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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叔!”小家伙清脆的声音几乎就要被疾驰而来的马蹄声和嘶鸣声淹没,李睦一手扯松了脚蹬,眼角的余光就看到孙绍仰着脸朝她这里跑来。
然而,才刚刚跑了两步,小家伙急急收住步子,飞快地回头看了一眼,随即原地挺了挺腰背,背负了双手,缓缓一步一步走来,走到她面前,又似模似样地朝她深施一礼,恭恭敬敬说一声:“二叔一路劳累。”
李睦挑了挑眉,顺着他的目光往后看,只见一个个子极高的中年人就站在他身后,深衣带冠,须发齐整,阔眉方颌,一脸肃然,也正朝她看来。
目光再往后一扫,却不见周瑜的身影。
她路上接到周瑜的手书,只说其已到吴郡,一切安好。旁的话没有,也确实不好多写,但既然是报平安而非示警,李睦心下明了多半就是吴太夫人默认了她冒认孙权之事,却不想到了吴郡门口,周瑜却不见踪影。
原想问孙绍周瑜在何处,却见孙绍冲她眨眼,举在身前行礼的手好似不经意般晃了晃,又连连撇嘴。
她忽地心念一动,孙绍自头一次见她起,就没这么一本正经地向她行过礼,哪怕离开寻阳的那一天,也是抱着她的手臂抿着唇不说话,程普也只当他是年纪小。
抬眼再往那个中年人,只觉他的目光之中探查审视的意味极重,明明是文臣打扮,却自有一股凛冽之气,令人不由自主地就紧张起来。
虽不知道对方究竟是谁,但看其衣着,观其仪容,李睦也能隐约猜到他必是日后东吴的几位重臣之一。当下微微一笑,抬手躬身,行云流水般也朝孙绍施了一礼,算是全了认主之礼。
她身子躬下来,孙绍便趁机在她耳边轻声道:“周郎在祖母处等你。”
李睦闻言点点头,她作为孙权,回到吴郡,确实第一件事就是该去拜见这位母亲。只是她本来还想先找周瑜问问孙权的事他究竟是如何向这位太夫人说明的,以便她对个“口供”,然而现在看孙绍又是摇头又是吐舌头的模样,显然不是好好说话的时机。
孙绍让开半步,转身朝身后众人拱手施礼,童稚清脆的声音,说出来的话却老气横秋:“祖母念二叔久矣,还请诸位将军见谅,军务改日再议。”
“阿绍,要不要随我骑马?”李睦也替他觉得累,于是干脆借着“军务再议”就驴下坡,也跟着草草向他身后的众人拱一拱手,道了声“失礼”,就直接摆出一副回家的随意模样,蹲了身捏了一把小家伙瘦了一圈的脸颊问道。
孙绍眼睛一亮。虽逢父丧敛了性情,可到底是个孩子,又最是活泼好动的年纪,原本不离开吴郡还不觉得,现在在外面野了一圈,再回到吴郡处处循规蹈矩,行止节礼,只觉得好像背了一座山一半不自在,而周瑜又忙得人影不见,哪里还有空带他骑马?
李睦系好脚蹬,再稍稍拉高,先把孙绍半扶半抱地托上马背,然后自己坐上去,将他抱稳,又叫他抓紧缰绳。
靠在她怀里,高高地往下看,孙绍偏了头,偷偷告诉她:“那是张绍张子布,为人最为严谨端肃。若是行错了礼,要被他说上三个月!”
☆、第九十四章
竹帘低垂,帘外设席,周瑜端端正正跪坐在席上,双手置于膝上,垂目敛眉,神色恭敬。只是唇角不由自主泛起来的一丝苦笑,令他俊朗温和的容貌显得格外生动。
他起意比李睦先一步回吴郡,昼夜兼程,一路不停,要率先探一探吴太夫人对孙权,以及对李睦冒认孙权一事的态度是一方面,而另一方面,却也是想在实情相告之下,请吴太夫人出面,让孙权继续“病重”,再选一名孙氏族人来辅佐孙绍。
如此一来,李睦便能顺势脱身。
却不想……
想到这里,周瑜不由学着李睦的模样摸了摸鼻梁——他怎就忘了这位吴太夫人本身也是一位英豪果决不输男儿的传奇女子!
当年孙坚思慕吴家女,却因家世不匹而求姻遭拒,正沮丧欲去时,在门前被吴太夫人拦下。两人一番相谈之后,吴太夫人自行说服家中父兄,坚决嫁孙坚为妻。
听门外的仆从躬身来报:“权公子已至门口。”他暗暗叹一口气,站起身来,先朝竹帘内行了一礼,随即向后退开,整了整衣摆袖口。
李睦走进来时,正好他也抬头向门口望来,两人目光一触,周瑜眉梢唇角的笑意立刻明朗起来。好似一道阳光照入房间里,一时之间,李睦心里假儿子见真娘的忐忑顿时消散了不少。
也不知从何时开始,只要看到这个心思难测,又智计卓绝的男子,哪怕兵急城危,哪怕与孙权当面对峙,她也心里有底。好似就算天塌地陷,也没什么可忧虑的。
指尖忽地被人握住,却是孙绍发觉李睦在门口停了脚步,以为她心生惧意。
孙绍仰着脸看她,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清透明澈,鼓鼓的脸颊上因方才一阵疾走而微微泛红。
李睦被他望得心软,笑一笑牵住他的手捏了捏,和他一起抬步跨过门槛就走了进去。
然而,竹帘后的侍女打起帘子,李睦却在那一身素色团花暗纹深衣面前卡了壳。
吴太夫人年不过四十有余,步履沉稳,气度雍容,丝毫不见老态,与她相对而立,就连身上的熏香也带了几分肃穆的意味。
感觉到吴太夫人的目光就在她身上逡巡,李睦就又心虚起来。
到底脸皮还不够厚,当着面冒认人儿子,之前心理建设做得再好,事到临头也是枉然。李睦脸上挣出一片通红,垂了目光只看那深衣上的暗色花纹,她……是该先向吴太夫人行伏地大礼,还是要先哭一哭孙策?或者……再叹一把孙坚之仇终于得报?
她原还以为吴太夫人就算默认了她冒认孙权,也定不会见她。毕竟母子连心,长子身死,次子从此之后虽生犹死,等于接连折了两个儿子,不想见她也是人之常情。
她只是迟疑了片刻,不想不等她开口,双手就被吴太夫人一把拉住:“我儿终于平安归来了。”
温润柔和的声音,一句话说到最后,却尾音发颤。好像真是见到了久别重逢的儿子,激动得难以自已。
李睦愣了一愣,慢慢抬头,只见吴太夫人梳了高髻,腰背笔挺,脸上略施薄米分,却掩不住微肿的眼眶,和眼底的憔悴之色。她把唇抿了又抿,直抿得唇上泛出白来,血色全无,仍止不住唇角轻颤,胸膛不住地起伏。
中年丧子,哀莫过于此。
李睦自穿越以来,便尽量不再去想前世。有的人是她宁可再也想不起来,而有的人却是思之无用,不敢去想。
而如今,吴太夫人的手掌温凉柔软,全不像她的母亲一生辛劳,一双手里十指生茧,一到季节交替就反复蜕皮开裂,吴太夫人的发层很薄,紧紧地贴着头皮,方挽起发髻,全不像她母亲一头厚重浓密的黑发,非要剪了才觉得利落松快……
两人相隔了一千八百年时空,又全无相似之处,但对着吴太夫人的眉眼,李睦赫然就想起了她的母亲,此时想必也是如此伤心欲绝地思念她。
不觉眼前一片模糊。
赶紧低下头,连连眨眼,挣开手一撩衣袍,曲了双膝,双手按地,伏地深深叩下一礼。
“儿不孝,累母亲挂怀……”
标标准准的至亲拜礼,以孙权的身份拜吴太夫人,以李睦的身份拜此生再也见不到了的母亲。拜的是谁,哭得又是谁,何人为儿,又称何人为母,李睦心里难过至极,原来一直压在心里的难过好像都在这一刻爆发出来,恨不得立刻就伏地痛哭一场。
按在地上的手指因为用力过度,骨节指尖都泛出白来,好像只有这样,才能把心里的难过也一同紧紧按住。借这一拜,额头触地,眼中的湿意沿着额角倒流入发际,再挺直腰时,就不见了痕迹。
“我儿……平安就好……”吴太夫人显然没想到明知不是血脉至亲的情况下,她还能做足了礼数,不等她再拜,就赶忙将她扶起来,一句“我儿”,说得心酸不已,眼眶发酸,眼见着就要失态,只能长长呼一口气,再重复一遍,“平安就好!”
其实,早在李睦在下邳的所为传至吴郡时,吴太夫人就已然觉察出问题来。
知子莫若母,孙权能不能用守城弩射出四百步射程她或许不知道,但她这个儿子却绝不会有绑了人堵城门这等不惜鱼死网破的魄力。
只是她原以为那是周瑜授意,故意布下的疑兵之策,却不想做下此事的竟是个女子,更想不到她那个文采武艺都不出众的儿子原来不是没有魄力,只是这魄力都用在了看不到的地方。
她不是只知后宅之事的寡闻妇人。
孙坚在世之时,进退胜败,统兵御将,都从不瞒她。而孙坚死后,也是她将传国玉玺取出来交给孙策,要他投入袁术麾下,设法将被孙贲带走的孙氏旧将都收拢回来。
她虽从未上过战场,也从不干涉孙策的军务决断,但她的见识眼界,胆魄思量,都绝非寻常妇人可比。
没有应下周瑜之请,固然是因为孙氏族中除了孙策之外,实在无人能与周瑜比肩。也更是因为看清了孙绍目前的处境。
就连血脉相同的亲兄弟都能有这等隐秘的心思,又岂能再寄望于旁人?孙策才得六郡不久,周瑜的兵锋已至江夏,他日成就功业,必能再现孙坚当年直入洛阳之威,威震天下。
而孙绍才六岁,一个六岁的孩子手里握有如此一片基业,又怎能不惹人生出异心来!
但她又确实只是一个寻常的妇人,相夫教子,只愿夫君得志,子女成器。孙绍是孙策的独子,她无论如何也要全力护着他。
此时对于孙权,再恨再怒再伤心,除了一句“平安就好”,却是再也说不出别的来。
纵然心里已经定了主意,却到底经历丧子之痛,心神动荡,再加上驳了周瑜之请而对李睦心存歉疚,吴太夫人一时没看出来她这一礼有何蹊跷,然而周瑜却是看出李睦的反常来。
他知道她见到吴太夫人必然会紧张,但她这低眉顺目的样子却决计不是只有紧张而已。那拜伏在地上的纤瘦背影几不可见地微微颤抖,仿佛就要蜷成一团。
待吴太夫人将她扶起来后屏退侍女仆从,他立即上前两步,走到李睦身侧,也伸手在她肘下托了一把,果然就看到她眼角微红,眼睫轻颤,入鬓长眉的眉尖,俱是悲伤之意。
忽然想起他们初入下邳的第一夜,惊见她那一场梦魇,李睦就是这一副皱了眉恨不得蜷起来的模样,看得人心里也跟着一同紧紧蜷起来。
吴太夫人朝周瑜看了一眼,见他满面关切之色,轻轻点头,在李睦手背上拍了拍,露出个温和的笑容:“你未到时,公瑾于我言道,阿翊刚勇,有伯符之风,可辅阿绍。”
“太夫人……”周瑜皱了皱眉。他这个建议既然不成,再让李睦知道,岂非徒增她的困扰?
自在寻阳城里带孙绍去看过孙权之后,小家伙也板着手指跟她叨念过家里的几个叔伯。吴太夫人一共有四子一女,除策权二人之外,三子孙翊好武性烈,四子孙匡却身体孱弱。
周瑜在这个时候提起孙翊来,李睦略一思索,也就明白了他的用意。
缕缕轻烟细细密密地从博山炉中飘出来,又在斜照进来的阳光里徐徐飘散。青竹帘,低几案,团花深衣,广袖宽襟,一派古朴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