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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近江国-第8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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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主帐帐幕半开,隐隐可见毡毯一角。屈方宁的脚步不情不愿地踏了进去,片刻语声传出,却似在一个更遥远之所。
    “我们宁宁最近脾气大了啊,金鼓还没落点,说走就走了。还有没有一点规矩了?”
    “还有巴纳说的那几个事,目无军纪,三鼓不应,没冤枉你吧?你这鬼涂鬼画的帐,拿来哄谁哪?我快马加鞭地赶回来,这赶上的都是你犯的好事啊。”
    屈方宁阴沉沉地回道:“那还真是抱歉了。我这人天生性子野,守不了您那么多规矩。”
    御剑的声音顿了顿,似乎皱了皱眉:“宁宁,我好好跟你说话。你怪腔怪调的给谁看?”
    屈方宁喉音深处颤动着,似在强抑愤怒:“我怪腔怪调了?我不是在谢谢你吗?”
    御剑隔了一会儿才开口,却是笑了一声:“宁宁,你这个样子,分明是要咬死我。”声音笑意更浓,道:“来,我让你咬。”一阵挣扎乱响,只听他呼吸重了起来,吐息般低声道:“别闹了。一个多月没碰你了,真想你。来……”
    一语未毕,一阵更剧烈的声响传来,接着是一声钝重的“啪”。屈方宁怒意十足的声音也随之吼出:“别碰我!”
    床板一动,似是御剑坐了起来,声音也多了几分森冷:“你差不多也够了。一点小事,闹得鸡犬不宁的,脾气越来越差,得寸进尺!我看是惯娇了!”
    屈方宁背心使劲抖了两下,跟个斗鸡要下场似的,把甚么东西砰地往地下一掼,直接叫了起来:“我脾气本来就差!你不喜欢我给你闹,那一开始就别惯啊!又没人哭着求你!你高兴了什么也不管,一发火就嫌我娇了!反正你说什么就是什么!我都是给你捏着玩的!”
    御剑催促道:“闹,使劲闹。我看你闹出什么花来。”
    屈方宁脾气更大了:“我哪能跟您闹啊?您是谁啊!将军!师父!主人!!”
    御剑皱着眉看他:“别人越活越长进,你是越活越回去了。听听自己说的话,有一句像样的没有?”
    屈方宁已经气得满脸涨红,听了这句评价,脸色刷一下就白了:“是啊,我是幼稚啊,没别人那么懂事!那人家手多巧,嘴多甜,多么体贴可爱呢?不像我一天给你找事,让您操心了!我这就找个地方滚鸡巴蛋!这辈子都离你远远的!”
    他全身绷得紧紧地,目光喷着火,说到末尾几句,眼泪啪嗒一声就掉下来了。
    御剑莫名给他吼了一通,眉弓皱得更深了:“你鬼喊鬼叫什么?”
    屈方宁哽咽着吼道:“你自己心里清楚!”刺啦一声,似是裂帛之音,“亲都定了,也没剩几天了,还装什么糊涂呢!我又拿你没有办法!……我一个人到关外去!再也不见你了!……”一句话全是抽噎,已经哭得不行了。
    御剑辨出他话语真意,也是着实费了一番耳力:“什么定亲。跟谁定亲?”瞥了一眼自己肩头,忽然悟了:“你以为我要娶贺川公主?旗云儿?”
    屈方宁哑着嗓子冷笑道:“我哪知道你要娶谁?你可是草原第一的英雄啊,谁不想嫁给你呢!”别过头咬着牙,“旗云儿旗云儿,叫得这么亲热!”
    御剑怔了一怔,突然大笑起来。
    他笑得实在开怀,把屈方宁气得半死,眼珠瞪得要飞出来。
    御剑笑了许久,似乎还意犹未尽,笑意浓浓地开口:“宁宁,咱们商量个事啊。你以后生气之前,先把真假弄清楚了,行不行?”
    屈方宁压根就不肯听他扯道理:“这还能有假了!巴巴的一直穿着,现在还舍不得脱呢!”
    御剑随手扯下披风,拉了他过来:“怎么,听到我要娶别人,伤心了?”
    屈方宁哽咽道:“我才不伤心呢!”见他手里那一小团织物雪白绵软,光华哑暗,一望就透着雅洁端庄的气息,眼泪扑簌簌地往下落。
    御剑把他抱到膝盖之间,把他掉下来的面具推到额头上:“老巫跟你说的?他那张嘴有几句真话,你也信他?”
    屈方宁也恢复了一点聪明,咂摸了一下这句话,吸着鼻子瞥他:“你不是真的娶吗?”
    御剑眼底还带着笑,神色倒是多了几分正经:“白兰道一个弹丸之国,族民还没三万,自己占据要道,一点不思长进,上下几代,尽靠那几支商队吃老本,要钱没钱,要人没人。我娶他们公主干什么?”
    屈方宁哭劲儿还没过,想了一下,才觉得不对味儿:“这要是个大国公主,你就非娶不可了?”
    御剑眉心动了动,道:“也要看用处大不大。非要说的话,当今世上,只有毕罗的婚约推诿不得。不过阿必一年到头遣人求婚,这差事也轮不到我。”
    屈方宁这才舒坦了,嘴还硬着:“我看你想娶得很!”
    御剑叹了口气,眼却望着他笑:“一个公主就够我受的了,哪敢再惹一个。”
    屈方宁脸腾地就红了,咬着唇别扭了一下,眼睛又落到他手上:“那又收她的东西?”
    御剑道:“我也是无奈为之。我们丝绸要往西边走,多要倚靠白兰道的商队。旗……贺川公主当着她父王族人的面,亲手给我系上此物,说以此代替她实现一生之愿,祈我回国之前勿要取下。不想我前脚刚走,谣言就遍传草原。”
    屈方宁好歹受过他两年熏陶,对这谣言的源头倒是不陌生,重重地哼了一声:“人家多喜欢你啊,以为能就这么把你绑住了。”
    御剑看着他鼓起的脸,那是十分有意思:“还闹不闹了?”
    屈方宁这下完全蔫了,只得低头不说话。又把手一伸:“这个给我!”
    御剑拿那披风逗他一下:“做甚么?”
    屈方宁哼哼地说:“拿去一条条撕了,给我的马做一个鬃刷子,还剩一条,拿了擦汗,洗澡!”
    御剑一听就笑了,大方道:“只要你高兴,擦脚都行。”抱他抱深一点,道:“不过宁宁,你刚才对我又是闹又是叫的,是不是该给我道个歉?”
    屈方宁垂着睫毛,很黏很软地小声说:“对不起。”
    御剑微笑道:“宁宁,你知道我说的是哪个道歉吧。”
    屈方宁自然是明白得很,委委屈屈看了他一眼,捋了一把乱糟糟的鬓发,手伸到他束得紧紧的银扣皮带上,一点点解开、拉松,咬着下唇蹲了下去。
    帐内湿润的吸吮声、男人从轻而至混浊的喘息、厚重大床摇动的声音最终停息之时,鬼语者已经记不起自己流下了多少冷汗。
    午训后营队小憩。屈方宁靠在回伯膝上,面具松褪,拇指按揉着太阳穴,一脸说不出的疲惫。回伯懒洋洋打个手势:“你那未过门的继母,问得如何了?”
    屈方宁倦道:“问没了。”
    回伯无可无不可地一颔首:“也好,要是个有心当家的,对你倒是个大麻烦。”又戳了他一下,调侃道:“怎么跟人闹的,一脸死样活气?”
    屈方宁阖起眼:“累。”遮住自己,翻了个身,“比真生气还累。”
    鬼语者脖颈上的黑链颤抖了几下,目光从自己脚尖移开,对上那对倦色十足的眼睛。
    他正对准了鬼语者,面具下的嘴唇一张一翕,无声地对他说:“装假总是很累的,对不对?”
    日暮时分,鬼城的影子在金光里拉得极长。一头干干净净的白象,正在一片空荡荡的草地上茫然看着远方。
    屈方宁按辔而来,见它呆呆的模样,翻身下马,询问究竟。驭象人答道:“想是它失了同伴,心中无措。”
    屈方宁叹气道:“它跟二十一、小十四几个,平日都是一起的。现在别人去了狼曲山,它自然孤独寂寞。”含着象哨吹了吹,那白象耳朵一扇,抬头见了他,立刻甩起了鼻子,一瘸一拐地向他走来。脚步一起一落,大地便震动两下。
    鬼语者影子般跟他上前,见地下脚印凌乱,原来少说养了十来头象。听到屈方宁取的名字,心想:“不知这一头是几?”
    只听屈方宁笑道:“阿花!我来看你啦!哎呀,别吸我!”与那白象的长鼻子嬉闹一阵,又挠了挠它的大耳朵。白象温顺地跪下前足,俯身让他骑上。
    屈方宁夸道:“阿花真乖。”向鬼语者一勾手,“你也上来!”
    鬼语者只得爬了上去,与他一同坐在象背上。只觉身下厚墩墩的十分温暖,极目高远,比平日多了许多滋味。心中生出一念:“死在这里,这一世倒也不枉了。”
    冷不防旁边的人开口:“你在等什么?”
    他无声地回答:“死。”
    屈方宁笑起来。“我杀你干什么?你的头又不算功绩。”拨了拨他颈上铁链,依然带着笑意,“忘了问了,你叫什么名字?”
    “……黑狗。”
    屈方宁道:“我问你真正的名字。”
    鬼语者沉默不语。黄羊轻盈地在远处灌木丛中奔跑,一大一小消失在地平线上。
    屈方宁放下脚,惬意地荡了荡。折了几折的靴帮上,两枚金铃儿轻轻晃动。
    “昨天我去找了你的罪案。给你定罪的人告诉我,你的继父年三十八,原先是个猎户。他性格暴躁,经常毒打你和你母亲。你不堪忍受,杀之泄愤。那年你刚满十岁。
    “这罪案听起来合情合理,却经不起推敲。听乌熊说,你在莽古斯城孤僻异常,从不与人交谈。别人害怕你,拿石子掷你,你任凭自己头破血流,从不还手。一个人天生的性格,多半在幼年便显露出来。你要真是残暴嗜杀之人,区区铁链如何锁得住你?
    “再者,不堪毒打,也未必只有杀之一途。甚么都要靠刀子解决,必然不把国法放在眼里。你可不是这样的人!上次我阵阅去迟,你的脚步可是急得很。
    “还有,最重要的一点。”
    他看着鬼语者枯干的身躯,微微一笑。
    “小孩子对大人,总是很畏惧的。我看你这个小身板,十岁时也壮不到哪儿去。你继父是个猎户,身强体壮。你要杀他,只能在他最没有防备的时候下手。案卷中提到,他被杀时;全身赤裸,以此推断当时他正在睡觉。不过呢,男人还有一个时候,也是全身赤裸、没有任何防备的。你在他下体连砍十四刀,刀刀见骨。我不禁好奇了:他那话儿到底做了什么,让你痛恨到这个地步?……我听说你家里还有一个姐姐,当时十二岁,长得十分美丽。”
    鬼语者无法遏制地颤抖起来,头佝偻得更深更低,脖子上累累铁链垂到象背上,发出沉重的钝响。
    “我知道你耳力很好。你第一次跟在我马后,就注意到了我腰上这四个头骨。”他拍了拍后腰,“每次我的鞭子勾住你之前,你都会轻轻地向反方向一缩,以此避开铁链的荡动。我估计三五里之内,甚么声音也逃不过你的耳朵。连帐幕也阻隔不了,对不对?”
    鬼语者心想:“今天他是故意让我听到的。”冷汗顺着脊背缓缓流下,又慢慢凝固。
    屈方宁凝目看了他片刻,眼角微微一挑。
    “那一天你听到了什么,赶回去又见到了什么,没有对任何人说过。即使别人割掉了你的手腕,即使永远背负不祥之名……”他伸手点了点漆黑的铁链,“我觉得你很了不起。”
    鬼语者抖得筛糠也似,头几乎低到胸前。
    “你的继父经常打你,他脾气很暴躁,力气也很大。你被他打得气息奄奄,却从没想过还手。直到你听到他在……,急急忙忙赶了回来。当时你一定很害怕。可你还是动手了,为了保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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