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狂笑长安-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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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如今,这些酒栈依然保留了旧时风貌,亭台楼阁,翩翩水榭,占据了偌大一片地盘,为这长安城别添一处旖旎风景。白日里,游客至此,可以赏景饮酒听曲看舞,可这里真正的风景,却要到夜里才能一窥究竟。
  李慎开车穿过东阳集,将车停进酒栈区外的专用停车场,徒步走进被高檐竹栅围住的入口。碧翠的竹林遮蔽了视线,隐隐从远处传来丝竹雅乐之声,叫人忍不住想要加快脚步,前去一窥究竟。穿过竹林,入目是小桥流水,亭台楼阁,美人起舞,宛如天宫。
  这一里一外便就是两个世界了。
  脚下踏着蜿蜒曲折的青石小路,李慎在风格各异但都美轮美奂的大小楼阁中穿行,没有哪一家楼馆会在自家门口立桩拉客,平白降低了格调。只是当客人偶然一抬头,总会在楼上露出的窗台或围栏旁,捕捉到一两条一闪即逝的倩影。
  这手段到了李慎这,却行不通。
  他在古意盎然的青石路上走着,路两旁的阁楼上,不时有脑袋好奇的探出来,向外张望。有偶然瞧见了他的,那眼睛顿时就不会转了,傻傻的望着他打楼下走过,被人拽也不肯收回头去。
  一颗颗脑袋探出来。
  有人抚掌大笑,从楼上掷下白玉杯,李慎停步接住酒杯,循声望去。
  他看见一条红巾顺窗而落,嫩藕似的脚踝从阁楼的栏杆里探出来,轻轻磕在窗沿上,眉眼慵懒的半裸美人伏在一个结实强健的胸膛上,被人搂着半倾出窗台。搂着她那人有一张懒洋洋的英俊面孔,半倚在窗旁,冲李慎招了招手,用很是欠揍的腔调笑道。
  “美人儿,来,上来陪哥哥喝酒。”
  如果说有什么人是敢这么叫李慎而不必担心被糊到墙上的,楼上这位正是其中之一。
  因为他是封河,浪子封河。
  ………………
  封河比李慎大两岁,今年三十整。
  二十岁的封河,哄女人靠一张嘴,哄的人心花怒放被卖了还倒找钱。三十岁的封河,已经不再靠嘴哄女人,任何女人,下至八岁萝莉上至八十岁老太太,只需要他笑着一眼望过去,就能勾的对方神不守舍,魂牵梦绕。
  李慎捏着酒杯被人引上二楼,进了包厢,就见封河怀里搂着一个,脚边趴着一个,床上还睡着一个,简直是糜烂的不堪入目。
  他侧过眼,看向放在桌上那支桂花,用明黄色的发带扎着,斜斜插在喝空的酒壶里。
  李慎皱一皱眉。
  “方才见你睡得正香,不忍打扰,就借过来用用。”封河拍了拍怀中美人裸背,让后者带着人都出去,抬眼打量李慎,“怎么,见到我不高兴?”
  李慎扬手将酒杯丢过去,被人笑着接了,他走过去在桌旁坐下,口中没好气道:“正经敲门不会,非得搞个花样,好玩吗?”
  封河一脚踩在椅上,闻言懒懒一笑。
  “要不是敲门没人应,我又何必翻墙?”他伸手将桂花自酒壶取出,指尖微微一转,那条发带便轻飘飘飞到空中,打着旋儿落回李慎面前。
  李慎拿起发带,随意三两下缠到脑后。
  “昨天是你们庚军庆典。”封河磕磕烟枪,往里头填上烟叶,眯眼点着火,语气里透着点不易察觉的关切:“我没去,黄沙回来跟我讲了。你要是在庚军待着不痛快,哥这边随时给你敞着门……”
  李慎一愣。
  “我勒个去。”他醒过神来,嗤笑道:“现在大漠还没轮到你当家呢,就想着怎么挖人了?别逗了,爷可是庚军的元老级人物,转投去你大漠,那得有多掉份啊。”
  封河端着烟杆的手一顿,抬头拿眼皮夹李慎,严肃道:“没大没小了是吧?叫哥。”
  李慎呵呵。
  俩人是典型的不打不相识,后来经杨火星调解,结拜做了义兄弟。杨火星老大,封河老二,李慎最小,排在最后。三人结交于微末,各自有各自的际遇,李慎跟了庚衍,这些年随着庚军水涨船高,成了长安城响当当的人物。封河同样不弱,被大漠的老当家赏识,一路做到二把手,现任大漠当家黄沙更是明言过,等他退了,下一任当家就是封河。
  唯独大哥杨火星,怀抱着一个不切实际的梦想,在这长安城里跌跌撞撞,拼死拼活,支撑着一个看不出丝毫前途的火星团。
  在这长安城里,李慎能说说知心话的人,恐怕也就只有这两位相交于微末的义兄弟了。
  “庚衍那个人,我反正是看不透。”封河叼着烟枪,撑着头打量着窗外,语气是一贯懒洋洋的,“早当初就跟你说了,你不信,叫人糊弄的五迷三道,还天天跑回来跟我们讲他有多好多好,现在知道了吧……人是长安城百年出一回的枭雄,什么叫枭雄?无情者谓为枭雄,你跟人家讲情义,人家同你讲兔死狗烹,鸟尽弓藏……”
  “你这道理怎么一串一串的?”李慎打断他,很有点不耐烦,“有完没完了,你搁我这充什么大头蒜啊,还成语来成语去的。”
  封河叫他噎的一口烟卡在喉咙眼,险些呛着。正所谓好话不同赖货讲,对李慎这种听不进去好话的浑人,只要他脑子里那根弦还弯不过来,那旁人说多少话都是白搭。封河掂了掂烟枪,真想给人敲醒了,妈蛋这要不是他认下看着走到现在的兄弟,你看他说不多说半个字。
  简直心累,但封河还是没办法不说。
  “总之,你自个长点心。”他嫌弃道,末了语气又软下来,“要是受了委屈,记得来找哥。”
  可惜李慎不领情。
  “能让我受委屈,那换了你上也没啥用。”李慎用一副各种瞧不起的眼神瞅着封河,拍拍屁股站起身,“成了,你自己玩着吧,我走了。”
  封河目送他走到门口,左手蓦地一扬,只听夺地一声,一柄薄如蝉翼的小刀擦着李慎脸颊钉入门框,几丝断裂的黑发轻悠悠飘在半空,迟迟不肯落下。
  李慎盯着那柄小刀,半晌,缓缓扭头。
  “干嘛?”他平静的看向封河,问,“要我陪你练练手?”
  不待封河回答,李慎开始撸袖子,一边撸袖子一边往回走,飞起一脚踹碎了方才坐过的桌子。碎裂的桌板从窗口飞射而出,一个半裸着的人影倒翻着落下来,在下落时还不忘从屋檐上摘下那条吊挂着的红巾。
  李慎挑挑眉,一脚登上窗台,只听砰的一声巨响,人已炮弹般砸到街面上。深灰色的大衣衣摆缓缓落下,他似笑非笑的站在那儿,明黄色的发带被震落,脑后黑发肆意张扬,说不出的生猛嚣张。
  封河站在他对面不足两米处,光着膀子,将顺手拽下来的红巾充作裤腰带,在腰上缠了一转,打个漂亮的死结。
  无数颗脑袋被响声惊动,从楼上探出来。
  “别说我欺负你。”李慎左手握住右拳,按压着骨节,咧嘴笑的恶意满满,“你枪呢?”
  封河拍拍胯下,戏谑道:“这呢。”
  对这种贱人就不该废话,李慎抬脚往前走,第一步迈出,人还在两米外,第二步落地,那张英俊的欠揍脸已经到了拳头前。众人只见长街上一黑一红的两条影子猛一对撞,尚不及眨眼,一条红巾便上了天。封河一脚勾在料峭伸出的檐角上,双臂抱在胸前,头下脚上,晃晃悠悠,很是惬意的笑咧着嘴,冲站在地上的李慎吹了声口哨。
  李慎眨巴眨巴眼,厚底的军靴在青石板上重重一跺,石砖皲裂粉尘浪起,碎石子崩飞上了天,他人如狂龙席卷而起,深灰色的厚呢大衣张扬着跌落在地,轰隆一声巨响,那阁楼檐角不复,只剩下一截支零残破的断瓦,好不可怜。
  红巾的末摆在半空中摇荡,进势已竭的李慎露出八颗白惨惨的牙齿,一伸手拽住那红巾,将封河硬生生从天上拽下来,抖手便是一拳。险些被拽掉裤子的封河一手提着裤腰,一手拦在脸前,硬吃下这一拳,整个人倒飞出十数米,呈大字形嵌进一座阁楼的金字牌匾,将之拦腰砸成两段,木屑纷飞,石粉簌簌扑了一头一脸。
  他灰头土脸的从牌匾里爬出来,哪还看得出半点风流气象,抹一把脸上灰土,啐出一口血痰,伸手点了点李慎的脸。
  “光天化日的,扒人裤子,你能有点素质吗?”
  李慎点点头,表示知道:“嗯,下次注意。”
  话音未落,尘嚣又起。断裂的黑木牌匾从天而降,李慎不闪不避一胳膊肘砸上去,匾面寸寸碎裂,只听一声轻笑,封河打牌匾后头冒出来,游鱼般绕着李慎转一匝,转瞬蹬出六脚。
  一脚咽喉,一脚心窝,一脚胯下,一脚膝弯,一脚屁股蛋儿,一脚后脑。李慎一下没落全挨个正着,在封河踢出最后一脚的时候,闪电般伸手又一次拽住人腰上那根红巾布,在后者莫可置信写满痛诉的目光中,往下狠狠一扯。
  长街上响起震耳欲聋的尖叫声,夹杂着唯恐天下不乱的欢呼,害羞的姑娘们用手捂住眼,指缝大大岔开,一双双乌溜溜的眼珠子盯在那长街上公然露鸟的帅哥哥,在下三路来回那个飞快巡梭,脸红红耳赤赤,小心肝扑通扑通跳啊。
  李慎松开五指,一截被扯断的红巾从他指缝间无声滑落,坠到地上。
  封河默默弯腰提裤子。
  气氛很有点小尴尬。
  红巾布叫李慎扯断,封河两手拎着裤腰,直起身来,抬头掠一眼楼上那乌压压的人头,咧咧嘴,笑的风轻那个云淡。
  他扬声问:“楼上哪位好心的姑娘,赏条腰带来?”
  红绿青橙,千条万条丝带漫天舞落,长街上下起五彩缤纷的雨,洋洋洒洒遮天蔽日。李慎举目望去,只见封河站在姹紫嫣红的丝带雨中,眉眼间带着淡淡的倦意,懒洋洋的笑着,伸出手去。
  他从万千条中抓出一条,月牙儿般,鹅黄色。


第8章 斗场(上)
  “还玩吗?”
  “玩个鬼。”
  李慎同封河并肩往回走,在方才那酒栈楼下遇见了正等着他们的治安官。长安城是佣兵公会的自治领地,下设城市治安局,统管大小治安事务。黑白相间的豹纹大衣是长安城治安局的统一制服,这种低俗品味历来为人诋毁,甚至蔑称为‘斑点狗’。偏偏治安局上上下下的奇葩们都很喜欢,喜欢的恨不得二十四小时穿在身上。
  这一位‘斑点狗’辖管酒栈区,处理起事情很是老辣,他先瞅了瞅李慎与封河,接着毫不犹豫将罚单递给封河。
  “在大街上公然斗殴,扰乱治安秩序,破坏公共设施及私人建筑,总计罚款二百五十万大唐币,请交出佣兵执照让我登记一下,并在七个工作日内前往治安局对外窗口缴纳罚款,谢谢合作。”
  封河皱眉瞅着罚单,瞥一眼站在身边的李慎,后者正端详着酒栈门口的廊柱,似乎对上面的花纹突然起了兴趣。
  “这数字有点二啊。”封河道,一手在裤兜里摸出自个的佣兵执照,给人递过去。
  斑点狗,不,治安官接过封河的执照给咔嚓咔嚓拍了几张照,然后沉吟一下,犹豫道:“要不,我再给你加一万?”
  封河二话不说从人手中抽回执照,放弃挣扎,一巴掌糊到李慎背上,推着对方进楼。回到包厢,他从门棱上拔下那柄小刀,屋里乱七八糟的碎木片已经被打扫干净,换了一张新桌子。李慎跟着进屋,在衣架上发现了自己的深灰色厚呢外套,衣服上的灰土都被贴心的打理干净,他走过去掏了掏,掏出一本空白票簿,写好一张,撕下来丢到桌面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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