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拣尽寒枝_沉佥-第8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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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东南的消息才传回宫中,司礼监的信函已送到了面前。
  陈世钦的意思简单明了。
  东南的倭寇不能尽剿,实在要尽剿,也只能由胡敬诚来剿,决不能被靖王嘉斐占了这个头彩。
  卢世全其实觉得很聒噪。
  对于他那个“兄弟”陈世钦,卢世全心中并非毫无怨言。
  想他与陈世钦同时入宫,论资历,他并不比陈公公浅。凭什么陈世钦能在宫中一人之下,而他却被外放江南?这许多年来,陈世钦一直是利用他,因为江南织造局太重要,所以必须由他这个“好兄弟”帮忙一手掌控,卢世全心里清楚得跟明镜似的。
  靖王嘉斐杀了一个杨思定,陈世钦还要弄出两声动响呢,而他杀了陈世钦的义子陈思安,也就杀了,陈世钦连一个字也不曾提过,就好像死在苏州的根本不是他的义子,而是一条狗。
  陈世钦对他始终还是有所忌惮。
  正因为有所忌惮,便也有肆无忌惮,更有刀俎在侧。
  其实跟着陈世钦究竟能有多大的前途呢?
  到死至多也就是个“二祖宗”罢了。
  做宦官的,想要巅峰造极,唯有跟着皇帝,也只能跟着皇帝。
  而此时此刻,他的面前便摆着一个极有可能做皇帝的人,奈何他与这位靖王爷之间的“仇怨”怕是已很难消解了。
  若说靖王殿下绝无可能信用宦官,张思远的例子却也摆在眼前。
  那么他这种曾经“站错了队”的老太监又如何呢?
  有那么几个瞬间,卢世全当真思考过,他还有没有从陈世钦这条船上下来的可能。
  结论自然是能,但不在此时。
  覆水难收,他已没有回头路可走了。
  同样是赌,与其去赌圣上心中属意的储君究竟是谁,不如自己择定一个推上台前。陈世钦是这么做的,他也只能这么做。
  而靖王嘉斐,必然不是那个好摆弄的人选。
  他只有再继续搭乘陈世钦这条船,借势同行,待来日孱弱新君登基,再无人能与陈世钦抗衡,才是盛极必衰的清算之时。待到那时,他今日为陈世钦所做的每一件事,都是可以杀人的刀。
  当然那是将来的事,如今他唯一要做的,便是让这个不被司礼监选中的靖王殿下……永远走不出江南。
  唯一的办法,便是将浙直总督胡敬诚彻底拖下水。
  要对付一个手握兵权的皇子,除了镇守一方的大将之外,再无别的可想。
  于是卢世全送了甘庭玉一碗闭门羹的当日,便带了两个东厂番役悄然出了南京城,直奔温州亲自见胡敬诚去了。
  而此时的浙直总督胡敬诚,正在温州筹备一场大战。
  此次靖王嘉斐南下,众说纷纭,最多的说法,无外乎说王驾是来和他胡敬诚抢兵权的,皇帝陛下不满东南倭患迟迟不能根治,终于派了儿子来换将来了。
  若当真如此,胡敬诚倒是做梦都要笑醒了。
  地方省府的政务一向由布政使司、按察使司和都指挥使司这三司分权而治,像总督这种集大权于一身的大员并非常设。
  但就有浙直总督,不仅统领浙江,还兼领着南直隶。
  人人都说浙直总督是封疆大吏,威赫一方,只有他这个浙直总督本人才知道,这根本是块烫手山芋。
  而这山芋他已眨眼在手里捧了八年。
  八年前来浙江之前,他曾在御前信誓旦旦,此次南下不平倭患誓不还,结果一晃八年,他果然愧不敢还京面圣。
  东南的倭寇他平不了,不是因为他胡敬诚没有能耐,而是因为浙直总督这个官还不够大。
  东南之倭患,直白说,其实并非外患,而是内忧。
  这些倭寇实则不过是海盗,比之北方的鞑靼铁骑,无论战力还是数量都要差太多了,但就是一直不能根治。
  是因为朝中有人不愿意根治倭患。
  通倭谋财的主谋,当然不是那个被当作弃子杀来以平民愤的陆澜。
  甚至不止是织造局和陈世钦。
  这一根绳上的蚂蚱密密麻麻,甚至互相之间未必都是同心同路的,其数之多,不胜数,也不敢数。
  至少是他胡敬诚不敢数。
  但靖王殿下则不同。
  有太多浙直总督不能做的事,靖王殿下不仅能做,且能做得到。
  初闻圣上将靖王殿下放来东南时,军中多少人替他不忿,唯有他本人感激涕零。
  他以为圣上这是终于体恤他的难处了。
  这位靖王殿下不需要知兵识略能征善战,甚至并不需要在前线露面,只要能在南直隶替他按住那群拖后腿的蝇狗之徒,则前方大事可成。
  靖王殿下在北方力挫鞑靼,终与蒙人达成了休战通商之约定,这件事胡敬诚当然也有所耳闻。
  他起初不太尽信。
  他曾有幸在京中见过这位靖王殿下两面。
  印象里的靖王嘉斐,还是当年未及冠年的二皇子,虽然锋利,到底是个孩子,更无一日领兵,无一日上过战场。胡敬诚实在很难将之和一个能够统帅五军平定边关的形象重叠在一起。
  将军征战,皇子领功,这种事古来有之,并不稀奇,胡敬诚认为,北疆之事,多半也便是如此。
  及至殿下从关外回来,寻他解围,又与卢世全一番鏖战。
  他才赫然发觉如今的靖王殿下与当年那个少年似乎已有所不同。
  但仍然是锐气有余稳妥不足的。
  否则,此时的殿下就不该着急去碰织造局与司礼监这颗大石头。
  再然后,靖王殿下成了这个新走马上任的大都督,奉皇命南下,却并没有来见他,也没有召见他,既不向他传达圣意,也不和他讨要兵权,而是倏地一下从众人的眼皮子底下消失了。且一消失便是月余。待再出现已赫然拉扯起一支足有五千人的龙虎之军,一路战无不胜攻无不克,以气吞万里之势把沿海流窜的倭寇尽数往南撵。
  甚至连东南前线诸卫,也被收得服服帖帖,实实在在从口服到心服。
  胡敬诚终于渐渐有点明白了。
  是他错了。
  是他以小人之心,小瞧了这位靖王殿下。
  靖王嘉斐正在做的事,是兵谏。
  并非以皇子亲王之身对浙直总督,而是以一个军中后辈的立场向他这个战绩疲软的“老将”发出了诘难。


第88章 二十九、定山河(4)
  这是天生的王者,纵然剑走偏锋,却叫人不得不叹服。
  靖王嘉斐当真是当今几位皇子中最肖似圣上的一位。来日肃清阉党,杀陈世钦,非靖王殿下不可为。
  胡敬诚自认不是一个刚直不谙世故的人,疆场厮杀多年,宦海沉浮一生,所倚仗最多的,还是步履薄冰谨小慎微的圆滑。
  浙直官员压榨百姓贪没公帑,司礼监织造局只手遮天通倭敛财,身为一方总督,他又岂能不知?
  他只是不管罢了。
  他也管不了。
  卢世全是宫中放在江南的大太监,有见官大三级之特权,而浙直两省的三品往上官员也尽数是陈党。就算他想管,又能如何管?
  挡人财路的事,是会惹来杀身之祸的。
  他胡敬诚之所以还能勉强苦撑着在东南与这些总也杀不完的倭寇缠斗了八年,除了圣恩眷顾之外,恰是因为他懂得睁一眼闭一眼不妨碍大人们的好事。否则他只怕早就因为督战不力或是别的什么罪名掉了脑袋。
  虽不结党,亦不表态,只要不涉及生死,便不得罪一个人,这是胡敬诚的处世之道。
  但如今,恐怕正是生死关头。
  皇帝陛下至今没有立定储君,无论如今民心所望的靖王殿下,还是陈世钦想要力推的昭王殿下,都是大有可能。
  胡敬诚暗自揣测,圣上心中所想的始终是靖王殿下。
  且不提两位皇子的资质相差甚远,单说一则,皇帝陛下对而今尚存的这几个儿子,虽不见得各个都一般疼爱,却必是绝不愿再折损了任何一个的。
  尤其是靖王与昭王这二位殿下。
  倘若不幸,当真让陈世钦扶了昭王上位,且不说新君仁弱要彻底沦为宦官的傀儡,三年以内,靖王嘉斐不死必反。到那时候,血雨腥风在所难免,朝中只怕无人能够应对,兄弟二人更是无法保全必有死伤。
  唯一能够根除阉患、保全圣上诸子的办法,只有使靖王殿下平稳登基,掌握天下大权。
  这当然是陈世钦最不愿看见的结果。
  为图自保,阉党必定穷尽手段要将靖王嘉斐永远留在东南。
  尤其是,这些宦官只怕会千方百计地想要把他拖下水。
  大战已然一触即发。
  无论前线,或是朝中。
  那么他胡敬诚又该站在什么位置呢?
  这一回,他怕是很难两不得罪了。
  如今,靖王殿下的龙虎军眼看已要推进到眼前。以战术论,接下来当是一次夹击围剿之战,即便不能全歼,至少也要将残余倭寇收拾个七七八八。
  但联合作战的军报至今也没有送到面前他这个浙直总督的案上来。
  靖王殿下是在等他主动上门拜谒。
  那么此时此刻,他究竟该不该主动上门去会一会这位靖王殿下?
  他与靖王毕竟从无往来,彼此未曾取信。如若是他会错意呢?如若从一开始靖王嘉斐便为想过要与他合作呢?就像直接略过甘庭玉一样,靖王殿下也只不过是略过他以待秋后算账呢?
  胡敬诚实在不敢冒险。
  何况大将不可擅离中军……
  胡敬诚思前想后,提笔写了一封书信,将都指挥使郭鑫唤来,命之务必火速亲自送到靖王嘉斐本人的手中。


第89章 二十九、定山河(5)
  东南气候湿热,让习惯了北方干爽的甄贤常常有种喘不上气的眩晕感。
  胸闷。
  接连两日,他总觉得胸口一阵阵闷痛,咳嗽时嗓子里还有一股腥甜。
  也许是气候的原因,让伤势又有些反复。
  但甄贤没打算对谁说。
  自从临安一路南下,殿下整日忙于战事,已经许久没能整宿安睡了,实在没有必要再为一己之私让殿下多添烦忧。
  补给东南诸卫军资所用的钱财,大一部分是靖王府上出的。
  只有甩脱向国库要钱的困窘,才能甩脱那些拼命拖后腿的鬼手,彻底释放前线将士的战力。
  消息传回京中,崔夫人便率先将日常使用的首饰和往年存积下来的奉银全都拿了出来,又清点了王府中可以通兑的金银玉器,尽数折成粮草与现银押送前线。
  整个靖王府上下,但凡能动用的钱以及能变现的物已尽数全捐出来了。还有些许不够的,则是陆澜从多年另置的金库里拿出来的。
  锦衣卫奉命抄了陆家,其实只抄到一具空壳,除却往年孝敬给织造局和逐级官员的,余下的也早被陆老板防患于未然地转移别处了,而今他竟肯捐出来供给军需,着实还让甄贤诧异了一阵。
  但即便如此,也只能一个子掰开成几个来使。
  将士们需要吃饭,伤员需要药材救治,武器火器需要补给,军饷的发放,烈属的抚恤……巨细无遗,终究全都要着落在一个钱字上头。
  为了这些钱,甄贤整日都在清算账册安排后勤种种的供应周转,也已许久没能合眼了。
  许多个夜深人静的时候,他合卷抬头,都能看见靖王殿下坐在沙盘舆图前面,一手握剑,另一手撑着额角,明明困倦得已经睡着了,却又好似随时都会惊醒。
  那模样总叫他一阵心疼,想起身为殿下多披一件御寒的外袍,又唯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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