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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近江国-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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揶揄之意。
    沈姿完心知肚明他指的是何人,也苦笑一声,道:“你若不为难,我倒想把这卷宗拿给殿下瞧瞧。他总道我识错了……,误了阿宣终身。”
    顾庭玉凝望他,忽道:“阿七,你对王章执着如此,可是因为颖……”
    沈姿完截口道:
    “不是。”
    顾庭玉缄口不语,久久看向他紧闭的双唇。帘外扑啦一声,却是一只红嘴鹦鹉,飞落金丝笼中。
    沈姿完目光中浮现辽远之意,静静道:
    “这是我一生之错,不必再提了。”
    顾庭玉道:
    “是。我只是不得索解,想那王章虽薄有才华,也不是武平祸难、文焕经纶的栋梁。”
    沈姿完沉默良久,长长叹了一声。
    “他才华确是极佳的。一生行事,只坏在性格偏僻,可使片片折,不能绕指柔。我早知道他心之狂热,却不曾想一朝断折如此。阿宣临死之际,也不知心中到底是欢喜多些,还是……痛苦挣扎多些。”
    顾庭玉思忖片刻,终于道:“王章临刑前,有一句话,我想应是说给你的。”
    沈姿完并不抬头,问:“是甚么?”
    “……愿为同死之秋草,不作飞空之落花。”
    沈姿完把这十四个字慢慢念了一次,手指轻轻敲着书案上雪白的宣纸,不言不语,就此出神。
    顾庭玉立在厅前许久,躬身道:
    “侯爷,下官告辞。”
    
    第一卷:上部

    第1章 心花
    
    南朝永乐末年,北方六族结为同盟,经晋中犯西京。
    中妺水部族千叶、北亡水部族毕罗、西离水部族其蓝、东习水部族扎伊,并西南繁朔、东南辛然,集六十万大军,于永乐九年十二月,兵临庆州城下。
    庆州总兵黄雨频率城内三万军民力抗一百四十日,城中粮草断绝,百姓易子而食。
    五月,南朝宰相文僖亲临庆州议和。
    南北约盟,划晋十九州为“和市”,北族可往来贸易、迁居、驻军。
    七月初,北方六族退兵。
    庆州大火,黄雨频举家殉城。
    次年,南朝改年号“永宁”。
    若苏厄随阿爸迁来妺水,已经三年了。
    阿爸是个冶铸刀枪的名匠师。他手里打磨出的兵器,掰不弯,折不断,埋在泥土里三年,挖出来还是亮晶晶的,一个豁口也没有,一点儿也没锈坏。
    若苏厄从小跟阿爸学艺,学得不好也不坏。因年纪还不到十六七,也无人催促,每天只是唱着歌儿、喝着绵孜酒度日。又是个圆圆脸蛋的少年,冶炼营的叔叔伯伯都十分喜爱,常拿些糕饼儿给他,给他说些趣事。至于他那些东倒西歪的作品,见到的无有不发笑的,只好经常偷偷藏起来。
    不过从几个月前开始,这令人发笑的东西便渐渐少了,如今竟没有可笑的了。
    伯伯们便十分感叹:“若苏厄瞧上谁家的女儿啦,小马儿要上辔头,少年郎要收心了!”
    若苏厄红着脸道:“没有!没有!”抱着他亲手淬火的整整齐齐一大把剑刃,蹬蹬蹬地跑掉了。
    这一天若苏厄也跟往常一样,往地上一坐,取了些剑把,一个个地卡起榫来。只是心神不宁,眼睛不时瞟一下门口,卡也卡不齐整。耳中听见别人在讲“和市”上的趣事儿:“……我一听乐坏了,赶紧把那些豁口的刀都卷成一包,还不放心,又问了一遍:‘全要了?’那个南人眉头皱成一团,有气无力地说:‘全……全要了。唉,我恨不得买尽北方的刀枪……’哈哈哈哈哈!刀枪难道是买得尽的么?……”
    若苏厄只听了个大概,心想:“这人真傻。”心头更牵念另一件事,也没有笑,又往门口瞟了一眼。
    这一次却被眼尖的伯伯抓个正着:
    “若苏厄,你约了谁家的姑娘,这么慌张?门口的帘子,也要被你看穿啦!”
    若苏厄脸红红地辩驳:“不是姑娘!”忽然听到远处虎尾草的叶子滴滴地吹了几声,立刻把手上的东西一撒,飞一般的跑了。
    大家哪里会将他放过,立刻也跟了过去。只听见若苏厄又喘得厉害、又打心底儿高兴的声音:“你、你来啦!”
    偷听的人都忍不住笑出来:
    “舌头都打结了,还说不是姑娘!”
    一时之间,人人都伸长了脖子,想看看若苏厄的心上人。可惜隔着一道坡,只能看见白纱的一角。
    一个带着笑的声音响起来:
    “嗯。你怎么出了这么多汗?”
    这声音比若苏厄的动听得多,沙沙的像块蜜糖糕儿。但毫无疑问的,是个少年的声音。
    果真不是姑娘!大家立刻失掉了看热闹的心思,纷纷掉头走了。
    也有几个不甘心的,还要多看一眼。那穿白袍的少年实在好认,纵使有些眼拙的,看到他手上两枚熠熠的红宝石戒指,又或见了他脚上系的金铃儿,也马上认得了。
    于是七嘴八舌地打招呼,有叫屈家小勇士的,也有直呼其名的。
    屈方宁也微微躬身,算是回礼。风把他的袍子吹得飘飘荡荡的,十分好看。大家都心满意足,总算是回去了。
    等最后一个人也消失,屈方宁才向若苏厄瞥了一眼,轻轻地说:“小尾巴怪!”
    他眼角原本有些微微下垂,即使不作甚么表情,也是个轻嗔薄怒的模样。
    若苏厄讪讪道:“我叫别跟着,他们都不听我的。”怕他生气,连忙说:“下次不让他们来了!”
    屈方宁眼角儿一挑,道:“总是平时坏事做多了。”又伸手道:“上次给你的物件呢?补好没有?”
    若苏厄见他并不真的生气,忙道:“在这里。”从腰袋中异常小心地取出一个布包,层层翻开,露出一支黄铜掐丝的鎏金簪子来。他双手托过,道:“断头的地方是拿同色的胎子补的。我见它旧得厉害,蘸着皂水洗了几遍。你看是不是亮了些?”
    屈方宁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接过瞟了一眼,随手往怀中一塞。若苏厄失望道:“原来不是你的。”
    屈方宁嗤笑道:“小爷看不上这便宜玩意儿。”左右一望,找了块最大的石头坐了下来。
    此处接邻妺水,名叫“棵子坡”。南北两面大异,南坡十分平缓,北坡却陡峭如峰,且生了许多灰白石头,从水中浅滩次第延伸到坡顶之上,犹如一群饮水回转的白羊。若苏厄见他坐了,也忙坐在他身边。
    屈方宁托腮望着眼前的河流,并不理会他。一会儿,又从腰上取下一只皮袋,拔开塞子,似乎鼓足了勇气,才倒了一口在嘴里。尚未吞下去,眉毛已经拧成一团,似乎极难下咽。
    若苏厄不禁好奇道:“你喝的是甚么?”
    屈方宁总算咽了下去,闻言把皮袋向他一递,道:“尝尝?”
    若苏厄接来一看,见是一袋极黏稠的羊奶,中间掺有点点血丝;凑上去一闻,顿时眼前一黑,几乎吐了出来。
    屈方宁饶有兴趣地瞧着他的模样,接回皮袋,又仰头咽下一口。若苏厄急得站起来,抓耳挠腮,恨不得立刻抢了那皮袋投入水中。
    屈方宁瞧着他笑道:
    “这可是又长身体,又长力气,头一等的好东西。你要丢了,看我理不理你?”
    若苏厄涨红了脸,只得坐了回来。眼中见到屈方宁笔直伸出的双腿,确是比自己的要长得多。他的力气,自然也比自己大多了。
    屈方宁喝了羊奶,似乎有点儿犯困,就靠在若苏厄身上打盹。若苏厄结结巴巴,给他说了一遍那个和市买刀的笑话,肩上的人也没有笑。
    若苏厄懊恼地想:自己嘴真笨,如果是别人来讲,一定好笑得多。
    屈方宁迷迷糊糊地动了动,含糊道:
    “若苏厄,你给我唱个歌罢!”
    若苏厄唱了一段《妺水谣》:
    “我从妺水过,
    妺水欲留我。
    金丝编织的靴子湿了,
    雕着素簪花的船儿翻了,
    窈沙公主的绿手帕在月亮下哭湿了,
    ——留不住我!……”
    夏天虽然还没到,太阳已经热起来了。若苏厄张开手掌,给肩上的人挡了挡晒在脸上的阳光。
    ——老头子这么一思忖,去掉些祛风寒的药草,加了几味温补的。小将军身上虚寒,夏令最好进补……
    穿着布裙的少女桑舌背向门口,虽然手里还在装作不经意地翻检药材,眼睛已经忍不住转了过去。绰尔济爷爷的白胡子乱蓬蓬的,端个大药碗,手舞足蹈,滔滔不绝地说着话。屈方宁立在一边,因比爷爷高了一个头,一直微微弯着腰,眼神极专注,不时点一点头。
    ——人家又不是药师,爷爷说那么多,他也不懂得,……那个人也是!老头子的胡话,做甚么听得那么认真!他说得高兴起来,以后烦也烦死你了。
    但绰尔济对孙女儿的小心思,一点儿也不能觉察。絮絮叨叨说完了汤药,又要领他去看入药的草和虫子。
    桑舌一咬牙,双臂往药材前头一挡,磕磕巴巴地说:
    “药……”
    眼见屈方宁讶异的样子,索性把药碗拿起,塞在他手上。
    “拿、拿去!——要冷了!”
    屈方宁瞥一眼药碗,看着她笑道:
    “桑舌姑娘,不一起去么?”
    绰尔济立刻附和道:“一起去,一起去。”
    桑舌转身就蹲到了烟炉下,拿破了边的扇子呼呼地扇起来,表示自己忙得走不开。
    屈方宁只好向绰尔济道:“那我给小将军送药去了。”
    又扬声笑道:“桑舌姑娘,再见。”
    桑舌在扇子后面点点头。一会儿,猜他已经走了,才把扇子拿开,气鼓鼓地拿眼睛觑着爷爷。
    “爷爷,你为什么东拉西扯的?”
    绰尔济似笑非笑地瞧着她,摸了摸花白的胡子。
    “桑舌,你说爷爷是为了谁东拉西扯的?”
    桑舌突然明白了爷爷那古怪的笑容,顿时不能说一句话,把扇子遮住了脸,不肯再拿下来。
    大帐中药香弥漫,华贵的波斯毯上胡乱丢着几只风筝骨架;毡毯尽头,是一架金镂玉雕的椅披,扶手红木重漆,饰有数十光华灿烂的明珠;椅底两边轴承是精铁所制,穿透一对硕大的红木滚轮——赫然是一部轮椅。
    屈方宁赤足踏上毯面,铃铛声倏然停止。他低声唤道:
    “小将军。”
    轮椅微微一动,随之转了过来。千叶西军首领——亭西将军的独生爱子小亭郁,正紧紧蹙着眉头,不知在想着什么心事。
    见了屈方宁,眼睛才亮起来,惊喜道:“方宁,你怎么来了?”
    屈方宁一举药碗,笑道:“当大夫来了!”
    小亭郁忙转动木轮上前,一边问:“屈林准你来么?”一边把药碗接过。他手指苍白无力,几乎便端不住。屈方宁忙跪了下来,把药捧到他嘴边。伺候他喝完药,嘻嘻一笑,深具顽皮之意:“主人虽然不许,却也拦不住不听话的奴隶。”
    小亭郁也不禁一笑,随即皱紧了眉头,道:“你……小心些,别给屈林发现了。上回他打的地方,现在还疼么?”
    依稀记得大概是胸口及肩的地方,便仔细地看了一遍,只见当时屈林鞭打的血痕已经褪去,只留下一条浅浅的白色疤痕。小亭郁伸出手指,小心地触摸那个愈合的伤口。
    屈方宁摇一摇头,道:“那有甚么?我早就习惯啦。”
    小亭郁叹气道:“你又骗我。鞭子打在身上,岂有不疼的?我平时给木刺扎一下手,也疼得不得了。”又低声道:“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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