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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爷,”阿宇见我开门,忙把手中的信递给我,小声说道,“那个什么郡主又来找阿缜哥了,说要约他一叙。”
我看着信封上那一行娟秀的行楷小字,黯然一笑,“她以前常来找阿缜吗?”
“常来。不过大部分时候是托她丫鬟来的,但这次是她自己亲自来的。”阿宇十分忠心地向我汇报。
“你怎么回的话?”
阿宇一笑,“小的就说阿缜哥早上出门去禁军营还没回来。”
我点点头,“做得好,以后都这么回。”
合上门,手中那页薄薄的信忽然有些烫手,转过身只见阿缜正站在那里看着我,我深吸了一口气,走过去把那信往他怀里一塞,声音有些干涩地说道,“我也要去。”
☆、四十九
夷岚珂约在酉时,地点是城南襄桥,未言何事。
“我好像以前带你去过那里。”听他念完了信,我沉默了片刻,说道。
阿缜点了点头,“上元节。”
他说完我就全都想起来了。上元节处处挂花灯,但若要说上京城哪里的花灯最多最美,当属城南襄桥。看灯的人多,看美人的人也多,那年上元节,我带着阿缜同那群王孙公子们同游襄桥,游人如织摩肩接踵,我被推来挤去一身臭汗,灯没看成,钱袋也不知被哪个偷儿趁乱给摸走,只待了一会儿就逃也似地回家去了,不知道宋珉他们到底为何乐在其中。
但那地方也多有小姐公子月下私会,成过不少佳偶良缘。一想到这儿,我的心里就有些堵得慌,坐在那张太师椅上斜着眼看阿缜。他的外貌看上去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依旧十分英俊。眼眉深刻,鼻梁高挺,眼珠的颜色比我们普通人要浅一些,这大半年的军旅生涯令他原本就高大的身材变得更为强壮挺拔以至于他身上伽戎人的特征变得愈发明显。除此之外,我强烈地感受到他身上某些地方已经发生了巨大的变化。他整个人看起来更加精神,也愈发自信,他大概是找到了自己的用武之地。他开始慢慢透出一点原本固执之下的强势,也比以前更为主动,不再是过去那个只围着我转的阿缜了。
我心中五味杂陈,说不上是高兴还是不高兴,我当然希望他能有所成就,甚至建功立业,但这样的阿缜势必就不会像过去那样是我一个人的。
会有很多人喜欢他,他也有可能会喜欢甚至爱上某一个人,愿意为人家舍命。我叹了口气,尽管一直都明白这个道理,可想想又万分不舍得。
“少爷,不舒服吗?”我的手突然被攥紧,从游荡的思绪中回过神来,看见阿缜正半蹲在我的跟前,脸上有些紧张的神色。我叹了口气,问他饿不饿,他老实地点了点头,我手一挥,道,“咱们去城南下馆子吧,吃完了逛逛,溜达着去襄桥还能消消食。”
“都听少爷的。”他见我起身,便拿了披风为我披上。这些事情他以前常做,我也把他的照顾和体贴当作理所当然,可如今时过境迁,我再也不能将这一切当作是我应得的。
我踌躇了片刻,道,“以后阿缜不要再叫我少爷了。鹿家如今这种情况我还算哪门子少爷?更何况,现在的我也已经不需要人来伺候。”
他没有说话,走在前面为我开门,台阶上青苔湿滑,我自然地伸手去拉他,忽听他问我,“那我以后怎么叫少爷?”
我想了想,道,“就同他们一样叫我子放吧。”
他不答,既未说好也没说不好。
一顿饭吃得索然无味,同阿缜也是相顾无言,我心事重重所以没什么胃口,扒拉了几口饭就放下了筷子,看着外面来来往往的行人。虽然现在不是什么节日,但天气变得越来越暖和,出来游乐的人也渐渐多了起来。
“我记得,以前这个卖首饰的摊儿在河对岸呢,现在搬到这边来了。”我指给阿缜看,就在对面拐角的地方。阿缜顺着我的手指看了一眼,抹了抹嘴,道,“我们去看看。”
那摊主上了年纪,客人又多,哪里记得多年前曾有过一面之缘的我?见到我来也只是生涩地客套。子女不肖,以至于老父还要在该颐养天年的岁数出来挣钱,有些奸诈之徒欺他老眼昏花反应迟钝,只付一件的钱,却卷走他摊上全部的东西。我想起往事,只有沉默,一一看过他摊上的木簪,还是只有那几种款式,胜在黑檀用料扎实,老人手工磋磨,也算别致精巧。多年前的我是看不上这些东西的,现在看着反而觉得踏实。
阿缜见那支鹿角簪子我沾上手就没放下来,就摸了钱递了过去。他伸手将簪子从我手里拿过为我戴上,我抬眼看着他小心翼翼的样子笑了起来,道,“这还是阿缜第一次买东西送我呢。”
他也跟着笑了,在那车水马龙灯火阑珊中耀眼又俊朗。他低头在我额上落下猝不及防地一吻,在大庭广众之下如此亲密的举动令我浑身一僵,整张脸都有些燥热。
“霍缜。”
然而,当这个意外的声音突然响起的时候,我身上刚刚涌上的那点热度又迅速褪去,仿佛如坠冰窟,尽管额头的皮肤上还残留着他嘴唇柔软的触感。
阿缜转过身站到了我身旁,我终于看清了被遮挡住的夷岚珂。尽管强装镇定,但她的表情明显有些慌乱。
“我、我来早了,就想自己逛逛,竟没想到会遇到你……你们。”她说话结结巴巴,目光闪烁,我向她施礼准备暂退,却被她叫住,“我约霍缜也没什么事,只是想要告诉他,三日之后陛下会重开春试武举最后那一场,还是在上次那地方,切记到时一定要准时来。陛下这点私心昭然若揭,莫不要再辜负了。”
阿缜不出声,我只得替他开口,“郡主有心了。”
她欲言又止,我知道她想说的肯定不止这一件事,可碍于我在场,她又说不出口。我寻思着还是暂且退开留些余地给他们二人,却没想到夷岚珂竟是个如此爽利的女子,只见她咬了咬唇,开口道,“我还要向霍校尉道歉。你想要找的人早就死了,我却因为……向你说了谎话,骗你考了功名就可以向皇上讨赏,就算是死囚也可以赦免,我原本是想……我……”
她满脸羞愧,说话也断断续续的,到最后几乎快要说不下去了。
“无须道歉。”阿缜仍是没有什么表情,却并不冰冷,他转头看向我,道,“那并不重要,无论你骗不骗我都无法改变事情的本质。更何况,他确实没有死。”
夷岚珂闻言脸色大变,她仿佛忘了刚刚见到我时的不自然,紧紧地盯着我的脸,忽然惊呼道,“你、竟然是你!你不是徐大夫的徒弟吗?!”
阿缜蹙起了眉,疑惑地看着我。
提到徐大夫,不知为何我心中就突生一股怒气,冷声问道,“郡主不拘小节豪爽直率,子放初见时便无比敬佩,更何况,阿缜当时重伤,性命堪虞,也是郡主请来云城名医救治这才转危为安,郡主之于阿缜有救命之恩,那便是于子放有救命之恩。可今日,恕子放不敬之罪,敢问徐大夫可否还活在人世?!”
☆、五十
我的问题问得唐突轻率,若是惹得她不痛快也是情理之中,可我已经顾不得这么多,或者说我根本就无所畏惧,是生也好,是死也罢,我早就完全抱着一意孤行、玉石俱焚的心情来应对这一切了。
夷岚珂初是震惊,紧接着面带愠怒道,“我不知你所言何意?霍缜醒来当日,我设宴款待了徐大夫师徒二人,之后就派人送他们回去了。”
“当日?”我冷笑,“我亲眼看着你们五更时分启程离开云城,然后立刻就回了医庐,却仍然不见一人,他们根本就从来都没有回来过!”
“这不可能……”她脸色苍白,又无力辩白,被我逼得说不出话来,人群中忽然闪出一名侍女,着鹅黄袄裙,身手敏捷地扶住了她,看向我的目光十分不善。我顿时清醒了几分,觉得自己刚才的语气过于咄咄逼人,早已变成了厉声质问,我别开目光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可胸膛内仍有热血在汹涌地翻滚,这太不寻常了,如果仅仅只是因为徐大夫师徒生死不明可能惨遭毒手还不至于到我此刻想要置她于死地的地步。我对夷岚珂的怒意似乎不仅限于此,她的姓氏、她的身份,还有那场始终萦绕在我心头的可怕噩梦。我的手开始颤抖,我突然感到十分惶恐,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突然变得如此无情残忍,生怕无法控制自己的愤怒,冲上前去对她做出无法挽回的事情。
手忽然被身旁的人握住,我像是惊弓之鸟拒绝任何人的触碰,仿佛我那些可悲可怕的情绪会因此被人洞悉,可阿缜的手抓得很紧,捏得我指骨生疼,我抬头看了他一眼,难掩惊慌与痛苦,而他也正担忧地看着我。
我深深地吸了口气,告诫自己夷岚珂在我家的事情上是无辜的,她没有做任何对不起我的事情,徐大夫师徒的下落不明也许她真的不知情。
“我知道我现在说什么你都不会相信,可我夷岚珂虽是女子,却绝不是忘恩负义之徒,”她恳切地看了一眼霍缜,对他道,“这件事我会弄清楚,一定会给你一个交代。”
她那个性格暴躁的丫头还没等她说完,就扶着她要走,临走前赏了我们好几记眼刀。我低着头,背上直冒冷汗,身体里所有尖锐的强势仿佛在一瞬间被抽干,只剩下被掏空后的空虚与软弱,任由着人潮将我的躯壳彻底吞没。
幸好,还有一只手拉扯着我始终都没有松开。
晚上我早早睡了,尽管无梦,可睡到半夜身体却一阵阵发冷,阿缜的声音也在耳边不停地催我醒来,可我却连眼皮都睁不开,只能迷迷糊糊地抓着他的手,昏睡了过去。我觉得自己的身体就像是一支轻轻的羽毛,在一片混沌中沉沉浮浮,没有方向也不知道自己会漂到何处。可是阿缜的声音或清晰或隐约却始终都在,我浑浑噩噩地朝着他声音的方向而去,却怎么都追不上他也见不到他的人,只能埋怨地叫着他的名字。
“阿缜——阿缜——”
头顶忽然一痛,整个人犹如从万丈深渊中被捞出,包裹住我的黑暗顷刻弥散,我慢慢睁开双眼,只看见阿缜神色紧张满头大汗地扑了上来,将我一把抱紧在了怀中。
我很少看到霍缜会流露出如此急躁担忧的表情,下意识地想要安慰他,却发现自己一时之间竟发不出一点声音,喉咙干涸到有一种火灼般的疼痛。
“霍、霍校尉,还、还有几针没施呢……”
他这才如梦初醒,犹犹豫豫的将我放开。大夫又在我头上几处穴位施了针,扎了我的手指放了血。痛楚和鲜血刺目的颜色令我从麻木中慢慢舒缓了过来,耳目清明了许多,就是头还有些昏沉。我看着阿缜红着眼睛紧紧盯着我的手指,便用另一只手的手背蹭了蹭他的脸,他抓住我那只手,用脸颊贴着我滚烫的掌心。
他请来的那个大夫年纪不大,却留着一把胡子,施了针没有抓药,同阿缜说我这是情志内伤所致,心病也,故无药可治。阿缜硬是逼着人家开了两副清热降火强身健体的药方才安心,转头看我想要下床,立时皱起了眉头,跑回来把我的双腿搬回了床,口气也难得的有些生硬,“病了要好好休息。想要喝水是不是?”
瞧着他坐立不安,一刻不停地忙进忙出,我一边喝着水,一边小声道,“我大概是累着了,从云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