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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耽美]欢颜-第2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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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里小儿子都给他添孙女了,老人自然十分高兴,答应一定在这边给他托关系,把一家三口都弄回北京。
孙建新这才放心,把那张肾炎的化验单撕得粉碎,安心等信儿了。
韩东没想到老三办事儿效率这么高,半个月就拿到了凭证,支书盖了章,老三一家人都自由了,开始着手动身回城。
“你走的也太急了,我什么都不知道。”韩东帮他装箱。
“你知道什么啊?你眼里只有他。”老三指指帮忙收拾的江流。
韩东白他一眼:“那以后只能去北京找你了?”
“对,来北京一定找我,欠你好几顿罐焖牛肉了。”
俩人二十岁一起来双清山,那几年形影不离,出了什么事儿都一起扛着,一年又一年的在这片装加上忙活着。真要离开了,说不舍得是假的。
孙建新热爱这片土地和这里的人,不光是因为韩建国的影响。如果不是因为这场运动,他也不会来到这里,可他终归还是要回去的。他生在北京长在北京,那是他的家,他想给妻女更好的生活,这片辽阔的黑土地显然已经不合适了。

开着拖拉机,韩东拉着孙建新一家和江流去火车站。县城发车去北京的火车晚上开,他们白天就要赶过去。
沿途的小白杨依然像卫兵一样矗立着,远处齐肩的蒿草迎着风,发出沙沙的声音,像是在和他告别。孙建新一辈子都会记得这声音,他一生中最风华正茂的岁月,是在这里度过的。
“什么味道?”一股烧荒草的味道侵扰了孙建新当下的惆怅,江流也循着味道嗅着。
“唿”的一阵风吹来,老远看见一个火球冲出海浪一般的蒿草从,瞬间点燃了这一片即将干枯的干草。还没看清那是个什么东西,火势就在一瞬间蔓延,熊熊大火让周围温度升高,视线也变得模糊。
江流和孙建新还没反应过来,韩建国就扯着一块雨布冲了过去,边跑边回头喊:“老三,去兵团叫人!”
兵团里这里不远,但是王庄更近,天这么干,要是再不采取措施烧到老百姓的房屋损失就大了。老三把老婆孩子报下拖拉机托付给江流,开着拖拉机掉了个头,直冲兵团而去。
已经找不到韩建国的人影了,江流十分焦急。她把小芳和孩子带的更远些,让他们等孙建新回来,就脱掉外衣蒙着头,重进了火场。身边没了人,小芳抱着孩子直哭,太吓人了,那火把田边都烧红了。
学着韩东的样子,江流甩着手上的棉衣奋力扑火。可那火球像个活物似得乱窜,火势难以阻挡地扩大了。秋天的西北风强劲,江流很快就被浓烟呛得喘不过气,烈火烧得他睁不开眼睛。
他手上的棉衣早就烧着了,韩建国冲过去一把抢过来,朝他吼:“你过来干什么?棉衣怎么灭火!”
江流想要辩解,一张嘴,气管就被热浪侵袭地说不出话,也看不清眼前的人。他抓着韩建国的衣服确认他的存在,却被裹紧了雨布里。
“你冲出去!”韩东推着他。
不!我不走!江流在心中呐喊,他甩开雨布,想要继续扑火,可袖子被撩燃烧到了皮肤,痛得他不知所措地甩着胳膊。韩东还能扑灭这一点火,可整体火势已经完全不可控了。
韩东心一横,把雨布横过来披到两人身上,想冲出去,几次三番都被烈焰挡了回来。眼看着无路可退,火舌乘风袭来,他披上雨布,抱着江流伏在滚烫的地上。朦胧中,他听到江流低声说:“我不走……”
没一会,江流就没声了,韩东感觉背上烧灼着疼痛,疼他的止不住大喊,他知道江流已经缺氧昏过去了。失去意识之前,韩东的心都是悬着的,他希望江流没有被烧伤。

二十六
孙建新返城的好日子就被这一场大火烧过去了。他没走成,先把老婆孩子安顿县里,借着就赶去了医院。
这场大火突如其来,调动了周围五六个兵团来灭火。他一辈子都记得那个场景:兵团的战士把韩东和江流抬出来的时候,江流昏迷不醒,脸上有几处黑色的痕迹,韩东的后背被烧得一片焦黑,双臂紧紧地抱着江流,两个战士费了好大的劲才掰开。
江流只有右手臂烧伤,而韩东全身40%的烧伤让县医院下了病危通知书。这年月,县医院的正经医生都在牛棚,可这伤势普通人都能看出又多危急。
孙建新托兵团的熟人找关系,也给北京家里那边挂了电话,他不敢打给哈尔滨,怕两位老人担心。最后虽然找到关系可以送到哈尔滨去,可他从牛棚拉来的、打成右派的烧伤科医生看过说,现在最要紧的就是时间。县医院太落后,根本没有可以有效抑制感染的药。呼吸道灼伤感染,再强壮的青年没几天也会因为窒息死去。
哈尔滨那边最快也要一周,韩东这种状况坐火车只会加重感染的风险,孙建新六神无主地在医院的走廊里踱步,抬头看到支书和玉珍赶来了。

江流是被疼醒的。
右手臂缠着纱布,疼痛来自那里。他奋力坐起身来,下巴上也感觉刺痛,渴的喝了一大杯水,喉咙刺痛的咳嗽不止。他回忆了一下之前发生了什么,脑海里全是蓝天下的熊熊大火和被烧着的荒草,还有一个声音:“你冲出去!”
韩东!
等江流找到韩东的病房,玉珍已经在床边痛苦了许久。要不是脸还露着,江流真以为这个人从自己生命里消失了。

烧伤创面主要都在背上,韩东趴在穿上昏迷着,为了防止感染都铺上了纱布。手臂被撩到一点都会被疼醒,更不要说这么一大片。所以江流总觉得韩东已经醒了,只是疼的说不出话。
老三还在走廊里想辙,脚底下是一地烟头。看到江流失魂落魄地从病房出来,本想迎上去商量,可看他那样子恐怕也帮不上什么忙了。
“为什么…我没事?他的后背……”江流的嗓子哑了,带着哭音问。
“他抱着你,裹着雨布。”孙建新鼻子有点酸,“他把你护在身下,掰都掰不开。”
这是韩东第几次保护自己了?江流已经数不清楚了,他又回头看了一眼那个昏迷不醒的人,心神俱伤地捂着脸泪如雨下。
“你走!”玉珍尖叫着扑过来,“你还站在这儿!你害他害的还不够吗?他都要死了,你还来干嘛!”
江流捂着脸承受着玉珍地拍打,他不觉得疼,就是憋气,喘不过来气,要死过去了。
孙建新过来拉住玉珍:“哪能怪他啊!你别闹了!”

舍身扑火而严重烧伤的英雄受到了“特殊”的待遇,在牛棚里干活的烧伤科主任被放了出来,希望能救英雄一命。
这人孙建新私下里找过了,他却还是那一套说辞。三天,最多五天,再不处理伤口,韩东就只剩死这一条路了。
玉珍听到这结果,“哇”地一嗓子嚎哭起来,孙建新小声咒骂了医生,老支书直叹气摇头。大火还没扑灭,县里的领导都没顾不上韩东的伤情。兵团来的几个人虽然家里有有点背景,可也都解决不了燃眉之急。进来两个红卫兵又把那烧伤科主任押走了,估计又回去住牛棚了。
三天,就算冒险做火车,也才到哈尔滨。那医生也说了,这种面积的烧伤,哈尔滨的医院也不一定能处理,再说,谁知道那里的医生能不能被放出牛棚,给韩东瞧病呢?
就只能等死了吗?江流的手在发抖。他今年22岁,已经经历了几次近在咫尺的死亡,全都无力挽回。可眼前这个人还在喘气,就已经判了死刑,就这样坐以待毙吗?他不是陌生人啊,是韩东啊,对他比亲人对他还好!
额头抵在冰冷的墙面上,玉珍的哭声就在耳边,他深呼吸,强迫自己冷静,可手还是抖得厉害。一定有办法,一定还有办法,他不能死。
“别哭了!”江流回身朝玉珍后,哭声戛然而止,玉珍惊恐地张着嘴抽泣。墙角的一堆件衣服进入江流的视线,那是韩东脱下来的衣服,已经烧得焦黑。
江流突然扑过去,他记得韩东一直带在身上,终于在上衣的口袋里,江流找到了自己那本手抄诗集,急迫地翻到最后一页,他看见了那行电话号码。
五秒,江流只在拿起听筒拨通那个号码前迟疑了五秒钟。这看似风平浪静的五秒钟里,他身后的县城大街上依旧熙熙攘攘,熟人见面要背句语录才能打招呼,两三个红卫兵在街边教训乱跑的孩子,几个大爷抽着烟袋锅漫无目的地扫视着来往人和车。而韩东,也还趴在县医院的病房里,承受着烧伤的痛苦,生死未卜。这五秒里,他重新思考了韩东这个人对于自己的意义,街上风平浪静,心里却翻江倒海。然后,他拿起听筒,拨通了那个曾经以为一辈子都不会拨过去的电话。

上海警备区司令部坐落在静安区的东南角,四周不与任何建筑物相邻,如中国所有置身于城市中心地带的军事机关一样,守卫森严,岗哨严密,就连外围道路都很少有车辆来往。
主楼二层的司令员会议室旁边就是警卫员办公室,会议室里早就吵得翻了天,这边警卫员们都安静地坐在自己桌前忙碌着。
暗潮涌动中的静谧,被一阵急急的电话铃打破。一黑一红两个电话,响的是黑的。
看清了这个,屋内的众人都不自觉的松了一口气。黑色电话是辖区和参谋长沈文杰直接联系的电话。坐在靠窗位置的沈文杰的警卫员杨树,不徐不疾地站起来,走过去接电话。
刚接起来还未应答,那边就焦急地问:“沈文杰在吗!”
直呼参谋长姓名?杨树一惊,这声音倒是有点熟悉:“请问您是哪位?”
“我是江流,我找沈文杰!”
杨树心下了然,这个电话他等的太久了,脸上不自觉的放松了神经:“江流啊,你终于打电话来了。”

挂掉电话,杨树心中已经基本有了安排,这种事对他有多年警卫员工作经验的人来说简直是小菜一碟。隔壁的争吵还在继续,想到刚才电话里说的事情,杨树不懂,这样无休止的会议到底有什么意义。
拿着刚刚整理好的文件,杨树敲门进了会议室。沈参谋长正在低头按揉太阳穴,蹙着眉头,一脸的不耐烦。他是个细长的眼型,闭上眼皱起眉头显得更严肃。杨树把文件夹放到他面前,低声在耳边说了一句:“江流刚才来过电话。”
沈文杰一下子睁开眼看着他,然后赶紧打开文件夹,里面除了会议纪要还有一张直升机出航凋令。他又抬头看了一眼杨树,有点不理解,杨树正往他茶杯里续水,不动声色地点了个头。沈参谋长想都没想,在上面签上了大名。

孙建新知道江流不是凡人,可也没想到他能把三天变成3个小时。
能去兵团的知青,有一半是韩东那种不能再根红苗正的出身,要不就是深藏不露的子弟,自家老爷子那军阶根本不算什么了,反正他孙老三是不能一个电话就把直升机给搬来。
旋着尘土降落在医院旁边的操场上,昏迷的韩东披着被单趴在担架上被推了出来,停稳之后,率先下来几个军人,跟着就是杨树。他个子并不算高,但站姿却顶天立地,背挺得很直,视线在人群中扫荡一周,没人敢上前,最后是江流自己走出来的。
孙建新趁着这空档看清了机尾上的字:上海军区司令部。这可不得了!能惊动军区司令部的黑五类,老三真是第一次见。
杨树不敢相信眼前这个青年就是当年他从渔村救出来的男孩,身高快赶上自己了,身板也结实了许多。眉眼出似曾相识,越来越有他妈妈的影子了。只是眼睛红红的,像是哭过。
看到手臂上的绷带和下巴上的烧伤,杨树问:“你怎么样?”
江流哑声回答:“我没事,可韩东他快不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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