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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冕本该扶起儿子,与他说话,可是他却径自从公子毓旁边过去,声音漠然僵硬:“母后病重,公子毓孝心尤嘉,替父侍疾,内廷令思源守卫灵毋宫安危,母后病愈之前,公子毓不可擅离。”
思源伏地身子:“喏。”
可是公子毓却如遭雷劈,茫然地抬头看向父亲毫不迟疑离开的身影。
侍疾?他前日还见过祖母,怎么不知祖母生病了?
思源站起来,也不去管还伏在地上的赵毓。他疾步往大殿走去,然后就什么都明白了。
头一个,陛下没打算要他们这些人的命。
第二个,公子毓这辈子也别想离开灵毋宫了,日后是死是活,那得看陛下的意思。
他跨进大殿,先试探了胪氏的鼻息,没救了,人已经死得透透的,又摸了摸兰娥的脖子,这个没死。于是他想到了最后一个事情,陛下没说要兰娥死,人就先看管着,等他问过了陛下,再行决定。
思源站起身,往殿外自个儿手下扫了一圈,面无表情道:“围起来!”
一百五十人便无声无息地散开,重重将这一层殿宇包围了。
灵虢夫人的死宫里没人察觉。她封宫多年,日常也就赵冕赵毓父子来得多些,这里虽然地势高,但十分偏僻,也没人敢轻易过来瞎晃悠,不上云台,也就发现不了上面的异状。
崔直到三日后,终于感觉不对。
不提寺人瑜突然上门颁的赐婚玉轴,那会儿他虽然高兴,但不知为何,脑袋里突然闪过灵虢夫人对他说的那句话,她说陛下绝不可能答应这门婚事。然后陛下就赐婚了。
崔直当时感觉奇怪,但很快被喜悦冲淡了这种疑惑。可是紧跟着,他察觉到宫廷门禁变得十分森严,而公子毓已经连续三天没有出过宫门,从他们金吾卫看守的玄门通过。崔直多了个心眼,跟上朝会的几个末等朝臣打探一番,发现自十四岁开始听政的公子毓,从三天前就不曾跟随国君上朝了。
他的人和宫里接头,只发现他入宫那天,代内廷令思源曾与赵毓一道,往灵毋宫的方向去,而且陛下的仪架也在那一天,去过灵毋宫。
崔直在书房枯坐一夜,第二日照常上值,到了晚上乔装去了小伍住的地方。
小伍不奇怪崔直能找到自个儿,因为他并没有刻意隐匿行踪。
崔直脸色青白,眼底两道青黑,嘴唇都起了皮子。
“我有重要的事情,说完就走,”他看着小伍,声音压得极低:“第一,灵毋宫出了事,公子毓被软禁了,这两者有何联系,我不知;第二,灵虢夫人与公子毓是死是活,我不知;第三,你须得将头两点告知大将军,还有廖霆;第四,你马上就出城,一刻也不要耽误。”
小伍越听,表情就越发严肃。他们做暗卫的接触的多,崔直的话这么隐晦,他还是从中听出了些什么。
他缓缓点头,道:“我记住了,你走吧。”
两人一个下楼,一个干脆就趁着夜色从窗户跳了下去。小客店后头都带个院子,晒柴火衣服种种菜,小伍从院子直接翻出去,转过几条巷子,就到了热闹的坊市。
六天后,小伍丢下死马,回到了西关。
他没那么傻,压根儿没去找廖霆,而是回了将军府,把消息全部告诉了甲逊。至于要不要告诉廖霆,那不是他,也不是甲逊能决定的,还是得看他们郎主的意思。
草原下了今冬的第一场雪。
原褚带人搜了数次,多兰阿爹也没有连着全家大小挪窝,日子久了,原褚的军队也懒得搜查这离山隘最近的一家子牧民。
许是天寒地冻,他们终究放弃了。
赵谌父子也因此获得了一段难得松快的时光。赵元根本不知道绛城发生的一切,未婚妻没了,嫡亲的外婆已经惨死,而他的爹在不露面的情况下,已经快要把计划行到了最后。
赵小元懒洋洋地枕臂躺在篝火旁,帐篷虽然顶子高,但因为有这么一堆火,再加上四面都是厚厚的毡毯,反而暖意洋洋,十分舒服。
他翘着二郎腿,白生生的脚丫子一下一下往他爹脸上晃去,简直大逆不道。
赵谌正坐在旁边烤肉呢,终于被他的脚丫子蹭到脸,不由眯起狭长的眼睛,偏头在儿子的脚趾头上狠咬一口,惹得某只哀嚎,手忙脚乱地滚到一旁揉起来。
“阿父!”赵元龇牙咧嘴,面红耳赤道,“您也忒狠了,我脚趾头都快断啦!”当然,最主要不是疼,而是那一阵麻痒。他都不知道自个儿的脚趾头都敏感!
“再调皮,我就不止咬你的脚了。”赵谌慢条斯理地说道。他手上不停地转着木头上的肉,油星子往下滴到火里,顿时一阵噼里啪啦。
赵元不由自主地想起前一晚,浑身都软了,屁股瓣儿却疼起来。现在那儿还有个牙印子呢!他爹浪起来简直不是人,又粗又野的,还没到进去那一步,不过蹭蹭,就把他腰都给掐青了,逮哪儿咬哪儿!他为甚躺在这里?
因为腰给撞得疼。
赵元嘿嘿笑起来,没看出身上都是牙花印子,反倒是满脸的荡漾。
某爹宠溺地盯他一眼,心里头却想,看来这小子还挺能耐,下回不用悠着来了。
第120章 龙凤呈祥
赵谌收到竹管鸟送来的信,半天没动。赵元正擦刀呢,见状凑到他爹身后想看一眼。
“你过来,”赵谌把他抓过来,浓眉紧蹙,开口道,“我有话跟你说。”
赵元稀里糊涂在他对面盘腿坐下:“您……您说呗,我听着呢。”这么严肃,难道西关出了什么事情?
赵谌直接道:“公子毓被软禁了,灵毋宫只怕出了事。”
“公子毓被软禁?”赵元眼神一闪,立刻反应过来,“阿父先前让人回绛城联系崔直送信,难不成灵虢夫人要把赵毓推出来,结果被那人发现了?”
他的推测完全接近真相,和赵谌想的一样。
赵谌认真地看着儿子:“阿奴,灵虢夫人有可能已经死了。”他想得更深,也比其他人更了解国君。灵虢夫人如果打算用赵毓和他做交换,国君是绝无可能放过她的,什么母子血缘都要往后靠。
他猜到了灵虢夫人的死,却并不知道对方的死其实只是一个意外。然而灵虢夫人有了那样的念头,死也不过是或早或晚的事情。
赵元过了半天,才反应过来他爹强调的目的。
哦,对啊,灵虢夫人,好像是他的外祖母……按他爹讲的,当年要不是外祖母护着他,他早就跟随自个儿父母亲一道投胎去了。
赵元安静半晌,问道:“您觉得,赵冕杀了她?”
赵谌望向帐子外头的茫茫雪原,声音沉郁:“凶多吉少。”
赵元也不知该说些什么。他其实对那位夫人根本没印象,最近一次,还是七年前随着他爹进宫,他遇险被廖霆救下,就在灵毋宫待了那么一小会儿……就那样,她也没见他呀。感情根本谈不上,要说难过,其实也有点儿。
他拽拽自家爹,小声问道:“这是您计划中的吗?”
赵谌震了一下,严肃地抓住他下巴,看着他的眼睛道:“别瞎想。为父不会干那样的事儿。”他轻轻捏了捏儿子的尖下巴肉,“我本打算通过胪氏把你的身世散出去,将胪拓旧部收揽过来,最主要让她想清楚立场,争取廖霆……看样子她更害怕我篡位夺权,宁愿舍弃儿子,捧孙子上位。”
他说着就沉吟起来。
其实,他也没想着对虒祁宫如何,然而若胪氏没死,她又确如自己猜测那样,倒也不是不行。赵王室他不会动,然而绛城?他要抢过来。
赵元抓住他爹的手拿下来,表情微松问道:“现在怎么办?”
赵谌嘴角翘起道:“一切照旧,灵毋宫的安危暂且不明,廖霆已经稳稳在我掌中,逃不脱了。”
这一点,赵元不太明白。廖霆不是赵冕的人吗?不然怎会说翻脸就翻脸?
某爹便看着他笑道:“你不明白很正常,廖霆最重要的人在灵毋宫,生杀大权都在国君手里,你说他要不要听话?”
“原来如此,我说他跟灵毋宫关系那样密切,怎么不帮我反而去帮那老王八!”赵元狠狠捶了一拳,“这下若我外祖母出了事,看廖霆不跟那老王八拼命!”
赵谌挑眉道:“谁说他重要的人是胪氏?”
啊?
“胪氏身边的大宫女兰娥,是廖霆的亲妹妹。”
赵元张大嘴巴看着他。
“廖霆进宫后,他妹妹险些被卖,是胪氏派人救了出来,又接到自己身边伺候。廖霆能走到内廷卫头子这一步,其中胪氏居功至伟。”赵谌淡淡道,“所以廖霆才能被国君威胁住,因为他的亲人和恩人,都在灵毋宫里。”
他站起来,从草垛里抽出自己那把淙泠长刀,眼睛里带着浅浅的笑意。
“阿奴,我们很快就能回西关了,为父要在虒祁宫里,为你举办成人礼。”
十一月末,廖霆果如赵谌所料,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斩首原褚,软禁原珏,重新控制住了西关大营。没过几天,廖霆率兵迎赵谌父子回营。
几乎是在同时,绛城掀起一场轩然大波。灵毋宫的大宫女逃出宫城,称赵公疯癫,弑母囚子,还道赵元乃胪拓之子,赵公未赶尽杀绝陷害赵谌,顿时把当年胪氏灭族惨案重新翻了出来。
当年胪氏宠冠后宫的时候,举凡世家大族宗妇都曾入宫朝见,她身边的宫女兰娥人人都见过,做不得假。况且公子毓确实已有一段时日不曾露面,宫内传言是胪氏病重,公子毓侍疾,但真相谁又知道呢?
兰娥的话很快传遍了绛城,朝野震惊。
这时代不像后世,世家湮灭在了历史里,只剩下君权至上。这时候的大家族绵延数百年,祖宗牌位加起来甚至比王室宗庙里的还要多,世代垒砌的家底深不可测,根本不畏惧王室。且各个家族之间相互联姻,族谱勾连交错,往上数二三代,总能找出各家血脉来。
当初胪氏灭族太过突然,也是因为国君担心世家出手干涉。他灭了胪氏嫡支庶支,但是却灭不了旁人家里早已作古的胪氏女,灭不了流着胪氏血的旁姓子弟。
自赵冕继位,接连打压士族,武官无兵,文官无权,大家心里头焉能甘心?
吕慧很快就收到十几二十来封拜帖,各家掌握几百上千私兵,蠢蠢欲动,就差一个起头的了。这时候大家发现原来胪氏还有一个纯的不能再纯的血脉,长子嫡孙!还是鼎鼎有名的小将军!子承父业,还有甚个好说的?
“……深恨当年灭族一事,家中诸事具备,不知何日能见元郎……”
吕慧念了手里的短笺,眉头一松,朗声大笑。
这下成了!
他抬头看向身旁的暗卫,道:“将我的信给祁嫔,想要救公子毓,就拿出诚意来。”
暗卫领命离去。
十二月,大雪。赵谌领兵南下,直奔绛城。赵元留守西关,收拢了北草原十数个牧族,设三郡二十七县,乌日兰家掌其中一郡,多兰阿爹直接当上了郡守。于是父子俩的军队直接增兵六万余人,且大部分都编入了精骑兵,兵力大增。
赵谌的军队逼近到了城门外,绛城里面却无人守城。金吾卫掌握在崔直手里,崔氏更是直接从清河派出两千家兵襄助赵谌,内廷卫留在虒祁宫里的不过寥寥数百人,连玄门都过不来,何况还要保护赵公安危。
原氏娶了赵静,就已经注定站在了赵谌的对立面。原家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