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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不是你家郑源。过年的时候家里买了西瓜,团团闹着非要吃,怕天太凉了没给她吃。她偏不依,又哭又闹啊。那天郑源刚好也在,就跟她说,西瓜籽儿不小心吃进肚子,肚子里就会长出个大西瓜,吓得团团现在也不肯吃西瓜。”大舅妈的大嗓门在郑源耳边聒噪,他讪笑了两下。
“郑源你跟小孩子开玩笑也没轻没重……嘿!你什么时候把小辫儿剪了!”郑家老太太正训着话,突然像发现了新大陆。
可算是发现了,郑源一只手摸摸脑袋,“凉快。”
“哪年也没看见你怕热!今年怎么了?”
郑源没接话,弯下身从茶几的塑料袋里取出一个毛桃,在团团眼前晃晃。
“团团,吃不吃毛桃?”
“吃。”一听说毛桃,团团转过头,看着毛桃的双眼亮晶晶的。
“叔叔带你去洗桃,然后去看院子里的乌鸦好不好?”大院西边住着的周大爷养了只学不会讲话的八哥,经常呱呱叫。
团团点点头,伸手就要够毛桃。郑源赶忙把拿着毛桃的手拉远,学着小孩儿的语气说:“毛毛粘在手上,痒痒。”
团团赶忙缩回手,紧紧搂住郑源的脖子。
大舅妈在一旁看着好玩儿,弯着眼睛问道:“你这么喜欢,自己生一个吧?”
“舅妈,你这就不懂了。别人家的孩子最好玩儿。我要是自己有个孩子,肯定管的死死地,就像小时候我爸妈管我一样。”这句话说到最后,郑源是冲着他妈说的。
“嫂子你可别说他了。现在我也管不了他。”郑家老太太垂着眼皮,加快了扇子拍打大腿的节奏。
郑源怕他妈打开关于他的话匣,赶忙抱着团团出了正屋。
在厨房洗桃子的时候,团团站在水池边,紧紧贴着郑源的腿,努力伸长小脖子,想要看看桃子洗的怎么样了。
郑源低头看着她的小脑袋,褐色的头发又细又软,睫毛稀疏纤长,像只小动物一样不怯于表达自己的心意。这孩子的父母都是上班族,每天早出晚归。他们在外边不光赚钱,还学了一堆育儿经,回到家又是各种规矩管着她。团团现在看见她爸爸比看见郑源还怕生。
桃子交到团团手里,拉着她的小手来到院子西边的八哥笼下,团团乐的桃子都忘了,冲着八哥直招手。
“叔叔,乌鸦,乌鸦。”
看到坐在房檐儿下的周大爷气的直撇嘴,郑源乐不可支。
“又是你小子教的吧。”周大爷坐在房檐下的竹椅上,手里捧着个小茶壶,正在自饮自乐。
“叔叔,你看,墙上也有个表叔叔。”团团忘记了八哥,小手指着对面平房窗户下边贴着的一张旧海报。
海报上方钉着根四五公分长的铁钉,已经生了锈,是住户用来挂东西用的。那张海报是用来给墙上挂东西时防蹭脏的。海报上印的是张国荣,旧的都退色了。
“哟,小丫头是说这明星跟你长得像!”
听着周大爷的话,郑源还没来得及笑,周大爷又接着说:“可惜就是你黑多了。而且这明星年纪不大就死了。唉,真是可惜。”
郑源的半分笑僵在脸上。这老头,纯粹是为了八哥在打击报复。
“可不是么,我这天天风里来雨里去的,能不黑吗?”郑源瞥了周大爷一眼,拉着团团在房檐下蹲下,一起看着八哥翘着尾巴在笼子里上蹿下跳。周大爷打赢了嘴炮,笑着喝口茶,不再吱声。
“叔叔,大黑狗会不会来咬乌鸦?”看着八哥,团团突然问。
以前院子里进过一只黑色牛头犬,把团团吓坏了。
“不会。你忘了大黑狗后来被赶走啦。”
“要是阳阳哥哥不在,大黑狗会不会咬叔叔?”团团一脸担忧的看着郑源。
“怎么可能?叔叔也是有武功的人。”郑源这么说着,周大爷噗嗤一笑。
郑源从小怕狗,大院的人都知道。
那次还是正巧在这儿的欧阳把那只狗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的请出去的。简单点儿说,就是连骂带唬赶出去了。
郑源蹲在房檐下的台阶上,学着周大爷的样子看天上,燕城初夏的天空蓝的看不见一丝云彩。
“钱算是凑齐了,说是三天后就能到账,也该转账给欧阳,好让他快点儿定了之前那套房。”郑源在心里寻思,这句段话像一行凝固的字幕,在他的大脑里一动不动,赖着不走。
人长大了就要找个合适的人成家,要有套房子,有辆车(不管是二轮、三轮还是四轮),再生个孩子。现在欧阳有了女朋友,房子也要有了。接下来呢?
郑源突然问自己,欧阳要结婚了,自己呢?
这些年来,郑源由着自己的性子在各种“有趣”的事情之间跳来跳去。唯一理解他、支持他的,就是欧阳。欧阳要结婚了,自己该怎么办呢?
看天看久了,当眼睛里也被染上了蔚蓝,那可真是蓝极了,蓝的人心慌、害怕。
郑源捏捏团团肉呼呼的小手,小家伙扭扭胳膊,小嘴里吧嗒着桃子,注意力涣散的在院子里瞅来瞅去。
“团团,以后叔叔只对你一个人好,什么都买给你,你不嫁人好不好?”郑源拉拉团团的小手,逗她。
团团很认真的思考着郑源的话,过了半天,郑重的冲郑源摇摇头,嘟着嘴说:“不行。我已经答应浩浩长大了和他结婚。”
浩浩是她家邻居的小孩儿。
见鬼,怎么自己喜欢的人永远都是别人的!听了团团郑重其事的结婚宣言,周大爷笑的茶水都快喷出来了,郑源则在心里暗骂。
团团吃完桃子,被舅妈不情不愿的带回家。郑源跟他妈交代了要去做房地产记者的事儿,他妈也没多说什么,只是鼓励他好好干。
“你上中学的时候我跟你爸管得太多,早知道就不管那些了。”郑家老太太自言自语般说着,关了电视,摇着扇子去找老邻居聊天了。
郑源打开客厅的摇头扇,躺在沙发上,规律的风扇声中,他不知不觉睡去。
醒来时,西照的光线已经不见了踪影,窗外一片霞光。郑源从茶几上拿过手机想看看时间,可是欧阳发来的信息却让他忘了时间。
“钱先不急,房子买不了了。”
☆、七
走廊里,灰白色的天光自廊檐下铺散开来。那个房间位于走廊尽头。推开深棕色的木门,同样灰白色的光线由正对面的窗户弥散开来。在一月份的傍晚,屋里的一切都超出想象的冰冷。
小小的冰冷的单人沙发、小小的冰冷的床、小小的冰冷的电视和小小的冰冷的矮柜。轻薄的米色窗帘脱离意识般随风扇动。走到窗前才发现窗外并没有风。或许只是一瞬间,不远处铁轨上呼啸而过的火车才能搅动死寂的空气,让窗帘迎风而摆。
窗外,除了深褐色的铁轨,依旧是一片铅灰色的天空。无尽的灰色天空下,被白雪覆盖的田野也向无限远的地方铺开去。唯有一棵树叶落尽的树矗立在田野阡陌相交处,干枯的枝桠分明,如版画一般。
这里只是哪一个不知名的小镇上的火车站旁的不知名的招待所的某个房间。
却为何反反复复的于梦中回到此处?
欧阳文思半睡半醒里,意识到蒋小凡好像来过。睡梦再次变成混沌一团,便不知道她什么时候离开了。
再次醒来时,蒋小凡正坐在不远处的桌子旁看书,看到有趣处,还咯咯笑了两声。在意识到可能会吵醒欧阳时,她转过头来悄声打量欧阳,才发现他醒了。
“还难受吗?”蒋小凡走到床边坐下,伸手放在欧阳额头上试了试体温。
“好多了。”欧阳坐起身来,从床头柜上抹过眼镜戴上,“你不上班吗?”
欧阳认识蒋小凡以来,她从来不会缺课或者缺勤。不像郑源,总是怂恿别人一起翘课。
蒋小凡咧咧嘴,拿过床头的电子时钟指给他看:“你睡糊涂了吧?看看现在几点了。”
黑色的电子钟上显示着:21:34。
确实没错,自己因为发烧睡了一整天。
“饿吗?我在楼下粥店买了粥和小菜。”蒋小凡放下时钟,起身到桌边拿过一个外卖袋,“还热着呢,喝一点儿吧?”
欧阳摆摆手。睡觉出了一身冷汗,现在胃里还泛着酸,水都不想喝。
“本来就瘦,再不吃又要瘦了。”蒋小凡这么说着,却把外卖袋放在了床头,并没有硬劝。
蒋小凡虽然换下了在银行的工作装,不过在大夏天里依旧是V字领的条纹短袖和白色休闲裤。
她从不穿裙子。当初找到银行的工作,她还开心了好久,因为银行的工作服是裤装。”每天在公司穿着个紧身裙,我可受不了。”欧阳记得她当时这么说。
“等会儿饿了我就吃。”欧阳说道,瞥了眼蒋小凡刚才看的书:《父与子》。是本漫画书。
“这本书有意思,小时候郑源最爱看。说那个爸爸像他爸。”他点点下巴,蒋小凡就把书递给他,然后继续在床沿坐下。
“同事那儿借的,特好玩儿。郑源他爸我没见过,我看书里边那个爸爸特别像你。”看到欧阳翻开书,蒋小凡也凑过来看上一眼。
“像我?”
“嗯。一根筋。你看这篇,本来是儿子犯了错,想打儿子屁股惩罚一下。结果发现儿子的裤子破了个洞,然后他就要先把裤子上的洞给儿子缝上,穿好,然后再打。”蒋小凡指着欧阳恰好翻到的一页内容发笑。
欧阳正看着书上的画面发笑,蒋小凡又从书桌上拖过一本线状速写本,在欧阳面前晃一晃,说道:“刚才趁你睡着看了两页,不生气?”
欧阳看到蒋小凡手中的牛皮纸封面,顿了顿,笑道:“怎么会。都是随手瞎画。”
蒋小凡歪过头,随手翻着速写本,在其中一页停下来,问道:“这话的是什么啊,看不懂。”
欧阳探过头看了眼,认真解释道:“护城河。”
蒋小凡看着眼前用钢笔描绘出的图画,版画般黑乎乎的线条铺满整张纸,曲折的留白确实像夜晚河面上泛着的光亮。她笑着说:“护城河?我看着像石油井。”
欧阳摇摇头,从蒋小凡手里拿过速写本,合起来放在一旁,说道:“也就郑源认出来了,这是龙潭湖旁的护城河。”
“郑源我真理解不来。你们两个性格完全不一样,竟然聊得来。”蒋小凡撇撇嘴,看到欧阳露出了一丝笑意,便继续问,“我说你,昨天究竟干嘛了?今天就发了一天烧。”
干嘛了?欧阳现在想想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昨天郑源给自己发短信,说是需要一个银行账号,后来下班后给他回复那套房子不能买了,郑源就没再回复。
谁知道,已经半夜10点多了,郑源拎着个袋子就找上门来。把5万块钱现金丢在桌子上,他开口就是:“你不结婚了?”
欧阳被他问的一头雾水,只能解释说,是那套房子不能买了。
“你不结婚,那我怎么办?”郑源完全不听他的话,继续他的问话。
欧阳只能继续解释,不是不结婚了,只是那套房子不能买了。
“哦。”郑源听了他的解释,挠了挠一头两寸来长的短发,“钱先给你这些,你办喜事我就不给份子钱了。”
撂下这句话,郑源转身就要走,欧阳拦都拦不住。
临出门前,欧阳还是忍不住问道:“头发,怎么剪了?”
郑源没所谓般再次揉揉头发,说道:“热。这样子,还成吧?”
挺帅的。欧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