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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吧,我想着你一时半会儿也不好接受,妈妈愿意等你,过几天我们去做个亲子鉴定,你就——”
我扶着桌子站了起来。
这房间通透明亮,窗外天空澄净,无风无云,清冷而锋利的日光划过我的脸,我闭了一下眼,什么想得通想不通的都放弃了。
“你。”
女人有些错愕地抬起头看我。
当那些不堪回首的过往重见天日,我终于得以直视这张我没有任何印象的脸。我近乎是窃幸的发现,它就像那成千上万过目即忘的路人,与我擦肩而过便消失如尘埃,一点儿痕迹都不会留下。
我不认得她,我也不想认得她。
可她说她是我妈妈。我是她怀胎十月一朝分娩、是从她体内剥离的骨肉,延续了她的血脉,拥有这么一个美好得让人说出口连嗓音都会变轻柔的名字,孩子。
我冲他们笑了一下。
——我居然觉得很恶心。
“你听着。”
“我可以不追究你,但也别指望我哭着喊着跟你回去,我再穷再困难,我也有底气说我现在过得很好,而你,没资格评论我的生活。”我说:“我不认识你,也不记得你,更不会跟你去做什么狗屁亲子鉴定,想都别想。”
“你是亲的又怎样,还是你认为有他妈几个破钱就能买个儿子回家?”
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你靠这世上最可贵却也最不值钱的血缘关系绑架我,一句“爱我”就能完事?
“夏息!”
始终冷冷坐视的夏皆却在这时有了动作,她伸手揪住我的衣服把我往后拽,厉声道:“不许说了!坐下!”
我大口喘着气,身体像弓弦一样勒紧,第一次当众忤逆她的命令。
“因为你是生下我的人,所以就能随心所欲的使唤我吗?!因为我是你生的,我就必须爱你服从你无条件原谅你吗?!你现在需要我了,我就得感恩戴德求着你施舍给我母爱吗!!”
我对那个至今还不知姓甚名谁的女人大吼:“我他妈是你生的一条狗,想要就要,想扔就扔吗!!!”
在场的没有一个人回答我。鸦雀无声。
作者有话要说: 爆字数惹。
第117章
“就这样吧。”
我端起那半盏冷茶一饮而尽,把杯子摔得转了个圈,残液飞溅到反光的桌面上,上方是一双双骇然而不可思议的眼睛。这空气污浊的房间我一秒钟都不想多留,用手背狠狠蹭干净嘴角,另只手拉起夏皆,“妈,走了。”
方才失控的情绪一旦发泄完,我只觉得心跳又急又快,喉咙里火辣辣的疼,想起前几天就有点咳嗽,最近天干物燥,一动肝火有加重的征兆,我又清了一遍嗓子,跟夏皆说话时自动降了一个调,“回去吧。”
我的耐心早已耗尽,精神疲惫不堪,看似人还站在这儿,内里已经溃如蚁穴,被那些恶毒的言语蛀空了。可能我从小就对骨肉亲情没什么概念,所以在重逢的时刻无法逼自己表达感动,我对自己天性中尖刻的一面向来很诚实,我不感动,不渴求也不想给予宽恕,我恨得真实无欺,拳拳到肉。
我不想再听任何有关于我的故事,不想再看那张黑白照片,不想追忆那些尘封的过往,名叫“父亲”的男人最后是如何回到她身边、以破坏另一个家作为代价,家是什么模样家里几口人跟我有什么关系我统统不想知道——我完全可以假装自己是个冒牌货,是她千里寻子的误判目标,就算她有我的照片,说得出我被遗弃时穿的什么衣服,就算种种迹象都表明她就是我的亲生母亲,我也有充足的理由不认她。
我是谁养大的?
没人能威胁我。
“哎,我说你!你怎么跟你妈说话的?”那个中年男人坐不住了,光火地拍着桌子:“你知道我们找了你多久?大老远的来一趟你就这态度?你听听你说那叫人话吗?”
“我不会说人话你也没教过我。”
我把夏皆挡在身后,动手打开包间的门,“至于跑多远那要看她把我扔多远,早该想到有这么一天。”
事到如今我已经丧失了自我约束的能力,话有多难听就说多难听,既然早知道不会有回旋的余地,剥掉礼貌的外皮反而有种说不出的快意。回头看那女人失神的瘫坐在椅子上,貌似是我表妹的女孩拉扯她的衣袖,口中低声劝解着什么,不消片刻,她掩面啜泣起来。
“呜呜……我简直是天大的笑话呀……被自己的儿子这么说……”
我转身就出去了。
门口比我进来时多了好多人。
一走出去有种被包围的感觉,他们或站或蹲,衣着是整齐划一的黑色,表情不善,把这条走廊里外清理得没有闲杂人等,服务生和老板都躲在大厅里不敢往前凑。
宫隽夜靠在我左手边的墙上,露出个拿捏有度的公式化笑容,“没事吧。”
“没事……”夏皆回答着他,眼睛却还在我身上:“宝宝,你听我说。”
她不顾周围都是无关的人,似乎现在不对我解释清楚那么这一生都不再有机会,她那么急切,抓紧我并在身体两侧的胳膊,而我行将就木,内心的波澜起伏早已成了死水,有种令人满意的安静。
“妈妈不是有意瞒着你的……”
我不说话。
“他们是提前联系过我了,我怕是骗子,私下里也跟他们沟通过。”她的手发颤,声音也同样,“但他们没告诉我你是这么走失的……我承认我是有过自私的念头,因为你是我一手带大的,我亲眼看着你从那么小长得这么大,那么小一点儿……但我,我能不准人家亲生父母来找自己的孩子吗?这不是作孽吗……”
“我懂。”我语气低微地拂掉她的手,“我懂的妈。”
“你让我自己待一会儿吧。”
然后我不顾她的悲伤和挽留,自己走去了不远处的洗手间。
那帮人好像还在包间里没出来,也许在商量事情闹到这一步该如何收场,是另想办法把我带走,还是就这么败兴而归。
我什么都不想关心,站在洗手台的水池前接了一捧冷水泼在脸上,眉头和鼻梁这些突出的部分几乎是立刻就冻麻了,两竖灯光从我斜上方打过来,我看着镜子里我通红的眼窝和枯黄的头发,像个罹患绝症的病人。
我想不出该对自己说点儿什么。很多事情我能做主,比如来和走,去和留;很多事情我没有决定权,比如血统双亲,出身贵贱。在所有的这些出乎意料之中,有两件最让我感到可笑——其一是,我居然会唾弃让我出生在这个世界上的人,其二是,我一滴泪都哭不出来。
我又就着手掌喝了口铁锈味儿的自来水,把水龙头一圈圈拧紧,听着身后耳熟的脚步声,在来人向我伸出手臂之前,暂时躲进他的怀里。
就让我藏一会儿。
哪怕一会儿生离死别,世界毁灭,我都会比现在更勇敢。
这俨然是个包裹式的拥抱,让我想起我和他一起看雪时盖的那条被子,它像他一样宽容,总是接纳我的全部。他与我密不可分似的近,微仰起头,声音我从头顶传来,轻得仿佛快要睡去。
“……我都知道。”
我埋在他肩上点头。
“走吧。”
他理顺我的头发,像安抚受惊的小动物,指尖有着不同于我的热度,“我们回家。”
我想说,好。
可这次我刚迈出一步就停下了。
“……”
我喉咙里发不出声音,手还捉着他的袖口,整个人钉死在原地,他回头看我,却没等到应有的下文。
“怎么了?”
我嘴巴反复开合了几次,嗓子里好像卡着一个难以下咽的核,“说话”这个重复了二十年、简单至极的一个动作,我却像突然忘记怎么做了似的,甚至想不起前一秒自己想要对他说什么,像个失职的哑剧演员一样傻站着,浑身的血一下子凉透了。
“你怎么了?”
他从不缺乏察言观色的感官,敏锐地觉出异常,一脚踏去门外又折回来,我看到自己惶惶无措的脸映落在他眼里。
“宝宝?”
我全身没有一处不在发抖,伸手指指自己的嘴,嘴唇一开一合,怀疑自己耳朵聋了。
可我能听见他叫我的声音,我就是说不了话。
我失声了。
作者有话要说: 短暂的突发性失声,声带充血导致,也有可能有心理上的或外界刺激的原因,很快就会好的
第118章
在这仿佛从我生命中凭空消失的一分钟内,我都是呆滞的。
他的双手,由指尖触碰到掌心托住我的脸,我什么都感觉不到,绝望灭顶而来,意识被洗劫一空,用手去掐自己的脖子也被他阻止,唯有徒劳地冲他摇头,一滴浑圆的泪水打在他手上。
他和我都愣住了。
被挟在他手臂间,我终于放弃了挣扎。
大概我们两人都没在对方脸上见到过那种表情,我从前以为受伤就该伴随着嘶吼和呻吟,原来有一种崩溃是无声的,所有关于痛楚的诉说都被禁止,更不用提奢求的感同身受。
我甚至不能让他知道那句我说不出声的话。
——我还要唱歌啊。
假如说十分钟前我还把这一天看作人生中一个无法抹去所以慨然接受的污点,那么这件事才算是真真切切的让我感受到,我的未来被摧毁了。
我没写完的歌,我塞满整个抽屉的手稿,我迄今为止所做的一切努力……
如果今后再也不能唱歌……
中断我思绪的是宫隽夜捏着我下巴的手。
我早就处于六神无主的状态,全部反应都听从外界指示,脸被迫抬起,视线顺着他抿起的嘴唇往上爬,从紧绷的下颚到毫无感情色彩的瞳孔。他缓缓地眨眼,这动作并无任何异样,可我却分明从中嗅出了一股山雨欲来的糟糕气息。
虽说我的认知不具有绝对客观的参考价值,毕竟人在不同的对象面前会展现出不同的脸孔,但我,至少是我,从没见过他生气。哪怕是当着我的面对其他人生气。有跟各路人打交道的度量,该市侩时市侩该烂漫时烂漫,喜怒不形于色,我自认再修炼十年也到不了这种段位——
而最可怕的是,我在这种情况下还能理解“可怕”的含意。
他的眉梢眸瞩都在向我宣布,在他放开我之后发生的事情,就不是我能左右的了。
事态有些失控了。
他搡开洗手间的门,大步走回聒噪的人群中心,任我在后面追着扬起的黑色衣摆,从身后这个角度看不到他的脸,不知道他想做什么也无法开口询问,只见他扬手高过头顶,对走廊里每个听他命令的人做了一个手势。
食指中指并拢,像枪那样朝包间关着的门一指。
“宝宝!”那边和周靖阳站在一起的夏皆本想叫住我,就被近处一声踹门的巨响吓得靠在了墙上。
“我操!”
怪我跟宫隽夜厮混的时间久了,忘记了暴力是他们的老本行。这帮人显然精通恐吓到拿人的标准步骤,从业多年技术娴熟,面对被害人的尖叫和哭嚎没有一丝手软;那女人或许只是不明白事情如何演变到动手的地步,披头散发地被两个人狠狠钳制在椅子里,而中年男人由于意图反抗被“咔”、“咔”两声直接卸了胳膊,年轻的两位被排除在外,尤其是胆小的女孩儿,吓得手脚都瘫软了。
我妈待在门外没敢进来:“这……这是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