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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她是对的,其实早一点出去更好,这样申请大学没那么手忙脚乱,”祝逢今道,“可以去世界的另一边多看看,好好准备吧,小从。”
他打算走。
厉从做出了期望之中的决定,这很好。
只是,内心没有想象里的欣慰。
祝逢今用伞柄蹭了蹭左胸,总觉得那里,隐隐约约透出了些许痛意。
第26章
厉从其实是个固执的人。在短短几天忽然改变主意,打算远走异国,祝逢今知道,是自己逼迫这个孩子往外跑,做出选择。
少年英朗明媚的脸像是被罩了层蒙蒙的面纱。
连笑也看不真切。
那之后他们又像是回到了从前。
祝逢今在睡梦中隐隐听见关门声时,厉从已经披着秋露离开,在玄关留下一双摆放整齐的拖鞋,他们常常在清晨错过,又在傍晚相遇,饭桌上气氛还算温馨,只是两把椅子被放回原处,少年再也没有抬着它向祝逢今的身侧挪,哪怕胸口抵着桌角也要靠近。
厉从记住了带伞,几场缠绵秋雨过后,天正式走向萧索。
他报了一月的语言考试,却连题型都不知如何就直接去考,中午出来时外边的路上、停着的车顶已经积了一层薄雪,厉从蹲在路边,用松散的雪粒堆了个几厘米高的雪人。
裸露在凛冬之间的鼻尖已经泛出红色,他深吸了口气,将小雪人捧在手里,让它跟着自己走了几步路,然后看着它渐渐在自己温热的掌心中垮下、融化。
少年眨了眨眼睛,觉得有雪落进了眼睫。
厉从在一个早晨离开,他这一去,像是不知归期,行李竟然轻巧,毕竟这里的大多数都不属于他。
祝逢今想起那时离开医院恨不得将一切都装进自己背包里的那个小孩,才发现他无意之中又教了厉从一件事,就是取舍。
祝逢今将车停到机场的国际航班入口前,他给了厉从一个钱夹,皮料凸起小小的一块,里面显然不是空的。
“我在里面放了一张信用卡和一张借记卡,还有一些美金。比肯山的钥匙也在,不用过得太节俭,到那边可以先去考驾照,然后买辆车。吃饭也不要亏待自己,如果有什么事,给我打电话。”祝逢今嘱咐道,“到那边好好照顾自己,学习尽力就好,跟美国的小孩儿有文化差异也不用急,慢慢就会好的,你比他们大多数都聪明。当然,如果有人校园霸凌你,不要忍让。然后就是,大麻之类的东西绝对不要碰,坚持锻炼,国外看病很麻烦,我不在你身边,没办法第一时间照顾你。”
他看了眼少年的发顶,发现已经和自己的几乎水平:“等你下次回来,大概就能比我高了。”
厉从接过那个钱夹,静静地听着祝逢今的叮咛。
他好久没有和自己说过这么多话了。
算不算是分别的特权?
祝逢今此刻就在眼前,和最初相遇时一样面容端雅,气度温和,仿佛也能看到以后春去秋来时,他的模样。
握住行李箱的手不知何时松开,厉从往前一步,紧紧抱住他。
这个拥抱太过用力,祝逢今晃了一下,踉跄两步,双手揪住厉从肩上的衣料,他喉头一动,最终还是没发出声音,蜷着的手指张开,轻轻地环抱住少年。
厉从短短的发擦过祝逢今的颈侧,他闭着眼睛,像是埋进了祝逢今的肩膀和心脏。
此时,厉从觉得四周喧嚣的杂音骤然消失,他和祝逢今在一片空寂的、开满了鲜花的山谷里相拥,耳里只有他的呼吸和律动的心跳,鼻腔都是祝逢今身上那抹清冽又柔和的味道。
“我会很想你,”厉从低声说,他在抖,“我希望你也能偶尔想起我。”
他睁眼,声音重新涌入鼓膜,鲜花凋谢,山谷忽而长成了冷硬的建筑物。
“再见,你也要好好生活。”
厉从笑得温柔,他重新接过了行李,转身进了那扇隔开他们的门。
少年很高、很壮、很结实。
祝逢今望着他的背影,觉得既脆弱又孤独。
祝逢今在车里静静地呆了一会儿,他回到家做了些简单的工作,差点忘记时间,还是陈姐来书房敲了两次门,才把人叫到外面吃饭。
他看了眼桌子,不假思索地开口:“怎么……”
怎么只有一个碗。
他反应很快,脱口而出的只有两个字,其余的疑惑都被咽下,陈姐像是听明白了,她笑得有些怅然:“从仔走啦,桌上感觉也空空的。”
桌上三菜一汤,厉从在时,陈姐会多做一道硬菜,学业繁忙的孩子胃口不错,菜量自然比今天这么精致的小碟多。那个孩子总是嘴甜,常常夸陈姐做饭好吃,哄得妇人笑得两眼弯弯,红光爬上脸颊。
他看着厉从一点点变得活泼,又渐渐收敛,拔掉了那些好不容易才长出的小刺。
祝逢今握住筷子,竟然有些茫然,筷头不知道落向何处:“没事,他以前不在家的时候也是这样的。”
陈姐手艺很好,否则祝逢今不会让她远渡重洋跟着回来,他夹起一块软糯的萝卜,嘴里汁水充沛,却觉得索然,像是在嚼一块无味的蜡。
“怎么了小祝?是没有胃口吗,还是说不好吃?我今天有点心不在焉,煮饭的时候也没控制好量,哎,人上了年纪,就是对孩子远走觉得特别舍不得,担心他到那儿吃不好饭。”陈姐没摘围裙,站在一边看祝逢今用餐的动作慢了很多,忍不住关切道。
祝逢今摇头:“帮我盛碗汤吧。”
陈姐连忙说好。
厉从总是会走的。
他是只羽翼渐丰的鸟儿,翅膀上没有灰尘和伤痕,不该守在他这样一个胆小懦弱的人身边。他希望那只鸟儿飞得更高更远,能看到碧蓝的天际与橙红的夕阳,比任何人都强烈地希望。
陈姐端上汤,小心地放在祝逢今的手边。
他耐心地吹凉,沉默、文雅地将这顿饭吃完,一如往常。
什么也没有变,只是习惯被突然破坏,让他的心有些漂浮。
厉从在底特律转机,二十个小时后飞机平稳降落,他坐在靠窗的位置,等待出舱的时段里,他打开遮光板,平阔的跑道没有将粉紫色的天空挡住,觉得似乎连思绪也沾上了瑰丽的颜色。四年前他来到这里,戴着祝逢今的围巾和香气,那个人容许他将手挤进自己的口袋,带他一同去花市买花种下,为他在陌生人前弹琴歌唱。
从东波士顿到比肯山,厉从凭借着记忆摸清线路,他想起祝逢今走上斜坡的步伐,在一个岔路口拐弯,见到种得分散的豆梨,和那栋三层高的砖红小楼。它还是那副历经了风霜和历史的沧桑样子,这里四年间没有被出租,有专人定期打扫和修剪草坪,厉从摸出祝逢今给他的钥匙开门。
那架钢琴、那个花瓶,一切陈设还保持着他们离开时的模样。
厉从拖着那个大箱子,关上门、换了鞋,走到客厅的一角,抽出那张琴凳,揭开挡灰的线纱,手指在光洁如新的琴键上碰了碰。
他没有长进,这么多年,唯一会弹的钢琴曲还是那首小星星。
只是再没那么磕磕碰碰。
他记得祝逢今跃动的细瘦手指,祝逢今在他十三岁那一晚低头沉静弹奏的样子,如一坛清澈的酒,越酿越像月光,在他的脑海和心中珍藏。
他弹了完整的一首,垂眸笑了一下,左手跃跃欲试、依葫芦画瓢地学出了个琶音。
结果自然是没那么流畅和清越。
厉从转而去摸口袋,里面什么也没放,只有一枚被焐热了的硬币。
一元硬币,2002年制,还是亮亮的。
他悄悄换走了曾经祝逢今从他这里拿走的那一枚。
那个人大概不会发现。
厉从合上琴盖,趴在顶盖上,硬币紧紧握在他的掌心里,像是硌进了骨头。
他深深呼吸了几次,告诉自己是时候去休整,可怎么也站不起来。
索性就这么趴着,之后,肩膀开始微微地颤抖。
那是一种没有规律的耸动,伴随着被压抑的几声轻笑和呜咽。
良久,他终于松开紧握的拳,在只有一个人的房子里,没有任何收敛地,嚎啕大哭。
他想念祝逢今。
好想好想。
第27章
“小祝,从仔寄来的东西。”
祝逢今正在修刮竹条上的毛刺,闻言一顿。
他拍了拍手上的细屑,摘掉手套,接过那个大概在海上走了十几天的包裹。纸壳难免被挤压得变了形,里面不是什么硬挺的东西,掂在手里也很轻。
“有功夫这么远寄东西回来,还不如给你打个电话。”
坐在一侧的人块头壮硕,身上的衣服紧紧裹住发达的肌肉,他低着头,心不在焉地还原魔方,这还是厉从那年在医院时用来打发时间的玩具,小小的,似乎一捏就碎。
“老三,”祝逢今看他一眼,“四月的时候打过了。”
“他十八岁生日,你打过去的当然要接,”厉沅把魔方放下,转而去捞了根竹条用砂纸打磨起了起来,“怎么出了趟国就忘了根,你以前出去那么多年,那会儿还只能打卫星电话,不也常常联系么。”
祝逢今笑道:“四年没消息的可是你。”
厉沅被堵得没话说,心想这人还真能护犊子。
用刀沿着纸箱的缝隙将胶带划开,祝逢今取出包裹里的东西。
一个信封、一张纸。
还有一小束用波士顿邮报包起来的风干的花。
是厉从收到校方录取通知的复印件。
“哈佛的商学院……那不就跟你成了校友么,”厉沅粗略地看了一眼,“这小子厉害啊,不愧是大哥的儿子。”
“嗯,他很聪明。”祝逢今应了一声,拿起那束干花,报纸的油墨蹭到他的手指上,“之前问过他想不想去读计算机或者物理,我说加州理工不错,他告诉我已经适应了波士顿的气候,没有离开的想法。”
其实帕萨迪纳的阳光也很好。
适合放风筝,祝逢今想。
报纸微皱,玫瑰脱去水分,呈现出不同于枯败和鲜活时的殷红,寥寥几朵,被簇拥在繁密的水晶草之间,用报纸与麻绳潦草地捆着。
漂洋过海,无非是想让祝逢今也感受一下,厉从在某日玫瑰盛开之时闻到的香气。
这是照片、书信与言语所不能传达的。
祝逢今的心像是突然失速,他低头凑近,鼻尖埋进干燥脆薄的花瓣与枝叶,深深呼吸时,干花特别的气味便占满了鼻腔。
那是淡淡的,有一些玫瑰自身的芬芳,更多的却是不知从何而来的苦涩。
等花干透大约需要十日。
他仿佛看到在桌案前静静等候的少年,那种酸苦没有一丝迷惑与迟疑,直接走到了他的心间。
祝逢今临睡前才想起还有一封未拆的信,他的头发尚未完全吹干,不断有温热的水珠沿着发梢往下淌,他找了块毛巾,随意地搭在头上,又擦干净自己手上的水渍,才去取了那个信封。
长边开口被粘得牢固,祝逢今揭得耐心,却还是连同底下一起撕坏,露出内容物的一小块。
不是意料之中的信,而是一张孤零零的照片。
祝逢今看清照片上的人像时,觉得有些恍惚。
厉演。
真是好久没有见到他了。
祝逢今明白,厉从的样貌实在像极了他的父亲,血缘这种关系实在是神奇,好比在重复时间,将那个小孩的五官雕琢成了厉演的样子。
可他从来不会觉得厉演还在自己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