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帐换为房间,吕蒙也就这么闯进来了。
也不知他日换成了真孙权,他会不会因这没规没距的“传统”疯掉。
正自出神,忽然肚子里咕噜响了一声。
昨晚纵然菜肴不少,还有整只烤乳羊,可作为主宾,她也不可能全然不管他人自己大快朵颐地只顾吃肉。军营中不是干粮就是肉干,平日里又只有面饼汤饼,难得有新鲜热乎的烤肉居然还只吃了两口,连半饱都欠奉,想想都觉得亏。
李睦拍了拍脸颊,下榻三下两下把身上一团糟的直裾衣袍扯下来,换回了行动方便得多的短褐衣衫,伸了个懒腰,准备出门先找些东西填肚子。
房门外,吕蒙搓着手来回踱步,时不时还朝李睦的房门望上一眼,见李睦开门出来,眼睛一亮,立刻一个健步窜了过来。
没等他开口,李睦率先眉梢一挑,往自己的房门一指:“强闯此门者,军法处置。子明知而违之,又当如何?”
“这……”吕蒙挠了挠头,脸上掠过一抹尴尬之色。他方才神思一晃之间,只觉得李睦那副模样无论如何也不该给旁人见到,一时冲动,那句军令就这么脱口而出。
全没想到他自己刚刚就强闯了一次!
“权公子……”想到军棍,半大的小子一副悔断了肠的表情,下意识就想开口求饶。然而抬眼正好迎上李睦目光戏谑,似笑非笑,心里莫名就一咯噔,一咬牙,还没说出口的话就变成了,“我自去领军棍,加倍就是。”
被人从被窝里吵起来的一口气总算出了个干净,李睦哈哈大笑,摆了摆手:“得了,军棍就免了,你替我做件事,我们就算两清,可好?”
眨眨眼,李睦觉得自己就像是在引诱少年犯罪,不禁连忙轻咳了一声,补充一句:“此事若是能成,周郎也必会高兴,只是现在还不能让他知道,免得他期望过大,万一不成,徒增失望。”
“何……何事?”乌黑晶亮的眸子仿似天际尽头闪耀的星子,吕蒙又怔了一下,连军棍免了都没反应过来。
“制酒!”李睦四下张望了一下,做贼似地压低了声音。这个时代的酒为米粮酿造而成,少了蒸馏的工序,纯度极低。昨日说起桂花酒时,她便突然生出了用蒸馏提纯酒精,从而生成高度数烈酒的念头。
蒸馏之法说穿了其实并不困难,只不过是要个蒸馏器而已。这个时代既然炼丹极为普及,那这种类似丹炉的构造就不会打造不出来。而一旦这酒制成,以乱世征战各方将领的好酒程度,她高价出售,应该绝不愁销路。
只是周瑜定会反对!昨晚她也没喝多少,就不知被他明里暗里阻了多少回——蒸馏烈酒这事决不能让他知晓。
看吕蒙迷迷瞪瞪地点头,李睦心情大好。
“权公子!”见她转身要走,吕蒙终于想起来他来找李睦的缘由了,急急拦住她,“快快快,我带你去看个天下奇景,晚了就看不到了!”
不等李睦反应过来,他一把扯了她就往回廊的另一头走。李睦被他扯得脚下一个踉跄,见这方向是往后面庭院的,与灶间恰恰相反,不禁急了:“看不到就看不到吧,我先去灶间拿汤饼,晚了就没了……”
然而她的力道和吕蒙全不能比,吕蒙看着瘦弱,手上的力道却是大得惊人,李睦身不由己地被他一路拖着一连转过回廊三四个弯口,不禁心中火起,正要翻脸,不想却忽然闻到一股肉香。
“谁在院子里烤肉?”李睦这回不用吕蒙拖着,自己加快了脚步,抢了上去。这肉香与昨日范须酒宴上的烤羊肉又似乎有些不同,带一点点清清淡淡的甜香味,弥散在空中,闻来似曾相识,令她更觉得饥肠辘辘。
“噤声!”吕蒙突然收住步子,同时把李睦也往回扯了一把,扯到一座一人多高的湖石后,向院内指了指,一脸表功的自豪之色。
湖石之侧,一亭独立于浅水之上,亭中两名女子席地相对而坐,一样的月白曲裾绛色腰封,一样的云鬓乌发梳两个小髻,身姿窈窕,看不清面貌,只能看到两人当中架着烤盆,烤架上串了一只约莫是兔子的动物一剖为二,时不时转动一下,肉香便随着袅袅轻烟一同送了出来。
李睦原本正要问吕蒙“奇景”在哪里,这下也顾不得问了,两眼放光地就要往烤肉而去。
然而她整了整衣袖襟摆,才踏出一步,一声叹息只随着烤肉香一同从那亭中飘了过来。声音轻柔,好像把这一声叹息中的忧愁烦恼,直接就叹到人心里去了。
叹声未绝,又一个清脆娇嫩的声音紧接着传了过来,语速极快,仿佛珠玉落盘,脆然连成一片,又带一点吴地口音,侬软娇俏:“听闻那孙权年仅十五,阿姊若觉得他小,周郎怎样?我听闻那周郎样貌英武,姿容过人,又擅音律,可堪阿姊之配。若再不成,孙权还有一兄……”
“阿莹!”之前叹息的女子顾不得手里的肉串,一下子按住说话女子的肩膀,骤然提高的声线似乎很不适应这般高声说话,微微发抖,“此言岂是我们女子可以说出口的!”
听到有人突然提及孙权和周瑜,而且言下之意,似乎竟把孙氏兄弟和周瑜一起品评挑选,而李睦这个“孙权”,还似乎很不如她们的眼……
李睦迈出去的脚步一顿,反手扯住正要跟她一同从湖石后走出去的吕蒙,竖起一根手指压在唇上,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目光一瞥,示意他先听听看那两名女子究竟说些什么。
“阿姊,你怎就还不明白!”那声音清脆的女子伸手挽住身旁人的手臂,用力一摇,“莫说那姓范的老儿,就是陆家和高家,若非相互争锋,我姊妹二人恐怕早就成了他人后宅赏玩之物了!孙郎也好,周郎也罢,总好过那些冢中枯骨。难道阿姊就愿意被送到范须那种半截身子已经埋进土里的人手里么?”
“阿莹!不许再说了!”那为姊的女子甩开妹子的手,霍然站起身来。
只是那妹子显然不服气:“我说的不对么?”
对!
李睦不禁在湖石后面悄然击掌。这妹子的打算与她刚穿来的时候一模一样。当初盗取传国玉玺时,她不是没想过若是万一失手被抓该怎么办。当时就是想着大不了露出女子身份,被袁术掳到后宅,先保下一条命来,再寻机会逃走。
而若是那时候她还有个选择被送给周瑜,怕是她会毫不犹豫地立刻答应……管他为妻为妾,只要有机会,大可日后再用四百步的射程算术换他一个可远观而不可亵玩。总归是能保一生平安,吃穿不愁。
也不知是不是太饿了的缘故,她一时也没觉得自己这想法有什么问题。只觉得这姐妹两人,做妹妹的一副孙氏兄弟和周瑜任她们挑的口气,未免也太过狂妄。而那姐姐纵然呵斥了,可责的却是妹子口不择言,失了女子之礼,竟也好似觉得妹子所言并无夸大之处,不由又生出几分好奇来。
但那亭子里的烤肉实在太吸引人,墙角固然听得热闹,奈何肚子里饿得发慌。李睦没注意吕蒙不断冲着她挤眉弄眼,咧嘴摇头,一拂袖抬脚就走了出去。
便在这时,那为姊的女子显然不愿再说下去了,也不顾还在烤的肉,转身就要走,那妹子又叫了声“阿姊”,赶紧起身来追,两人双双回转身来,与李睦面对面撞了个正着。
“两位……”李睦端出一副温和清朗的微笑,双手平举,正要行个揖礼招呼,不想抬眼间一眼瞥到两人的样貌,心里突然一咯噔,倒抽了口气。
不会吧……
没进皖县前,她一直再想大乔和小乔。但进皖县之后立刻被周瑜推出来顶着一堆“民生计”,成日里不是核对账册就是清点人口粮食,忙得足不点地,全然就把这事抛到了脑后。不想这大名鼎鼎的姐妹俩不但就这么突然出现在她前面,还被她听了墙角。
眉若柳,眸回转,两副相似的眉眼一个神韵灵黠,一个温婉娇柔,却是一样的清丽绝伦,秀美绝伦。清风徐徐,扬起她们的发丝微微飘动,迤逦得仿若下一刻她们就要携手凌波踏水而去。
红尘渺渺,国色天香,莫过于是。
姊妹二人见李睦怔怔地盯着她们看,只当是又遇到了贪慕美色的无礼登徒子,大乔想到方才自己姊妹二人所言大概都被此人听了去,不禁脸上泛红,急急侧脸避去。而小乔却是美眸一瞪,见唯一脱身之路被她挡住,咬了咬牙,忽而掀起地上的烤炉就往她身上扔来。
☆、第五十二章
李睦平日里举手投足之间虽然极少能看出这个时代女子的痕迹,然这时候却丝毫没有意识到作为一个“男人”,如此盯着人家姐妹目不转睛地看,是极为无礼轻佻的举动,全不知烧得正旺的炭块怎么就突然朝她飞砸过来了。
“退后!”吕蒙一个箭步从后面窜上来,一把扯住李睦往后一拖,反身举臂,已拔了剑出来,替她挡了一下。
好在盛了炭的铜烤盆也有几分重量,小乔又年纪尚小,腕力不足,只掀起来半人多高,被吕蒙挡了一下之后便哐啷一声落到地上,火星子飞溅,炭灰洒出来,将她的衣摆扑得一层飞灰。
“子明……”李睦被他护在身后看得清楚,那烤盆虽然被一剑挡了下来,但从盆里飞出来的炭块却有一块正落在他扯住自己的小臂上。
反手拖了吕蒙的手腕,果见他灰色的衣袖上多了一圈焦黑的痕迹,烧焦的布料下,红黑相间,也看不出烫伤到什么程度。
见李睦很有要揭起他袖子来细看的样子,吕蒙嗷地叫了一声,连忙甩着手跳开,慌乱之中被李睦扯了一把,便下意识用另一只手把她拉开,不料手里还拿着明晃晃的长剑,一剑过来反将李睦吓了一跳,赶紧又松手扔了剑。
李睦要看吕蒙烫得如何,偏吕蒙不知怎了捂着袖口说什么都不让,又躲又闪,脸色奇异。若非看过这少年饮酒至兴,随手就扯开衣襟露出胸膛,她都要怀疑这也是个女子假扮的了。
他们这里乱作一团,自然就将原先挡住小亭的通道给让了出来。小乔一提衣摆,拉着姊姊就要走,却被大乔一把死死拉住。
她眼力极好,原先乍一眼见李睦一身粗衣短褐,身上无披风,腰间无佩剑,神色轻佻,举止无状,也只当她又是个因着她姊妹二人美名翻墙摸进来的寻常少年。可方才李睦被吕蒙扯得往后退开的瞬间,一枚系着黄绸丝带的四方铜印就从她腰里的衣摆处荡了出来。
这才猛地意识到——这是县府后院!能佩这铜印黄绶的,除了皖县令颜连之外,唯独只有入城以来皆客居县府的孙权!
猜到了眼前人的身份,大乔脸上的神情几变,紧紧扣住小乔的手也有些发抖。然而以她们现在的身份处境,不用提她们之前说的冒犯之辞被人听去了多少,就凭小乔方才之举,也怕是已经触怒了来人。
心思百转,最终却是逃不过,也不敢逃,垂首缓缓俯身敛衽而拜:“妾乔氏见过孙将军。”
旁人于李睦多以“权公子”相称,可她也不知道李睦站在这里多久了,方才她们的话又听了多少。她们言辞之中只当孙权是个半大的孩子,毫无尊重之意。她此番一声“孙将军”,而非“权公子”,不着痕迹,吴侬软语,柔柔弱弱,带着一丝慌张无措,却又自有一股期许的意味……也是她所能想到,做到的极致了。
慌张无措是真,期许也是真,眼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