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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一平转过身去走进楼道,眼泪“唰”地流下来。
十年来,他没有哪一刻比现在更想见陈朔。
尽管他自己也说不清这是为什么。
“陈朔。”电话很快被接通。
“嗯,一平,”陈朔似乎很惊讶:“你……找我有事吗?”
“陈朔,我有点害怕。”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 然后问:”怕什么?“
“我怕你会死。”
这话没头没脑,简直像在骂人。
然而陈朔平静地说:“我们都会死,但不是现在。”
“不是现在?你——你确定吗。”
“我确定,”陈朔的语气轻柔得像母亲哄孩子睡觉时的歌声:“元一平,现在,我不会死的。”
“‘现在’是多久?”元一平的声音里带着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的哽咽。
“‘现在’是很久很久。”
“陈朔——”元一平颤抖着长长出了一口气:“说到做到。”
“嗯,说到做到,”陈朔温柔又坚定地说:“一平,别怕。”
元一平挂掉电话,肩膀一个哆嗦,终于忍不住哭出声来。
一周之后,元一平在深大旁边的咖啡馆里见到了宋然。她手臂上戴着个“孝”,面色依然憔悴。
“我整理我妈的东西,看到了这张照片,”宋然把一个信封推过来:“送给你吧。”
元一平从信封里抽出照片来,竟然是当年崔老师的项目结项时,他们的小组合影。照片上,崔老师穿一条黑色的裙子,亲热地揽着她身边的女同学。元一平就站在她身后,照了个大小眼。
“谢谢你。”元一平小心翼翼地把照片装回信封。
“不用谢,是我要谢你,谢谢你还记得我妈,去看她……”宋然喝了口咖啡,低声说:“那天在殡仪馆我看到你了,我以前听我妈提起过你,说你很勤奋,你去了,她也许会高兴吧?当时我……”
宋然顿了顿,看着元一平的眼睛,神情非常认真地问:“我能不能说一些……我想不通的事情?”
“呃——你说。”
“就是……”宋然微微偏着脸,仿佛在思索什么:“你觉不觉得,我们的社会——或者说我们的生活,太可怕了?”
“为什么?”
“我妈,是突发的脑梗,我完全想不到会发生这样的事,完全、完全想不到,你明白我的意思吗?她上个礼拜还刚报了个游泳班。她怎么能就这么走了——这么快,这么的,毫无征兆。”
元一平蓦地想起元一智,元一智生病之前,同样没有任何征兆。他那么年轻,怎么会得那样的绝症?谁能想得到?
“我以为别人和我一样接受不了,我感觉,我的生活完全被打乱了,完了。可并不是这样,我、我不知道该怎么说,比如——”宋然语速越来越快:“比如,安排我妈的葬礼,我知道我的想法很可笑,没人会去殡仪馆预约,是吧。可我就是觉得,我妈走得这么突然,为什么她的葬礼,能安排得那么……有条不紊?就好像,除了我之外的所有人,都特别平静特别淡定地接受了这一切,他们把这当成一个任务,然后很理智很有条理地完成了这个任务——我总觉得不应该这样。还有我妈在上的课,也立马换了新的老师去上……“
“我不是说他们无情,他们也难过,我知道,可好像被这个意外打乱的只有我的生活,除此之外的一切都如常运行……我想不通,他们是怎么做到的?他们为什么能那么快地接受这个我们谁都预料不到的意外?”
宋然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连两颊都泛起些焦急的红。
“……我只是想说出来,这些话我不能对家人说,会让他们误会,”她冲元一平疲惫地笑了一下:“对不起,你可以当没听过。”
元一平默默捏紧了手里的瓷杯,心如鼓擂。
“我,”他觉得自己的声带像生了锈,发出每一个字都艰涩无比:“我明白你的意思。”
“我十七岁的时候,我哥——亲哥——去世了。”
“我的生活从那个时候后被……毁掉,到现在,好像都没再正常过。”
第三十一章
“他去世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我都觉得,我一直以来想要努力过好的生活,完全是徒劳。就好像,我活着的唯一意义,就是等待死亡。我不知道死亡什么时候来,可能是五十年之后,可能是明天——这种感觉,怎么说呢?很……无力吧,命运根本不是我的,根本不在我手里。”
宋然抹了把眼睛,低着头,轻声问:“那怎么办?”
“能怎么办,”元一平苦笑:“听天由命吧。”
从咖啡馆出来,元一平坐在路边的椅子上独自抽了支烟。最近他抽烟的频率明显提高,也许是因为,元一平想,人在漫长的恐惧中,总忍不住要找点无意义的小事消磨精力吧。
他一边抽烟,一边在脑海中重复宋然的话。想着想着,竟然有种松了口气的感觉——元一平暗自唾骂自己,你有没有良心,你怎么能有这种感觉?
可这是真的,真的,一种松了口气的感觉:原来,不只有他是这样的。
原来不只是他的生活被猝然来临的至亲的死亡打乱甚至毁灭,原来不只是他无法接受在这之后身边的一切都迅速回到正轨,原来不只是他在这“无法接受”中感到迷茫和恐惧。元一平觉得生活像一个流水线,人是流水线上的机器,一台机器坏了,立刻会被换下去,由新的机器替代。所以,生活不会因为某个人的死亡而分崩离析。这一切发生得极迅速,极有序,就好像——就好像人真的是没有感情的机器一样。
可问题就在于人不是机器,至少他不是。所以元一智的死像当头一喝棒,砸得他浑浑噩噩战战兢兢这许多年。
那天,为什么要给陈朔打电话呢?元一平不愿意细想。他已经清清楚楚向陈朔表明了态度,他们不可能。而后来陈朔也说,在深圳只当是犯浑。元一智去世之后陈朔又过起逍遥自在的日子,与人做。爱,浪迹欢场。陈朔就是元一平生活里,迅速回归正轨的那一部分。他不懂,元一平冷言冷语地拒绝他,除了憎恶他的糜烂,更因为他们不一样。元一平还留在十年前的崩溃和恐惧中,而陈朔,已经走出很远很远了。
至于那天在电话里陈朔说“我现在不会死”,元一平想陈朔大概只是顺着他的话安慰他,陈朔根本不知道什么是死。
那个电话之后,陈朔没有联系过元一平,元一平当然也没再联系过他。仿佛那一通带着哽咽的电话只是大梦一场。
“你还好吗?”梁与仪把一杯泡好的果茶放在元一平桌子上:“你这几天好像瘦了。”
“是吗,”元一平端起杯子抿了一口,清甜的水果味儿弥漫在口腔里:“谢了,我没事——你挑好婚纱了吗?”那天本来要陪梁与仪继续挑婚纱,被王晶晶一个电话叫走了。
“挑好了,估计下个月就去拍照了。”
元一平向段杭的位置迅速扫一眼,这会儿是午休时间,段杭正戴着耳机,电脑屏幕上播放着元一平叫不出名字的动漫,一个巨乳美少女正在呼啦啦转圈,也不知道是要干什么。
元一平压低声音问:“你自己拍,还是……”
“他和我一起。”梁与仪轻声回答。
元一平愣了一下:“他?是张……”
梁与仪摇头,几乎是用气音说:“上市公司那个。”
元一平点头,没再继续问。他听梁与仪说过,那个上市公司的副总已经结婚了,所以和梁与仪拍婚纱照,估计是想圆梁与仪一个梦?真是个天真的男人。
元一平又猛地想起宋然,那边儿段杭已经盯着美少女抖起来腿了,元一平于是低声说:“我去医院看崔老师的时候,碰到了王渊。原来他的未婚妻是……崔老师的女儿。”
几秒后,梁与仪“哦”一声,就没其他反应了。
“不是……你早就知道?”元一平惊讶地问:“你知道他未婚妻是崔老师的女儿?”
“不知道是崔老师的女儿,”梁与仪解释:“不过早就听说了,王渊未婚妻是深大老师的女儿,好像那女孩儿的爸还是个官儿,你这么一说我就知道了,崔老师的爱人不是哪个学院的党。委书记来着吗?”
元一平犹豫片刻,还是问:“那他这个人……到底靠不靠谱?”
“干嘛,要去英雄救美,揭开渣男的真面目?”梁与仪勾勾嘴角:“看怎么说吧,王渊毕竟长得不错,又在学校里做行政,算不错的了。”
“他不是……”
“他对崔老师的女儿应该还是挺认真的吧,”梁与仪的目光向元一平身后的白墙飘了飘:“他能留校工作,估计是崔老师爱人帮了忙的,现在留校哪是那么好留……就冲那妹子家里的条件,估计王渊也不敢真怎么样。王渊那种人,你看着他现在好像混出来了,其实,差得远着呢,他得一直抱紧他女朋友家的大腿。”
“他——”桌上的手机忽然响起来,是老妈。
元一平接通电话,一面走出办公室,一面应道:“妈。”
“一平啊!”老妈的声音哆哆嗦嗦的:“你知不知道,陈朔他……喜欢男人?!”
第三十二章
元一平的第一反应是:陈朔不会约。炮约到家里了吧?
不,元一平又立即否定了自己的猜测,陈朔虽然糜烂,但不至于没脑子。
“什么?”元一平决定装傻:“喜欢男人?什么意思?”
“就是那个啊……”老妈顿了顿,压低声音:“二倚子……男人和男人搞的那种,你知道吧?”
“……陈朔?!”元一平十分顺溜地睁着眼说瞎话:“不会吧……陈朔不像啊,那种男的,不是都挺娘的吗?”
“就是说呀!”老妈叹气:“我是怎么也想不到,陈朔这孩子……他……唉。他爸妈这都要疯了,他爸,前天,直接从二楼摔下去!也不知道是气懵了,还是故意跳的,唉……”
元一平心中一凛,暗想,竟然到了这种程度,那看来陈朔的性向是实打实被发现了,毫无回旋余地——否则也不至于此。
“他爸妈……怎么发现这事儿的?”
“他自己说的!”老妈感叹:“他就算真的是……他干嘛非要说出来呢?这孩子不知道图什么!你说他爸妈以后可怎么活啊?”
元一平一下子懵了。
陈朔,主动,向爸妈出柜?
他疯了?
他小心隐瞒了这么多年,为什么忽然出柜?
他——
“妈……”元一平张了张嘴,没发出声音。
“嗯?”
“没事,我……我挂了,该上班了。”
一整个下午元一平都心神不宁,电脑屏幕上的汉字数字仿佛都变成曲里拐弯的阿拉伯语,他看了很久,什么都没看进脑子里去。
好在最近学生刚开学不久,他们这小小的线上教育机构没什么事情,一到下班的时间,元一平就背上双肩包,向梁与仪和段杭招呼道:“我先走了。”
梁与仪抬起头:“诶?你不去吗?”昨天她提了一嘴,今天要请段杭吃饭,为了答谢上次段杭陪她挑婚纱,问元一平要不要来。
“……不了,”元一平脑子木木的:”我,有事。“
梁与仪笑:“看你那一脸心虚的样儿,去约会啊?”
“……”元一平只好摇摇头:“不是,再见。”说完径直走出了办公室。
剩下梁与仪在身后问段杭:“他今天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