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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强强]坤-第1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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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吹嘘自己的边防方式如何力挽狂澜。

费如子在一片欢呼声中登上源河城楼,端起面前的一碗酒,狠狠的给掼到了地上,祭奠了那些死去的西捻武士的英魂。

苏钰久不来信,连派去送信的信使都没有再回来,这个西域的王已经料想到发生了什么——他们可能已经被发现了。但还有一事叫他不太理解,既然军情已经泄露,为何大庆守边的将领依旧没能趁早赶到?是内部纠纷还是别的原因?

不过他眼下没工夫为别人的事想太多,接下来,一路东进的船只虽早已备齐,而没有了苏钰,即便悬河口的水门关修好,也没有人能够里应外合。他看过那个水门关的图,知道那水门关能帮助他们直接越过悬河口的落差。苏钰叛国通敌,怕是不能善终了,那由谁来负责水门关的开合?
如果水门关这一条路真的行不通,他要如何带领三万人马翻山越岭踏入中原?

年轻的王旗开得胜,却在原先的旧源河县衙门的花厅里皱起了眉头。

然后一个奇怪的现象引起了他的注意:源河县城内四街八衢上来往的尽是些老弱病残!没有妇女,没有垂髫小儿!

他心里微微一惊——到底怎么回事?
中了半路埋伏的计谋、迟来的边防将领,和明显被提前转移走的大部分百姓。
是引君入瓮?是借他杀人?

这时,斥候来报:“吾王,三万士兵已整队完毕,请大王过目!”

他走出衙门,一步一步登上校马场的高台,看着底下列队整齐的三万士兵,一阵热血沸腾,而后他突然攥紧了拳——不论是哪种情况,他走到这一步几乎没有退路,开弓岂有回头箭?

大庆方面,早在西捻兵临源河城下时,柳长洲从江南总兵里拨出的一万人马已经提前驻扎在他早先选好的盆地里,几万石粮草也陆陆续续的经由山路跟随到达,由方秉笔坐镇中军。
源河的大部分百姓确实已经被柳长洲提前转移了。

那盆地被当地人称“锥谷”,顾名思义,如同一个锥子倒插在四面山之间。只在面向南的方向有一条渲河支流斜插/进来,在锥谷谷底形成一个月牙形的湖泊,叫月牙湾。
方秉笔随机应变,把兵营分成两部分扎在了南山和北山的山腰子上,借由锥谷葳蕤繁茂的树木将大营遮蔽的天衣无缝。

夜半时分,在将军帐里等了一天的柳长洲换了一身装束,一身皆黑,跟个报丧的黑乌鸦似的离开了将军帐。月光格外亮堂,大老远的山鸡屁股上有几根毛都看得一清二楚,逼得柳长洲不得不跟个跳蚤一般在丛林里躲躲藏藏,一路蹦跶到源河城下。

眼前看到的场景叫他心下骇然。

放眼望过去都是没有边界的尸山人海,夜枭成群结队的覆盖在横七竖八的尸首上啄食腐肉,令人作呕的血腥味冲天而起,视野里的残肢断臂不计其数,近处的土地已经看不出本来颜色,说血流漂杵亦不为过。
柳长洲把蒙了半张脸的面罩拉下来,徒劳的将倒在近前的大庆军旗裹了裹,揉进了自己的夜行衣下,长叹了一口气——这些底层士兵有什么错?

年轻的师爷在冰凉如水的月光下肃穆而立,心里涌上一股难言的悲凉,为这一万好儿郎莫名做了顾遥的陪葬品而嗟叹。
他把身体绷直,两手在胸前交叉,十指交握,端端正正的上下拜了三拜。

史书上总有些一带而过的文字,那些文字以轻飘飘“生、卒、亡”等十分简洁的字眼表达了一种历史进程,可那些看上去不痛不痒的字兑换成现实,就是眼下这副模样——杀戮与伤残,阵亡与牺牲。
眼前倒在血泊里的这些大庆武士们,他们也将在史书上成为一句叫人读来压根儿不会在乎的话——斩首一万。
可他们存在于世,不是为了这四个字。或许是为了建功立业,或许是为了家国天下,但绝不是为了他和皇上的“借刀杀人”这一招做垫脚石的。

军人的血性是不畏死,而不是冤死。

近处一个西捻骑兵连人带马倒在脚下,那士兵手里抓着一把奇形怪状的武器,那凶器长约一丈,顶上是一柄长约三尺、宽约三寸的大刀,其余部分都是木柄。那兵戈映着醉人的月色,闪着粼粼的光。
而后……柳长洲突然意识到自己的一个疏忽点,就算是他可以将一万精兵锐卒悄无声息的运进锥谷,他怎么确保那些到现在还手持长矛的大庆士兵和这些习于马上作战的西捻人一较高下会赢?这个劣势可以用源河绵延千里、不便马战来弥补,那大庆长矛果真能敌得过西捻的大刀么?

江南总兵的操练模式虽然被他因地制宜的增改了许多,但锥谷那一万人马是一支未曾在沙场上滚过一遭的新兵。

这个后知后觉的发现叫他心跳蓦地快了几分,又被眼前这副场景刺激的愧疚万分,他想了想,而后几个跳跃便消失在远处无边的月色中。

入夜已深,在悬河口来回奔走了一天的陆含章十分会享受的泡在木桶里,借着灯台的光再看谢卿云寄来的书信。
那信上咯里吧嗦的解释了他为何连月未归的原因,提炼出来,干货就是——龙门山体坍塌,老爷夫人的坟冢连带着塌了个面目全非,我请了和尚做法,重新修葺了一番,归期不定。

陆含章抖了抖那信笺,面无表情的随手撇到了一旁的桌子上。
他刚从木桶里站起身,伸长胳膊取下屏风上的单衣,还没来得及披上,竹屋的窗突然被人推开了。

一个黑影身手利索的跳进来,拽开面罩,十分不见外的把这里当自己家的在桌子前坐下来,灌了一大口水,语速十分快的说:“水门关最快最快能要什……?”然后他话就突然顿住了——

他看见陆含章一手拢着自己头发,浑身湿淋淋的站在木桶里,表情看上去像是要把它吃了似的看着他,一字一顿道:“广济堂不在这里,师爷怕是病入膏肓走错了罢。”
柳长洲:“……”这话不是暗示他有病么。他讪讪地摸了摸鼻子,十分自觉的闭上眼睛,乖乖的转过身,有些尴尬的说:“什么时候能完工?唔,刚才太抱歉,我看你屋里还掌着灯……哎我什么都没看见。”而后小声嘀咕上了:“看见又能怎样……”

随后耳畔一声“哗啦”的落水声,紧接着几步湿脚踩在竹制地板上的声音由远及近,那人十分不留情的在他脑门上狠狠揍了一下,而后远去。鼻尖是一股比不归堂那日所闻到的更浓烈的徽山墨的味道,还有一阵令人舒适的檀木香。
柳长洲那从屠宰场回来就紧绷的思维里居然还能分出几分,还有闲工夫想,哦,果然,文人就是唧唧歪歪,沐浴都带香薰。

陆含章拆开被子,十分粗犷的裹在自己身上重新走回来,往他边上的凳子上一坐,没好气的说:“师爷这么大半夜的私闯民宅,怕是有什么急事儿?”他打算如果听到的事不是杀人放火之类的大事,就把他按地上揍一顿,但鉴于双方武力值相差悬殊,那不太可能,那就唾沫星子淹死他好了。
柳长洲松口气,小心翼翼的把眼睛睁开一条缝,确定没有什么不宜观看的场景之后才完全睁开,有些心虚的将目光投向别处:“我记得原先陆老板曾经说过,水门关是九连环一类的结构?”

陆含章大眼睛瞪全了,他在桌子下狠狠踹了他一脚,咬着牙道:“你穿着一身夜行衣前来就为这破事儿?”
柳长洲无辜的点点头,赔笑着说道:“如果,我是说如果,要把水门关全部摧毁大概需要多长时间?”

陆含章心里“咯噔”一下响——水门关眼下已经建成九成,而这人却来和他提毁掉水门关的事。源河落入敌手,清河的百姓最近都在收拾家当离开,市面上几乎每天都有逃难来的上游难民,风言风语说西捻士兵即将打入清河,那么毁掉水门关可能是切断西捻入侵中原的途径的唯一方法,但他此前并没有听到任何有关江南总兵与西捻已经交手的消息。

空气里有一股淡淡的血腥味道,还有一种烂肉放腐的味道,陆含章微微皱了皱眉,转念一想——这分明是疆场的味道。

他高难度的从披风一样的被子下伸出胳膊,拿起桌上一个素白的杯子在手里转了转,答非所问道:“怎么?江南总兵力有不逮?”

柳长洲对于他的敏锐知道的不是一天两天,对于他能想到这一步也没有露出很吃惊的神色,只是面色凝重道:“不是。眼下是八月,那你看,如果加快工期的话,能不能赶在九月前把水门关建成?”

江南总兵的兵力几何他一清二楚,并且在源河一带多山的地方打起仗来,骑兵占不了多少光。但事事难以预料,在看到源河城门下那些尸体后,他又多了个想法——江南总兵是抵御西捻犯我大庆的第一道防线,那第二道防线就是悬河口,但眼下水门关的修建很明显的削弱了悬河口的威力。
如果能够摧毁水门关,这样似乎更万无一失。

陆含章闻言沉默半晌,似笑非笑的看过来,突兀的问道:“柳师爷,你到底是什么人?”
柳长洲心里一震,仔细的观察了眼前的人的表情,而后镇静而谨慎措辞道:“柳长洲,字峣山,来自皇城,在清河县做个芝麻官手底下的小师爷。”

仿佛刚才那个问题是天外飞来似的,好像是陆含章突然抽风抽出来的。

他十分突兀的一笑,简单粗暴的就将话题拉了回来,不紧不慢道:“方知府衙门的饷钱发的及时,后来陆陆续续加入的劳役有五百多。近来一直没看见师爷,正好,今天告诉师爷一个好消息,水门关现在已经在收尾了,还请师爷给提个字,叫它有个大名吧。”
柳长洲狐疑的看了他半晌,却丝毫没办法从他那如常的笑里提取出任何信息,但那表情越看越叫他发毛。那人话里不带有一丝怒气,却已经叫他觉得眼前的人如山一般的气魄,叫他莫名的有种压抑感。

什么阵仗没见过,居然在一个接近残废、还裹着被子的男人眼皮底下遭受到了来者不善的压抑感,真他娘的……见鬼了。
他搓了搓脸,老毛病发作,抬起一条腿压在了屁股底下,胳膊肘撑在了桌面上,一只手把脸都扭曲了,说:“唔,既然这样,那就叫‘五鼎关’吧。”

陆含章把被子裹得更紧了些,莫名其妙的开始报账:“从去年八月份,到今年九月份,五鼎关前前后后共用了十三个月,耗费银钱共计九百万两,劳役共计两千五百人。那师爷,你知道毁掉它需要多长时间吗?
他顿了一下,自顾自倒了杯水递到唇边,道:“半盏茶。”

柳长洲垂下眼皮,又默默的打消了那个把五鼎关的摧毁当做第二道防线的念头——人力物力耗费太巨大,恐怕以后也不知还有没有机会、有没有人再有精力和聪明才智重新再建一个了。

而眼前的陆含章叫他觉得很陌生。
在他的印象里,陆含章此人是个纯粹的无欲无求的人,是一个不能用任何物质来拉拢的人。他虽然平时也和周围的人有说有笑,但柳长洲十分明白,就算把他一个人丢到罕无人迹的昆仑山上丢个十年八载的,他大概都不会有任何寂寞。他的情绪基本上属于空白,几乎算是没有喜怒哀乐。
可现在,他却十分敏感的从那些话里听出了几分愤怒。五鼎关是陆含章一手建成,前前后后操了多少心谁都有目共睹,眼下突然说到毁掉它的事,换谁都要愤怒。不对,柳长洲还是觉得不是因为这个,因为陆含章肯定懂得以大局为重,他既然能猜到江南总兵,必然能明白他有此一问的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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