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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张薄如蝉翼的绸缎就像投入湖面的一粒小石,将粉饰的太平撕了个粉碎,激起千层骇浪。
一时间众人都在座下窃窃私语,不知不觉间声音拔高,不知是谁说了句“早饭有毒”,有不少人都偏过头,用手指抠着嗓子眼催吐。
戴昶坐在首座,冷眼看着底下人的丑态,面上波澜不惊,眼皮都不曾掀一下,可若是仔细看了就能发现他手正死死攥着椅子扶手,两臂用了极大的力气想让自己站起来,偏偏屁股不动,生根似的落在了椅子上,为了对抗胳臂,两条腿从腿根到脚趾都给绷直了。
宋懿同他坐的近,且本就分了心神在他身上,第一个发现他的异常,宋懿脸色也不变,只悄无声息将扳指退下丢在了地上,然后低下头去,借着捡扳指的当儿捏住了戴昶的脚,从脚踝处起,以指做笔一路往上,或轻或重,或急或缓,直直写到大腿根,被戴昶按住了,他才面无表情的收回了手。
戴昶显然是缓过来了,不知道是气的还是怎么的,面上有些红,咬牙切齿道:“你够了。”
宋懿微笑着在他耳边说:“照照镜子去,这样脸色是不是好多了?”
说完不待戴昶反应,已经先一步站起来安抚人心:“诸位稍安勿躁,莫要让贼人逮了空隙,再下毒手。”说着又将目光转向邹仪,邹仪点点头,轻声道:“我同身边几位脉象平稳,想来是无毒的,剩余几位我也会一一把过去,请大家放心。”
宋懿又命人将早饭都撤下去,等邹大夫给人诊完了再验验。
邹仪起了身,绕着圆桌一个一个把脉过去。青毓是第一个被诊的脉,知道自己甚么事也没有,自然心情愉悦,精神抖擞的站起来道:“顺明廿一年——在座的各位可有人知道这一年里发生了甚么事?”
他问的是众人,眼睛却直勾勾挂在李澜老夫人身上,反正他是个遁入佛门清心寡欲的和尚,也不怕男女授受不亲,热切目光直直叫老夫人吃不消,老夫人别过脸粗声粗气道:“不知!”
一时间没人说话,场面尴尬,还是坐在李澜身旁的程严老先生替李澜老夫人解了围:“这世间富贵苟活,生老病死,仿若走马观花,若说有甚么事,实在是多得难以计数,旁人不论,若是于我,这一年可是刻骨铭心啊。”
青毓微微侧头,神情不变单动了动嘴皮子,敷衍道:“洗耳恭听。”
程严老先生捋了把油亮胡须:“这一年,是我初评为‘膳景馆’考核官的一年,不止我,还有其他几位,那时年轻,正是有大把春光啊,转眼间十九年即过,日子正如白驹过隙,今年我便要告老了。”说着又重重一拈胡须,长叹一声。
他这声一出,座下一片感叹声,忙有几位油头粉面的小生道:“程老先生说是老,可却是‘老骥伏枥,志在千里’啊。”
程严老先生又笑了笑,目光虚虚探过戴昶和宋懿的面孔,却发现无一人看着他,心下不禁有些失望。只见戴昶起了身,走到宋懿身侧,径直用手拎起了那片绸缎,笑道:“倒是一手清秀的簪花小篆,瞧着像是姑娘家的字。”
宋懿忙打了下他的手,见他松开才摇了摇头:“不见得,若是有心,左右手写不一样的字也未尝不可。”
邹仪把完最后一个人的脉,直起身子道:“放心吧,在座的脉象都极平稳,无一人中毒。”
青毓扫他一眼后问:“诸位再想想,当真想不起廿一年发生了甚么?”
程严老先生笑道:“确实没甚么大事,同往年一样是个丰收年。”
戴昶听了这话却突然一低头,过了片刻才抬起头,嘴角留着几分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笑:“几位吃饱了么,若是没有,我现在就命厨房新做。”
众人经此一事哪还有胃口用膳,忙都道饱了,戴昶听罢仍只是笑,朝邹仪一施礼道:“还需劳烦邹公子替我验毒。”
邹仪也忙回了礼:“谈何劳烦,切身之事。”
说着两人便朝厨房走去,邹仪取了工具验毒,戴昶在一旁审今日早上经手了粥的下人。
验毒并不复杂,但早点种类繁多,一一检验过去着实废了一番功夫;他一面验毒,一面瞧着戴昶的手段,显然是铁手腕,几个下人不曾被问到就已颤颤巍巍,被问着的都是面色紫红,六神无主。
戴昶蹙着两条剑眉,百无聊赖的摆弄着自己的手指。他手指修长,指头却粉嫩微翘,很是可爱,比它阴晴不定的主人要讨人喜欢许多。
邹仪随口称赞了一句,他却像是有些羞赧,将手放下,小声道:“做菜全凭手上功夫,因而特别注意些。”
邹仪点点头,将工具收起来,戴昶随他一道往外走,一面走一面低声道:“我问了又问,他们都不曾撒谎,是真的不知道。”
邹仪一时没有出声,过了好一会儿才说:“之前戴公子答应我可以去死者生前房内查看,现在还奏效罢?”
戴昶道:“这是自然,邹公子甚么时候去都可。”
邹仪点了点头,回了趟自己的屋内放工具,一推开半掩的门就见床上躺着一人,侧卧着,一手托着下巴,一手掂着酥饼,在他床上吃得津津有味,酥饼渣子撒了一大片。
邹仪眼皮一抽,忙关上门,这才快步走到床边,青毓本半阖着眼养神,听了动静睁开眼来,将自己咬了一口的酥饼递过去。
邹仪眼珠子转了一转,俯身叼住了酥饼,在青毓微笑的当儿毫不客气的重重抬手打了下他的屁股:“给我起来,光天化日之下的,成何体统。”
青毓委屈巴巴的揉着自己屁股挪了位:“我又没做甚么长针眼的事,哪里就没有体统了?”
邹仪翻了个白眼:“别在我这儿吃东西,都被你吃到床上了,夜里怎么睡人?”
青毓却突然一抬臂膀,两条手臂径直穿过邹仪腋下,将人带到了床上。邹仪挣扎着欲要起身,青毓却一个翻身,把他压在了身下,邹仪见那双乌黑油亮的眸子沁出点儿狡黠来:“怎么,你还没发现?”
“发现甚么?”
青毓笑道:“你的床若是脏了,不就只能睡我那张床了?”
邹仪愣了愣,面上一红,好笑的看着他,两个人相拥了一会儿,邹仪推了推青毓:“起开,我要去忙正事,得赶去死者住的屋内看看。”
青毓顺势起身:“我也陪你一起去。”
邹仪笑道:“你个和尚,不吃斋念佛,整天蹦来蹦去做甚么?”
青毓摸了摸下巴:“你真以为他们把我当成佛爷了?是在看猴耍呢,我才不要顺他们的心意。”
说着拉邹仪起来,邹仪想动手理衣衫,却被他拍掉了手,青毓亲自动手替他仔细理了衣服的褶皱,又摆正了衣冠,这才满意的笑道:“还是我家满谦最好看。”
邹仪斜斜的勾了他一眼:“哦,是么?戴公子生得如画中人,我比他好看?”
青毓听罢眉毛也不曾抬一下:“当然,你最好看,我最喜欢你。”
他向来油腔滑调,难得正经一回,虽语言朴实感情却诚挚,邹仪听了心里一动,不禁上前吻了吻他:“走罢。”
他们到了北旷老先生的屋子,戴昶已经在那儿同宋懿候了好一会儿,面上并不见不耐表情。两人打过招呼便开始动手查看,屋外的院子有些许脚印,一一去辨认,都对应着是仆人的脚印,又喊了人来,问他们几时来的,也都对上了,并无不妥之处。
邹仪沉着眉,终究回了房内,卧寝外有一耳房,不大,里面摆设的物什也不多,无非古玩、书籍、茶具一类,邹仪埋头去看灰尘,几乎没有,显然是知晓客人要来狠狠擦过了,也看不出是否有移动痕迹。
宋懿和戴昶在中途被匆匆赶来的下人叫走,两人告了罪,邹仪那时全心都在屋子里,还是青毓替他向两人道了别。
邹仪发现一无所获,始终不甘心,于是又回到了卧寝,在那方天地里打转。
青毓同两人道别进来,就见他焦躁的踱来踱去,青毓笑了笑,给他抬手倒了杯茶:“稍安勿躁,要不要坐下来歇会儿?”
邹仪摇摇头,就着他的手喝了口茶:“你说他凭空一个大活人,怎么就不明不白的被抬到厨房里去了?竟然一丝脚印也无?难道抬着他的是鬼魂?”
青毓道:“你信这个?”
邹仪飞快的笑了一下:“自然是不信的。”
青毓没有说话,兀自出神,邹仪也不管他,继续查看卧寝内的一分一毫。
他正看完了衣柜,预备合上,突然只觉后背一热,一只大手抵在柜门上,将他整个人都圈了起来。
邹仪皱了皱眉,低声道:“别乱来。”
青毓笑了一声,邹仪转头去看他,却见他神情严肃,没有平日里的嬉皮笑脸,不由得心头一跳:“怎么了?”
青毓凑到他耳边低声道:“还记不记得我昨日是怎么来你屋内的?”
“从屋顶翻窗户进来的——”邹仪忽然瞪圆了二目,就见青毓飞快的眨了眨眼睛道,“若真如我所猜想,恐怕事情就难办了。”
说完他便收回手,在邹仪来不及反应的当儿支开窗,一个挺身翻上了屋檐,邹仪忙不迭跑出去。
他跑到屋外不过两步,见青毓立在房檐上,面色阴沉的冲他点了点头。
第77章 第七十七章
青毓跳下来道:“给我拿笔墨纸,我要将那脚印模下来。”
邹仪忙跑出去,屋外一圈的下人,被颇有手段的主子调/教的手脚十分利索,半柱香的功夫就回来了,一个动作灵活的随着青毓上去了,替他现场磨了墨水,待青毓描完脚印又小心避开原有的,稳当当的跳了下来,交给邹仪。
邹仪扫了一眼道:“传下去,所有人的脚印都照着比一比。”
那人也不多话,应了一声便步伐匆忙的往外走,青毓模完了脚印却不着急跳下来,而是在屋檐上徘徊,虽人高马大但步伐灵活,瞧着像只轻盈的燕子。然而邹仪瞧着走觉得颤颤巍巍,不知怎地竟有些头晕,他仰头冲青毓道:“你慢些,且等我上来。”说着一捋袖子就要顺着梯子往上爬。
青毓本来在檐上如履平地,蹦跶得正欢,这时一见邹仪要上来脚步却踉跄了一下,飞快赶到梯子上面,捏紧了道:“慢点来,不着急。”
邹仪仰头冲他笑了一笑,他小时候皮得很,即便没有梯子也能爬上去,许多年过去技艺还是不曾生疏,风度翩翩速度奇快的爬了上去,在顶端的时候青毓朝他伸出手,拉了他一把。
邹仪将手交出去,待站稳了,两人面面相觑,禁不住都笑了。
邹仪伸手去抹青毓眉毛上粘的松软的雪,笑道:“青毓,你头冷不冷,要不要做件貂子围起来?”
说话间又有一朵晶莹剔透的雪花飘了下来,自昨夜下了场薄雪开始,今天就断断续续的,虽不大但像梅雨似的绵延不绝。
青毓先是一本正经的摇了摇头:“不冷,”然后笑着指了指自己的脸颊,“这儿冷,你亲亲就热了。”
邹仪冲他翻了个白眼:“光天化日,臭不要脸。”
青毓却竖起眉毛,义正言辞道:“我头露在外面,脸也露在外面,怎么你单关心脑门却不关心我的脸,满谦你这么偏心可不行。”
邹仪笑了笑,动了动嘴唇,想说甚么,但最终还是没说,青毓却明白他的意思,凑过去低声道:“我们站这么高,没人在看的,不信你往下瞧。”
邹仪狐疑的瞥了他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