过,看在贾元春新封皇妃的份儿上,如今大家都不在人前说出口罢了。
当然,也仅限于人前不明着说罢了。
谁让王夫人太过嚣张,谁让薛家吃了独食又违反了游戏规则?王夫人跟薛姨妈是亲姐妹,外人可不知道他们两个互相算计的事儿,也只会把他们当成一体,把薛家当成王夫人的附庸。
至于贾玖,作为邢夫人的女儿,他只是如此暗示已经是很客气了。就连史湘云都不知道该如何帮王夫人说话。史湘云就是再糊涂、再心悦贾宝玉,也不敢跟皇帝叫板,说皇帝已经拍板论罪的结论说不对。
再者,这种事情本来就是越描越黑的。贾玖的话中并没有指名道姓,说的又是大实话。如果反驳了,只会让王夫人的名声更加不好听罢了。还不如这样含糊着。至少,李家太太和李纹李绮母女三个没有听出来。因为没有人跟他们说过这些事情。
王夫人心中有病,又被关了这几年,性子早已经不复从前。
王夫人在闺阁之中的时候,也跟王熙凤一样,泼辣明丽,嫁到贾家之后,上面两层的婆婆,一个比一个厉害,下面还有极能干的大嫂和牙尖嘴利的小姑子,偏偏他的丈夫贾政还不知道护着他。二三十年的不如意的婚姻,硬生生地将他磨成了一个端着木头面具的“慈悲人”。
如果不是东窗事发,如果不是被禁足于佛堂,王夫人还会是那个慈悲人。
可惜的是,王夫人被关在佛堂里面六七年,连房门都出不去,只能透过窗漏艳羡着房外的景色。这样的生活过了六七年,王夫人的性子也越发古怪。
现在的他,平日里还好,可若是惹急了,他是分分钟变泼妇的节奏。
也亏得他年纪大了,城府也深,一直压着他的贾母又坐在上头,让他保持了理智,不然,他早跳起来挠贾玖的脸了。
王夫人虽然没有什么表示,可是他的神情还是露出了端倪,让李家太太跟李纹李绮看得个明明白白。就是这母女三人之前对贾家的事情一无所知,听到贾玖意有所指的话,再看到王夫人一变再变的神色,这母女三人也知道不对劲了。
似乎有什么不对?
李家太太将目光转向侄女,却见侄女低着头,盯着脚下,就好像脚下突然开了一朵石中花。
薛姨妈连忙打圆场:“各家有各家的过法。我们家也是,从来只有买人的事儿,却没有卖人的道理。”
“各家有各家的过法,这句话我赞同。”贾玖重重地点了点头,表示他也认同这句话:“只是越像我们这样的人家,就越应该惜福。就连宫里,宫女们到了年纪,也会征求人家的意见,放人出来呢。更何况我们?有的人安分又忠心,认准了我们这一个主家,那我也不会撵他们走。也有的,家里有个聪明的小子,不忍耽搁了孩子的前程的,难道我也把他们强留下?那可成了留来留去留成仇了。”
史湘云敏锐地发现了贾母的不悦,立刻接口。道:“二姐姐。好端端的,你怎么说起这个来了?我不爱听。倒是邢姐姐的首饰,也是二姐姐的?以前怎么不见二姐姐戴过?看款式。也不像是京里的。”
贾玖点了点头,道:“是啊。这是某个打江南进京述职的官员送来的节礼,说是江南的流行。我看他精致,就收在箱子里。”
史湘云道:“这么说来。二姐姐还真没戴过。”
贾玖道:“那是自然的。我经常出入宫廷,宫里的衣裳首饰是有规矩的。一丝儿不能错。这种江南款式的首饰,在家里戴着玩也就罢了,若是戴到宫里去,谁知道会不会生出什么事情来。可是在自己家里。左右都是自家人,也不用太讲究。所以这些外头送的首饰,大多都压了箱底。”
史湘云道:“说起来。家里的众姐妹们,就属二姐姐首饰多了。”
贾玖笑道:“我的首饰多。大姐姐当初在家的时候,首饰也不少啊。云妹妹,你忘记了,我们家,要参加选秀的姑娘是不同的,这衣裳首饰的份例也比其余姐妹们多一些。小的时候,我就特别羡慕大姐姐,天天有新衣服穿,月月戴新首饰。大姐姐的首饰,就是我现在想起来,可是富丽堂皇,气派得紧。”
贾母这才笑了:“二丫头,你羡慕你大姐姐,你怎么不知道别人在羡慕你呢?你自己数数,你手里有多少首饰是宫里赏的?不说别的,就说你手腕上的这只盘螭衔珠十足真金镯,那可是当今万岁亲自与你戴上去的,别人求都求不来的体面。你还在这里说嘴。”
贾母的语气里面少不了的责怪,可更多的,却是自豪。
贾玖能够得到皇帝的赏识,对于贾母来说,那可是与有荣焉、值得夸耀的事儿。
李家太太道:“上回我就注意到了郡君手腕上的这只镯子,这种螭纹镯可不是一般的身份可以用的。我在心里嘀咕了这几天,一直都不敢问。却原来是万岁给郡君娘娘戴上的?”
贾玖连忙道:“那是六年前的事儿了。那年我八个虚岁,第一次进宫,谁想就进了万岁和皇后娘娘的眼,我与母亲,一人得了一只镯子。到现在,我还觉得自己是在做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