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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打量着弄底大宅,又缓缓移步,从横街转了过去,地势渐渐荒僻,前面有一道小河,一条石条的小桥,过桥是一片田畴,再过去,远远已可看到城墙。林子清沿着河岸又走了一段路,如今已经绕到後面来了。他估计隔河应该就是姓顾的大宅院了,他抬目遥望,没错,那是一道高大的围墙,还有水门。他站在隔岸,虽在暮色之中,隐隐可见围墙内树木葱郁,有不少亭台楼阁。果然是顾家花园。
林子清心头既己证实,那就不用再事逗留,他循着原路,走过小桥,一路朝东门行去。此时华灯初上,西门大街上,到处灯火辉煌,行人往来,就好像到了另外一个城市。正行之间,耳边突听到有人喝了声:「打。」听音入耳,就觉得有一缕劲细风声,朝脑後打来。林子清心下不由一怔,大街上居然有人向自己出手。他当然不在乎,有人偷袭,几乎连头也不回,左手漫不经意的摸摸耳根,就已把打来的暗器接住。暗器接到手中,他立时察觉风声虽劲,但入手极轻,不类暗器,那只是一个纸团。尤其那声「打」,听来更是十分耳熟。
不是麽?昨晚那个突然现身的白衣书生,朝戚承昌打出一蓬「梅花针」之时,也喝过一声「打」,声音就和方才这声喝「打」,完全出於一人之口。戚承昌不愧是老江湖,他能从仅仅一个「打」字,分辨出白衣书生是一个女子。这声「打」,确是女子口音,而且还带着极轻微的娇笑。林子清反应不慢,动作更快,心念一动之际,人已蓦地转过身去。但此刻夜市初上,大街上行人往来,哪有白衣书生的踪影?也许她今晚穿的不是白衣,总之,林子清没找到要找的人,连一点影子也没有。
纸团犹握在掌心,他心知对方传来这个纸团,必有缘故。以她昨晚突然现身相助,应该是友非敌。老实说,昨晚之事,自己没想到戚承昌会睡在书房里,以戚承昌的武功,而且又惊动了整个侍卫营,当时要不是白衣书生要自己先走,她朝相反的方向把别人引开,自己纵然不惧,但要想突围,也不是一件易事。这位姑娘何其神秘?那麽她传递这个纸团给自己,莫非有什麽重要的消息,特在暗中通知自己?他越想越觉自己料的没错,人家要以暗器手法投来,显然是防范引人注意,自己总不能站在大街上,打开字团来瞧。一念及此,不再犹豫,目光左右一顾,正好前面不远有一家酒馆,这就举步朝酒馆中走入,找了个座头坐下。酒保过来问了酒菜,就很快地退去。
林子清四顾没人注意,悄悄在桌下打开纸团,低头瞧夫。这一瞧,他几乎变了脸色。纸团上只有潦潦草草的一行字,那是:「令友寄居小南门及第坊民家,行迹已露,迟恐不及矣。」另外还有一行小字,写的是:「干德仁,即钱君仁,东昇栈之老板也,特此奉闻。」林子清看的又惊又喜,惊的是字条上的「令友」,不知是谁。已经露了行藏,此刻天色已黑,自己又不知道及第坊的民家,是哪一家?如何找得到?喜的是自己找了几天,毫无一点眉目的阴世判官钱君仁,也有了着落。
跑堂的送来酒菜,他在这一谅一喜之下,几乎食难下咽,喝了两盅酒,突然下了决心,没待夥计送上面来,就起身丢下一锭碎银,匆匆出门。走到僻静之处,四顾无人,举手朝脸上一抹揩去易容药物、脚下突然加快,一路朝小南门奔去。他不知道及第坊在哪里,就向街边摊贩问了及第坊的所在,匆匆走去。
及第坊是一条弯曲的小巷,两旁都是一些简陋矮屋,但就在他走近巷口之际,发现拐角暗阴处站着一个人。这人穿的是一件蓝布大褂。头顶毡帽压的很低,看到有人朝巷口走来,他就缓步往前走去,好像是吃饱了饭出来散步的人。林子清心里暗暗冷笑,一个箭步,就掠到那人身後,但这人反应极快,身手也相当俐落,发觉身後风声,一闪就躲了开去,霍地转过身来。林子清没待他开口,就压低声音问道:「你是第几队的兄弟?」那人一楞,目光凝注朝林子清打量着问道:「朋友你说什麽?」林子清微微一笑,道:「你不认识我?」那人冷声道:「朋友是谁?」林子清道:「你不认识我,大概总认识这个吧?」手掌一伸,掌心赫然摊着一牌银牌,朝那人面前送去。
那人看的一怔,口中低啊声道:「你是二领班……」慌忙要向林子清躬身行礼。
林子清一把握住他手臂,低声道:「这里不是在里面,兄弟不可多礼,咱们边走边说,免得引人注意。」说话之时,收起银牌,揣入怀出那人惶恐的道:「属下张旭初,是第二队第一班的,方才有眼无珠,不知你老……」林子清笑了笑,接口道:「原来是张兄,大家没见过面,不知不罪。在下林子清,原是昨天才接任的,统带就要在下负责烦办这件寇民案子。方才接到统带密令,要在下赶来,张兄你这里,可有什麽情况?」张旭初道:「咱们今天全体出动,恢查民房,据报这巷於第五家前天来了一老和三个姑娘,是外省口音,行动可疑,领班要属下在这里暗中监视。」林子清心头迅速一转:「一老和三个姑娘,那是祝文华、方如苹和唐文卿、祝雅琴了。」一面点点头,问道:「他们可有动静?」张旭初道:「没有,他们一直没有露过面。」林子清故意皱皱眉道:「你们领班只派你一个人在这里?」张旭初道:「还有一个在巷底,他叫姜一贵。」林子清微哼道:「人家有四个人,你们领班只派两个人,这不是太大意了麽?」张旭初陪笑道:「是,是,属下只是暗中监视而已,领班已经报告大领班,准备在二更动手,先把他们逮了。」林子清道:「要是人家不是寇民呢?」张旭初道:「大领班说过,宁可抓错一百,不可放过一个。」林子清道:「这话说的也是,晤,你领我去看看。」张旭初吃惊道:「二领班,你老……」他望望林子清,接着道:「方才大领班交代下来,咱们人手不到,切不可打草惊蛇。」林子清道:「我懂,我是奉统带之命,先来了解一下这一带情况,你自然得带我去实地勘察一下,不然让他们跑了,你负责?」张旭初自然负不了责,连声道:「是,是,属下领你老去。」说着果然转过身子,朝小巷中走去。
这条小巷,黑忽忽的对面不见人影。张旭初领着林子清走了七八步,脚下忽然一停,压低声音道:「就是前面那一家。」林子清自然看得清楚,那是一间破旧的矮瓦房,门前还歇着一辆破旧的手推车,一见而知是做小买卖的货郎家里。屋中灯火已熄,黑沉沉的听不见一点声音,敢情已经睡了。林子清问道:「这是货郎的家?」张旭初连连点头道:「是,是,就是这一家。」林子清口中「唔」了一声,一指朝他背後点了下去,右手及时抓住他臂骼,夹着他一下闯到门口,举手在门上轻轻叩了两下,屋内没人作声。林子清心头焦急,又轻轻叩了两下。里面还是没人答应。林子清怕露了行迹,顾不得许多,左手食指默运功力朝木门上戳去,一下就穿了一个小洞,然後凑着嘴,用内功把声音朝里送去,说道:「里面有人麽?」这句话外面听不到,但传到屋里,声音就十分响亮。
果然,这下里面的人听到了,只听苍老的声音问道:「外面什麽人?半夜三更的有什麽事?」林子清听的暗暗好笑,那不是潜龙祝文华的声音,还有是谁?他没学过改变声音的技术,任你如何装作,依然可以听得出来。当下改以「传音入密」朝屋内说道:「祝庄主,快开门,是在下。」里面的祝文华显然没听出林子清的口音,略一停顿,问道:「你是什麽人?老汉姓王,你别找错了人。」林子清急道:「时机紧迫,祝庄主快些开门,不就知道了麽?」屋里隐约响起一阵极轻微的衣抉飘风之声,那是有两三个人从里间飞闪而出,隐入门後。这自然瞒不过林子清的耳朵。
接着火光亮了,一阵沉重的脚步声走了出来,木门呀然开启:一个佝偻着身子的老者,当门而立,说道:「朋友有什麽事?」林子清一眼就看出佝偻老者正是潜龙祝文华所扮,没待说他完,早已夹着张旭初一闪而入,口中低喝一声:「祝庄主快掩上门。」祝文华几乎没看清人面,林子清已经闪入他们客堂之中,心头不觉一怔,这一刹那,他龙钟老态尽行敛去,身形倏地转了过来,右肘横胸,目中隐射棱芒,沉喝一声:「你……」客堂上首一道门前,手掌油盏的,是一个布衣少女,她,正是祝雅琴。入门处,左右两边各隐着一个人,那是方如苹、唐文卿,她们都改了装束。
林子清在客堂中间站定,唐文卿已经迅快的掩上了木门,她把林子清围在中间,敢情准备出手,但就在祝文「你」字出口,大家已看清来人是谁了。祝雅琴、方如苹、唐文卿几乎同时惊喜的说出一声:「是你。」祝文华两眼发光,笑道:「老弟,是你!你怎知咱们住在这里,啊,这人是谁?」林子清放下张旭初,朝祝文华拱拱手,说道:「祝庄主,详细经过,此时已无暇多说。你们住在这里行迹已露,此人是行宫侍卫营的爪牙,他们准备二更前来围捕,祝庄主应该赶快离开此地,家母现住东门外白云庵,暂时还是到白云庵去的好,在下另有急事待办,要先行告辞了。」说完正待转身。
唐文卿急着问道:「你到哪里去?」林子清道:「巷底还有一个爪牙,在下要把他也收拾了。」祝文华道:「此人如何处置?」林子清道:「在下已点了他死穴,让他留在这里就好。你们快些去吧,在下办完事,自会到白云庵去的。」转身开启木门,闪身而出。
狭隘的小巷,黝黑如墨,正好给林子清掩护身形,他很快的奔到巷底,老远就看到一个黑影,站在人家屋搪下。林子清身法何等快速,等他警觉,林子清已经到了他面前,那人倒也机警,身形一偏,闪开了一步,右手迅快搭上刀柄,口中沉喝道:「什麽人?」林子清道:「你就是姜一贵,对不?」那人在黑暗之中,看不清人面,他听林子清一口叫出他姓名,惊异的道:「你认识我?你……」林子清证实他就是姜一贵,就不用多费口舌,不待他说完,举手一指,点了他昏穴,随手夹起,转身就走。回到那间矮屋,木门虚掩,祝文华等人已经离去,放下姜一贵,随手闩上了门,然後打开後窗,穿窗而去,施展「天龙驭风身法」,宛如一缕轻烟,朝客栈胡同赶去。
※※※※※※※※※※※※※※※※※※※※※※※※※※※※※※※※※※※※※※被派在隆记客栈一队一班的侍卫们,入夜之後,自然都不敢睡觉,不但不敢睡觉,也不敢喝酒,不敢聚赌。这些人平日苦是聚在一起,喝酒、赌钱,是不可或缺两件重要事儿,但今晚谁也不敢,只好乾耗在房里打盹。这是他们最长的一晚,天黑了不知多少时候,还只有一更天。
吴从义是他们领班,当然更不敢稍有懈怠,他房门一直虚掩,几乎连盹都不敢打。因为统带把保护辜鸿生的责任,全落在他们这班弟兄身上。把辜鸿生接到行宫侍卫营去,不是更安全麽?但这是统带的意思,他负责行宫安危,自然不能让行宫里面时常闹事情,他把辜鸿生安顿在客栈里,是一着十分高明的棋子。
凌君毅冒险进入行宫,只是为了毁去辜鸿生的一份「报告」,自然更不会放过辜鸿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