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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是一句反话。
虽然靖王殿下说得和善。
陆澜闻之摇扇轻笑。
“这话说起来,可就长了。”
龙虎寨的寨主之所以是顾三娘,是因为最初落草的,只有顾三娘一个人。
数年前,顾三娘还只是个豆蔻少女,其父曾是浙江金华的桑农,因为被低价强征的生丝入不敷出,领着几个乡邻一道去跟官府要说法,结果反被打成作乱谋逆,判了斩立决。
顾三娘为救父扮作小丫鬟夜潜案察使司,向时任浙江案察使喊冤,却正撞见三司与织造局密议盘剥百姓田地之事。当时顾三娘年纪幼小,失手被擒,原本要被杀死灭口,是陆澜用陆府一个重病而死的婢女掩人耳目替换了她的“尸身”,才将她救下。但顾三娘之父仍被当作逆党市斩了,其母随后被夫家“典”与杭州城内的一个屠户,不堪凌辱,也投井而死。
双亲死后,顾三娘再不能还家,唯恐自己也被父族卖掉,便在山中过起了野人一般的生活。陆澜常会接济她,使家人给她送些吃穿。偶尔顾三娘也会替陆澜做些事,但更多时候是在东南一代游任,为受欺辱的百姓打抱不平,渐渐又收罗起几个亡命弟兄。
没过多久,陆澜又给她送来一个人,便是张二。
张二是军户出身,本在胡都堂部下抗击倭寇,因吃了败仗,军官又不肯担待责任,便将罪责全推在他头上,要将他杖杀。张二不服,不肯就死,逃了出来,倒卧在路旁,恰巧被陆澜捡了回去。
陆澜预感织造局可能有变,为给自己留条后路,有心金华矿产生意久已,于是便将顾三娘和张二凑到一起,与他们钱财安营扎寨,占了一处要地,又陆陆续续从各处募集敢死之士,一共三百余人,想要开辟出一条商道,贩卖矿石。
金华素来民风彪悍,想要在金华做矿石生意,没有自己的人马是不行的。
谁知才刚有些起色,一道圣旨降下,锦衣卫便奔赴浙江来拿陆澜的人头。
陆澜闻得讯报,自知终是难逃了,便一把火烧了霁园,金蝉脱壳退避在龙虎寨,从此隐姓埋名,保住了性命,正式做了草寇,带着这一群兄弟们趁乱做起了走私矿石的黑市买卖。
寨中的火器一部分是从倭寇处缴来的,另一部分却是陆澜多年经营所得。
“从前的陆澜已经死了,如今只有龙虎寨的陆大,没别的本事,带兄弟们谋条生路罢了。”
说这句话时的陆澜的语声平稳,仿佛只是在说不相干的人的故事,眼中却有隔世沧桑划过。
甄贤怔忡良久,竟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心中五味陈杂,最多的还是痛。
他看着眼前的顾三娘,就宛如看见另一个萧蘅芜。
而她们,还有这龙虎寨中的每一个人,都不过是这天下每日上演的人生。
相比之下,他自己那点遭遇又算得了什么?
至少他还有殿下……
他如今还能坐在这里,锦衣玉食,被照顾得周到,既没有暴尸荒野,也没有被迫落草,都不过是因为他有殿下回护。
比起这些人,他要幸运太多了。
甄贤忍不住暗自长叹。
他听见嘉斐与陆澜说话。
“你们跟我去打倭寇,另外再招募五千人,聚一支义军,只要有军功在身,我可以保你前罪尽赦重见天日。”
靖王殿下的语声沉静,听来是认真的。
但陆澜却很不屑。
“白道有白道的活法,黑道有黑道的活法,王爷以为如今的陆大还在乎朝廷的‘罪名’么?”
嘉斐继续说道:“你把山寨选在这里,是有心打通海上商路,平定倭患对你有百利而无一害。”
顾三娘闻言挑眉,“那我们也去做海盗,和那些东洋人打就是了,为什么要归顺朝廷?”
她也说得认真至极,仿佛做海盗是比归顺朝廷还要好得多的事。
嘉斐看了她一眼,不由笑了。
“我不是在诏安你们。你们想做海盗,日后大可以去。我只是在和你们借兵。”
他略顿了一顿,再次看住陆澜,沉声允诺。
“你们可以开价,待东南靖绥,我必如数奉上。”
王爷竟要雇佣这一群匪盗之徒去打倭寇,简直闻所未闻。
众卫军头一回听到这消息,心里各个不服气得很,却也不能违拗王爷的决定,只能狠狠瞪着陆澜和顾三娘他们。
陆澜似乎也惊诧极了,看住嘉斐好一阵没有说话,良久颇有些意兴盎然地摸了摸下巴。
“如此说来,这笔账我倒是得仔细算算了。”
第84章 二十八、龙与虎(7)
陆澜请他们夜宿寨中,次日再共商大计,还特意命麾下收拾出四间最好的客房,虽然条件有限,礼数不可谓不周到。
甄贤原本是不愿的。
此次重逢陆澜,总给他一种说不出的古怪感觉,本能地想要回避。
都说人劫后余生,性情多少会有些变化。
甄贤也说不好究竟是陆澜变了,还是他多想。
或许从一开始就是他看错,是他一厢情愿把自己的执念强加于人。
如今的陆澜着实与当初那个与他泛舟太湖上对谈寒山中的陆光风不太一样了。
陆澜是个聪明人,今日之事他是早有预料的,正是因为早有预料,才能有所准备,得脱其身。按理说,该早已看得通透才是,何至于反而愤世嫉俗呢。
但无论如何,有一句话陆澜说得不错,从前那个为宫中支使的霁园陆澜,着实已死了。
甄贤靠在椅子上,手里握着书卷,却是一阵阵出神。
一旁的嘉斐见状,干脆把他的书抽过来,扔在一边不让看了。
卫军们轮班戍卫,只需要两间房便足够休息,另两间原本是给他和靖王殿下一人的,只不过殿下打从一开始就没有要从他这间屋里出去另住的意思。
此时的殿下,拿走了他手里的书,定定望着他的眼,还要特意抓着他的手不许他逃走,软言软语问他:“你胸口还疼不疼?”
“已经不大疼了,只是有些容易累。”
甄贤有些不好意思,又有些想要想笑。
这一路诸多辛苦不假,但殿下一直将他照料得很好,甚至亲手替他料理伤口。他也终于渐渐习惯了在卫军们的注目之下为殿下解开衣衫裸露出留有伤疤的肌肤。
只是殿下每每小心翼翼,好像他是雪做的,捂在心窝里都能化了,实在让他也无奈得很。
甄贤主动褪去外袍,又仔细解下裹伤的绷带,露出新长好的嫩肉。
嘉斐细细替他擦了身子,换好伤药,又盯着他把药汤喝干净了。
喂小贤喝药是全然不同的。
以往伺候嘉钰,总得蜜水、蜜饯、糖豆子全部备齐了,再抱着哄上许久,直哄得药都快要放冷了,才能把药送下去。
小贤虽然也不是不怕苦,但比起嘉钰可算克制太多了,每每自己皱着眉一口一口努力往下咽,反叫人心疼不已。
也不知究竟是怎么了,先是四郎,后是小贤,他与谁亲近,老天爷便好似偏要格外为难谁,弄得一身伤病,整日离不开药罐子。
嘉斐眼看着甄贤的药碗空了,便将他扶起来,哄着他早些上床去休息。
甄贤顺从地任由他脱了鞋袜,躺在床上,却仍是大睁着眼,难以成眠。
“睡吧。外面有玉青他们守着,不用担心。”
嘉斐便自己也宽衣解带爬上床去,将他搂在怀里,一边安抚轻拍着他,一边如是哄慰。
甄贤缩在他胸口,良久沉寂,轻叹一声。
“殿下当真决意要收编这一路匪徒么?”
他忽然如是问,嘉斐似没有料到,略诧异地看住他。
“这些悍民比官军还能打,收了他们,多一支善战之师助力东南,少一路匪寇为祸乡里,不好么?”
甄贤垂着头,暗自咬唇,“匪毕竟是匪,都是些亡命之徒。”
他显然是在担心什么,却又不愿明言,所以才这般闪烁其词,说出些生硬牵强的理由。
嘉斐不禁失笑,紧了紧手臂,愈发抱住他,道:“就是要不怕死的,才打得了硬仗。古来盗匪罪犯充军者不胜数,军功洗罪者不胜数,何况这些人只不过是逼上梁山,给他们一个机会,未必不能出名将功勋。”
“正是因为逼上梁山……”
甄贤话到一半又咽了回去,仿佛自己也觉得荒谬,良久,只得又重重叹一口气。
“这是陆澜的人马——”
他到底还是把这句话说出来。
嘉斐为之一静。
“你怕陆澜对我不利。他没那个本事,也没那么蠢。”
然而这回答丝毫也没能让甄贤宽下心来,仍旧皱眉屏息。
嘉斐静了一瞬,伸手撩起甄贤散落肩头的长发,深深望住他。
“小贤,你很在意那个姓陆的?”
“不,我只是……”甄贤脸上顿时一涨,下意识反驳,却又语塞得不知该如何自辩才好,只能尴尬说道:“我觉得他好像……有些奇怪。”
“在我看来,倒是一点也不奇怪。”
嘉斐凝视他许久,不由苦笑,暗叹一瞬,便干脆将话说出来。
“他喜欢你。或许也不是别的,就是一点单纯的相惜之情。但是他喜欢你,将你引为知己。所以才因为你舍弃他而心生怨愤。他倒是眼光不错,难怪有纵横一方的本事。”
他如此坦白毫不掩饰。
甄贤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显是想竭力否认,撇清,却终没能发出声音。
嘉斐摇头宽慰他。
“你这么好,他喜欢也是应该的。我又没那么小气,有什么不能和我说。”
他深吸了一口气,安静片刻,才怅然苦笑。
“可是小贤,你可曾喜欢过他?”
小贤自己或许还未意识到,他对陆澜的意识已然远超过其他普通路人。
当然是因为他心善且自律,不能容自己违背诺言。
但更是因为陆澜其人深深地刺痛了他,令他在无意识间对这个人产生了认同感和亲近感,因而特别在乎。
“你也喜欢他。至少他曾让你动心过。你高看他一眼,所以才格外在意他。也所以,才会对他有承诺,有愧疚,才会因为他辜负你的期许而发怒。”
嘉斐很是惆怅感慨地做下结论。
“果然我还是弄死他算了。”
“殿下!”
甄贤终于忍不住地叫出声来。
殿下最后那一句当然是随便说说的,或者成心说来吓唬他,这一点自信甄贤总还是有的。
然而即便如此,能让殿下说出这样的话来,已是十分可怕了。
“我没有喜欢他。”
甄贤觉得自己嗓音发紧。
他对陆澜,或许确如殿下所言,有那么几分相惜之情,但绝没有其他。
他不信殿下不懂。
可殿下偏要故意说这种话来引他辩解。
一旦开口自辩,少不得要说几句羞煞人的,要他如何启齿。
甄贤心里羞恼,却又不知该如何说才好,只得闭紧了嘴,嗔怨瞪着嘉斐。
那神情反叫嘉斐心悦不已,当即倾身凑上去,正要在他耳边再说些什么,忽然却听门外传来人声。
“修文贤弟已歇息了吗?可容愚兄进屋一叙?”
赫然正是陆澜。
这曹操来得却是时候,还如此明知故问,更明知故犯,简直其心可诛。
顿时,嘉斐脸色一阵诡谲变换。
甄贤见状翻身,一手下意识扯住自己衣襟,一边伸手去摸外袍一边就想抢先应话。
嘉斐哪能容他这会儿还去搭理别人,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