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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以为冬寻已经躲到很远的地方去,没想到他这么多年一直在本地,就像和他们有一道无法突破的结界,八年来没有一星半点的消息。
向蕊病了,所以向北并没有告诉她自己已经找到了冬寻,因为他没办法把他带回家,怕说了也只是让她徒增伤心。
从冬寻那里离开之后,有一个多星期向北真的没有再去找他。
冬寻站在饮水机面前仰头喝药,嘲讽自己还是不够狠心。向北一周多没来,他这八年静下来的情绪又开始不安叫嚣着要找个出口。
他喝完冲剂,随手就把塑料杯子揉成一团扔在垃圾桶里。
他已经三天没有上班了,干保险就是少干一天少拿一天钱,也影响不了别人的工作。他请假之前和客户说最近有点忙,所以在家三天没人打电话给他,也没人催他去办业务。
这几天晚上他一闭上眼睛就是那天向北出现的场景。
向北真的长得很高了,大概有一米八几,看上去沉稳内敛,穿着休闲西装背对他的时候根本认不出来是那个混世魔王。
冬寻习惯了生活里没有向北的一切,那天向北突然出现的时候他非常惊讶,但转瞬也冷静了。
向北执着,无论什么事,下定决心做了就一定要做到。
比如在折磨他这件事上,孜孜不倦,不遗余力。
包括时隔八年的重逢,都有着之前的风格。霸道、野蛮、不讲道理。
貌似风平浪静的一个星期在冬寻出门买菜的时候画上了一个句号。
向北一路沉默跟着他回到了住处,他开门的时候终于忍不住回头问他:“你怎么又来了?”
进门前向北掐灭了手中的烟,扔在角落不知道是哪家的垃圾袋里。
反身关上门,向北换了鞋就跟着冬寻去了厨房,他等冬寻放下手里的菜,倾身过去从身后搂住他的腰,下巴搁在冬寻肩上。
他一句“跟我回家吧”还没出口,冬寻就偏过头说了一句:
“放手,不然滚出去。”
向北随即松开手。
冬寻笑了笑,不知道是在讽刺谁。
向北吧,他讽刺身后这个人,怎么八年来还那么自以为是。
冬寻做了两个菜,本来他自己一个人的时候通常只有一个菜,但是向北在,他没有赶他走,决定和他吃个饭,当做“和解”,给自己八年前不辞而别一个交代。
他本来不会做饭的,两人上了初中后向蕊回家的时间越来越少,他和向北经常是去外面吃,吃的多了,什么都吃腻了。
然后冬寻就学着做饭,拒绝了向蕊提出的请个阿姨做饭的建议。
庆幸的是向北什么都吃,一点不挑食,和冬寻再怎么水火不容,他都不会和吃的过不去。
两年间冬寻把向北“喂”得又高又壮,向蕊仰头和他说话的时候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上高一的儿子已经这么高了。
向北心无旁骛的吃饭,冬寻却没有什么胃口。
他的身体没问题,但是情绪好坏对他饮食产生了极大的影响。他坐在狭窄的方桌面前,筷子在碗里扒了扒,一点都不想吃。
向北问他:“不想吃?”
冬寻起身倒了一杯温水,喝了一小口,说:“你吃吧,我晚点吃。”
“一起吃,等下菜又要凉了。”说着,向北往他碗里夹了一块肉,“你多吃点肉。”
冬寻真的非常介意向北重新出现在他的生活里。
他太卑微了,向北这个人几句话,几个眼神,几个动作就能让他产生极大的危机感。他希望自己有尊严的活着,所以才离开了那个家,其他的什么都没带,就拿了向蕊在他十八岁生日的时候送他的一支钢笔。
钢笔很贵,三千多一只,到现在他都珍藏得好好的,一次都没用过。
而向北送他的礼物,他一样都没要。
这也是后来向北最介意的事,他回家之后发现冬寻不见了,向蕊哭着跟他说找不到人,他跑到卧室一看,什么都是完好如初的模样。
除了他本人。
向北一直觉得冬寻离开就是故意气他,冬寻说没跟他赌气,他却一口气赌了八年。
“向北,我觉得我们需要把一些问题说清楚。”
向北吃完碗里最后一口菜,咽下去之后问他:“什么问题?”
“关于回家这件事。”冬寻又喝了一口水,“我希望你能明白,我不可能再回去了。”
向北固执地又问:“为什么?”
“因为我不想回去。”冬寻诚实地说。
向北放下筷子,沉默片刻道:“可是妈希望你回去。”
冬寻不知道向北是不是撒谎骗他,因为这么多年他已经分不清他哪句话是真哪句话是假了。
真的像假的,假的也像真的。
冬寻说:“你跟妈说你找到我了?”
“没说。”
冬寻想了想,抿唇沉默着起身把向北面前空了的碗拿起来,放回厨房后重新坐回凳子上。
“那你跟妈说,我死了。”
这句话好像刺激了向北,他听着面前向北粗重的呼吸,又不敢抬头看他的眼睛。
向北半晌才说:“那你死了吗?”
他看着冬寻,用眼神挑衅他。
冬寻从来不会因为他这样的话生气,他当然也不会因为这句话去死,他只淡淡笑了笑:“你就当我死了吧,向北。”
向北走了,关门的时候砰地一声,冬寻以为他要把门板砸碎。
而后一个星期向北也没来。
但是冬寻怕他来,这会儿正在中介公司找合适的房子,他又要准备搬家。
就像八年前下定决心要走的时候,他这次也下了决心。上次只是离开,这次他要从向北的世界“死去”。
客户专员给他看了好几套房都在现在住的附近,他不放心,指着直线距离超过了四十公里的城西郊区域,问他:“这边有房吗?”
他可以换个工作,反正八年来什么都干过,为了生活,还去考了A2驾照,开过货车和半挂车,又去学了挖掘机、吊车。甚至在打零工的酒店厨房跟着主厨学了几个月的厨艺。
一双原本弹钢琴的手变得粗糙不已。
他永远记得第一次被领回家的时候,向北看着他,六岁的小孩眼里竟然涌起骇人的敌意。
向蕊让向北叫他哥哥,他还来不及对向北微笑,向北就当着两个人的面,跑到电视机旁拿起外公送给向蕊的名贵花瓶,用尽全身力气砸向面前一架价值不菲的钢琴。
花瓶应声而碎,钢琴琴键被砸坏了,烤漆也被砸掉。
象牙白的钢琴就像一个被撕烂了衣服的高贵公主,尴尬的立在客厅里。
花瓶碎了一地,向蕊先是一声惊呼,随后赶紧牵着冬寻,抱起向北退到沙发边上。
那天晚上向蕊严厉地斥责了向北,向北一滴眼泪都没掉,坚强得不像是她的孩子。
向北没哭,她哭了。
她抱着向北不停道歉,告诉他冬寻是多么的可怜,冬天了,别的小朋友都可以在家里暖和,可冬寻只能站在路边,脚上穿着一双破烂的棉鞋,棉裤也破了好几个洞。
向北上下打量了冬寻,冷漠地叫了声哥哥。
冬寻当时心里既高兴又忐忑,他有点害羞地喊了向北一声弟弟。
后来他才慢慢体会到,向北那不过是在安慰他伤心哭泣的母亲。一个善良的女人,看到路边有一个和自己儿子年纪相仿的小乞丐,心软了把他领回家,又有什么错呢?
错的是自己,被遗弃偏偏出现在了向蕊的视线里,偏偏回到这个简单的家庭试图分享向北的爱。
还偏偏地,爱上了那个砸钢琴的孩子。
但是自那以后,向北再也不弹琴了,无论向蕊和外公外婆怎么哄,他再也不碰那架钢琴。向北天天闹脾气,趁大家没注意的时候又用凳子砸坏了钢琴的一脚,向蕊没有办法,让人来把钢琴搬走的时候,冬寻鼓起勇气拦住了她。
他想,妈妈希望向北学会弹钢琴,现在向北不想弹了,可妈妈还是希望家里有个孩子会弹钢琴的。
他微笑着,尽可能的让自己显得乖巧懂事,跟向蕊说:“妈妈,我想学钢琴。”
于是他从八岁学到了十六岁,直到快高考实在是没时间练琴,那架伤痕累累的钢琴才被“名正言顺”的从家里除名。
两年后从家里离开,他就再也没有碰过钢琴。
冬寻指着那块区域,又问了一次。
客户专员皱眉道;“那里离您上班的地方太远了,非常不方便,您确定吗?”
“我可以换工作。”冬寻笑说。
“好吧,有倒是有,而且还便宜,您。。。真的决定为了搬个家就换一份工作?”专员有点愁,从来都是为了工作搬家的,为了搬家换工作的他是第一次见到。
冬寻对他说:“嗯,您看看有没有合适的两居室,采光好一点,贵一点不要紧。”再贵也不会比现在住的地方贵。他想
“那我这几天问问那边分店有没有房源,有消息了立刻通知您。”
留了电话,冬寻就回家了。
路过一个琴行的时候,冬寻听到钢琴声不由得停下了脚步。他转过身看到落地窗里自己的样子,穿着白色的卫衣,泛白的牛仔裤卷起来搭在脚踝上面,脚上是前几天才买的板鞋。
他看起来一点都不像26岁的人,去上一个工地应聘的时候,老板拿着他的身份证仔细看了看,反复问了好几遍他是不是真的26了。
他笑着开了个玩笑:老板,你不能因为我长得帅就不相信我今年真的26了吧?
老板也呵呵的笑,拍拍他的肩说:确实挺帅的小伙儿,好好干,哈哈哈哈。
他以前从来不会开这种玩笑,都是卖保险磨出来的,年长的客户看他眉目俊秀总想给他介绍对象,一来二去嘴皮子就磨出来了。
冬寻几不可闻地叹了一口,往前走了一步。
然后就停在了原地。
向北又来了,站在他面前,看着他痞痞的笑。
第三章 生离
冬寻转身就走,低着头走得极快,一不留神撞上了迎面走来的行人,他撞得肩膀疼,估计那人也够呛。
他连连道歉,被撞到的女学生揉着额头抬头与他对视,到嘴边的重话咽了回去,匆匆说了句没事,然后脸红红的走了。
这么一耽误,向北抓住了他的手腕。
“跑什么跑?”
冬寻的手被他抓着,路人向他们投来异样的眼神。
“松手。”冬寻挣脱他,依然是往前走。
他知道自己甩不掉向北,任由他跟着自己到了家门口。
而后冬寻转身恳求向北:“向北,你要我说什么你才不来找我?”
“说什么?你觉得呢?”
向北的手撑在墙壁上冬寻的耳边。
“我为我八年前的不辞而别道歉,你别再来找我了。”冬寻拿了钥匙准备开门,背对着向北,“妈那儿就说找不到吧,要不你就说我死了。”
向北在他身后冷冷地笑。
他说:“你以为我找了你这么多年,就是想听你这句道歉?”
停下开门的动作,冬寻转身靠在门上问他:“那你想听什么?”
“我想听什么你都说?”向北一副得逞的样子,冬寻不想再啰嗦,再转身拧开门准备进屋。
他的手搭在门把手上,门开了一个缝,余光看到他弯起的嘴角。
“我说,说完你就再也别来了。”
向北笑得愈发得意,他手里把玩着打火机,走道里是突兀的嗒嗒声。
他拿了根烟点上,吸了一口,倾身过去顺着冬寻的耳后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