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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没事。”吴雩回过神来,起身向左右看了一眼:“不好意思许局,洗手间在哪?”
“啊?”
吴雩说:“我突然想去方便一下,失陪。”
他一点头,把病历药袋等物放在长椅上,没有看许局和欧秘书两人,掉头就向长廊另一头走去,步伐非常快,仿佛大腿上的伤完全不对行动造成任何影响。
这个时候医院里人非常多,排队等待的、来回拿药的、推着小车匆匆走过的护士比比皆是;吴雩神情脚步都毫无异状,就这么背对着许局等人走到长廊尽头,却没有去推洗手间的门,而是身影忽转,径直下楼,三步并作两步冲下楼道。
刚换药的伤口隐隐作痛,但他不在乎。他的脚步越来越快、越来越急促,到最后几乎是硬挤出楼下大厅排队的缴费处,呼地冲出医院大门,满大街炙热阳光和喧嚣尘上都瞬间扑面而来。
哔哔——
吴雩招手叫停一辆出租车,坐进去嘭地带上车门,本能地低头把脸偏向车里。
“您好您去哪儿?”
“去……”
不知什么力量让吴雩话音突然顿住,喉结轻轻一滑,咽下了即将脱口而出的他自己家的地址。
“……津海医科大学总院。”他声音平直,尾音有一丝难以辨别的紧绷:“肿瘤专科住院部。”
司机应了声,开始打表计费,车头调转驶向繁忙的大街。
没有人注意到医院门前,一个背着双肩包的“大学男生”正注视着出租车尾灯渐行渐远,眼底浮出一丝冰冷的笑意,然后扣下头盔,发动摩托跟了上去。
·
津海医科总院,住院部大楼。
宽敞的走廊上到处是轮椅,护工们推着病人,在洒满午后阳光的窗台下慢慢散步。步重华提着水果篮穿过长廊,来到尽头处一间高干单人病房门前,只见门上写着姓名三个字,张志兴。
下午两点整,正好是他之前托人约定的时间。
步重华摘下墨镜敲了敲门,然后轻轻推开——
宽敞的单人套间里,座椅、沙发、两侧床头柜上摆满了鲜花礼品果篮等物,放眼望去琳琅满目;房间正中摆着一张病床,雪白被褥间躺着一名满头华发的老人,手上吊着输液袋,正阖目沉沉熟睡。
一名年轻人站在病床前,看着约莫三十出头,长相十分俊秀,手里拿着一个相框正低头端详,闻声抬起头,正撞见病房门口提着果篮的步重华。
“你是……”
“您好,不好意思叨扰了。”步重华礼貌地放轻声音,向病床一执意:“您是张教授的……?”
他之前听王九龄打听说张志兴开刀是他在津海工作的女儿女婿陪床,便以为这年轻人是张教授的女婿,谁料年轻人放下相框,轻轻地“噢”了声:“你来得不巧,师妹夫妇刚上班去了,老师吃了药才睡下。你是哪一级的师弟,方便的话留个卡片,回头我帮你转告可以吗?”
步重华瞬间就明白过来,这一屋子鲜花果篮应该都是学生登门慰问送的,而年轻人是把自己也顺理成章当成来探病的公大学生之一了。
“不好意思让您误会了,我是刑院的,在津海公安局工作。”步重华礼节性与年轻人握了握手,说:“我姓步,之前跟张教授约定今天登门,是冒昧印绽辞虢绦┪侍狻2还匀焕吹貌皇鞘焙蛄恕!
不知是错觉还是多心,步重华感觉年轻人在听到自己不是公大同门时表情淡了淡,接下来听到他是本地公安系统里的人,神情又有一点不易察觉的绷,再开口时那师出同门的隐约亲切感果然已经散了:“原来是本地的领导,失敬失敬。”
步重华说:“当不起当不起,就是一普通办案的。请问您怎么称呼?”
这只是最简单不过的问题,那年轻人却犹豫了下,虽然那仅仅只是瞬间的停顿:
“免贵姓严,在西南工作,出差路过罢了。”
——姓严。
步重华冒出一个古怪的念头,心想:竟然跟严峫那家伙同姓。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世上有三样东西无法隐藏,贫穷、咳嗽和爱情”引用自《洛丽塔》,我本来觉得这句台词很有名也很流行,但想想还是标注一下~
今天引用的《在缅甸寻找乔治·奥威尔》这本书我没有看过,我也不确定屠龙英雄的故事具体是引用自哪一章,如果有错误请不吝拍砖,鞠躬~
第74章
姓严的年轻人手心干燥、微凉; 为人也并不热情; 仅仅稍微一握就放开了。
步重华顺着他站立的方向一瞥; 高级病房的床头柜非常宽敞,放着花和好几个相框,镶嵌的是一张张集体毕业照; 每张照片下都有公大XX级XX班的烫金字样,也不知道是老人家从家里带来的还是这几天来探望的学生送的。
年轻人刚才在端详的那个相框被他随手放在了最前,步重华的目光落在上面; 突然微微一凝。
“护士说老师可能还要再睡会儿才能醒。”年轻人客气地问:“步警官要等吗?或者改日再致电如何?”
“……”步重华没有回答。
——顺着他的目光望去; 那照片最前排中间,是十多年前满头黑发尚未变白的张志兴教授; 双手交叠,身姿挺拔; 面带笑容正视镜头;张教授右起第三位的学生正是眼前这个年轻人,五官相貌与现在相比几乎没有差别; 一眼就能认出来。
而张教授右起第二位,即是年轻人左边那学生,足足过了几秒步重华才难以置信地认出他的脸。
那是吴雩。
那竟然是吴雩!
“步警官?”
“啊。”步重华回过神; 电光石火间心念顿转; 说:“我没事,在这里等张教授醒来就行。”
年轻人表情有点微妙,步重华一眼就能看出他心里的念头:这姓步的脑子没问题吧?
张志兴得的是早期良性肿瘤,已经手术切除了,不至于到重病垂危的那一步。但即便如此; 也很少有人会蹲在病床前守着等病人醒来帮自己办事,步重华这个回答何止出人意表,简直称得上是一朵奇葩。
“……那请您稍坐。”年轻人涵养很好,生生咽下了逐客令,“我去给您倒杯水。”
住院部这层楼有个小小的茶水间,是供医生护士、病人家属热饭用的。年轻人推门而出,步重华听见脚步声渐远,下一秒从沙发上霍然起身,拿起了那个相框,霎时眼神一变——
如果说解千山入狱时,看守所旧档案上那沉静削瘦的形象与现在差别已经很大了的话,那么毕业照上这个风华正茂、光彩夺目的大学生,乍看之下就根本是两个不同的人。
步重华有瞬间不太愿意相信自己的眼睛,但理智告诉他那没有错。
一个人脸型、身材、气质、甚至五官形状都有可能随着岁月发生改变,尤其对吴雩这样熬过十二年生死岁月的人来说,判若两人都是正常的。但人眼高度、瞳孔间距、五官几何比例等特征,除了整容之外,基本不会发生很大变化。
最重要的是,吴雩的长相太有辨识度了,不是每个人都能长成他那样的!
“……我念不下去书,认识张博明以后就退学了……”
“警校一年年扩招,岗位却就这么多,没钱、没门路、没成绩,不搏一把上哪儿找出路去?……”
步重华一时间不知道是应该为吴雩精湛至极的演技鼓掌,还是为自己的天真和愚蠢而叹息。他早该知道的,烈度如此之剧、意义如此关键、潜伏时间长达十二年的跨境卧底行动,不可能随便带走一个念不下去书从警校退学的小孩;国家机器一轮轮严格筛选后最终挑出来的那个人,必定从出身到素质都万里挑一,是战场上最忠诚、锐利、无坚不摧的刀锋。
——他又骗了我,步重华心想。
意料之内,情理之中。
步重华后槽牙死死地紧了紧,他知道很多毕业照后面是印着对应的学生名字的,反手就想去掰相框——然而就在这时,虚掩的病房门外传来脚步声,刚才那姓严的年轻人倒水回来了。
刹那间步重华只来得及将相框翻过来正对着自己,只见年轻人端着个一次性纸杯走进屋,见状愣了愣:“你……”
“不好意思,我随便看看。”步重华把照片一晃,不动声色问:“严先生跟十多年前相比一点变化也没有,这是您的毕业照吧?”
“哦,这张不是。”年轻人把纸杯放在沙发前,看了眼说:“这张是我们大二暑假的军训结业照。其实变化还是很大的,早就物是人非了。”
——大二。
那照片上的吴雩可能连二十都没满,甚至只有十八九岁。
步重华心念电转,表面却神色如常:“这倒是,我们刑院那一届的毕业照也是这样。有几个高升了,有几个牺牲了,听说还有一两个进去的。”
年轻人不好对刑院发表什么看法,只吐出两个字:“是吗?”
步重华点头唔了声,又拿起相框仔细观察,眼角余光注意到年轻人欲言又止,垂在身侧的右手食指抬了下,但没动作。
他想把照片拿回去,然而找不到理由。
步重华心下雪亮,但故意装没看见似的继续端详这张照片,几秒钟后突然发现了另一个不同寻常之处。
——张志兴教授右边第三位是这个姓严的年轻人,嘴唇微抿,神情严肃,面孔和视线都微微向左偏,仿佛刻意有点躲避镜头似的。第二位是吴雩,光是站在那里就让人联想起玉树临风四个字,蓬勃的朝气几乎要溢出纸面,一手勾着右边年轻人的肩膀,显然两人关系很好。
而吴雩的左边,是个约莫二十五六的青年,五官明显更加成熟俊朗,个头也相当高,站在身后一群十八九岁的青涩学生中间,很有些鹤立鸡群的意思。
这个人正笑着向吴雩偏过头。
仅仅是这样倒也罢了,但紧接着步重华注意到,吴雩虽然勾着右边姓严的肩膀,头脸方向却是更朝左。如果再仔细观察的话,他整个身体都有一点向左边那个青年倾斜的姿态,最明显的细节是肩膀都不在同一条水平线上。
步重华从事刑侦工作十余年,对这些细微的肢体语言了如指掌,他知道那代表什么意思:他和他左边那个青年非常亲近。
那个人是谁?
“……我们当时拍毕业照,只有成绩特别好才会站在第一排,想必严先生您当时一定很优秀吧。”
年轻人态度谦和而敷衍:“过奖,尽力毕业了而已。”
步重华点点头,突然像发现什么似的,指着吴雩左侧那名青年:“这是你们班的辅导员吗?”
“不,”年轻人顿了顿才说:“这是我们读研的师兄。”
“公大读研也军训?”
“……那倒没有。”
“那为什么跟你们一起合照呢?”
年轻人脸上那欲言又止的神情更加明显了,奈何步重华仿佛真的相当不识眼色,兀自目光炯炯地盯着他,少顷年轻人才勉强回答:“他不是来军训的,他是……我们老师家的儿子。”
原来是张志兴的儿子。
开始步重华没反应过来,但两秒过后却突然如遭雷击,醍醐灌顶般望向照片,意识到了什么——
早年跟吴雩关系非常好,同样姓张,同样公大出身,勾肩搭背出现在同一张老照片上,难道这个人是?!
步重华耳朵阵阵轰响,意识到自己正接近某些非常重要的东西,只要手指再稍微往前用力一够,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