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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的光都消失了。
偌大的酒店房间,除了一台普通的电脑还摆在桌子上,早已空无一人。
大秦。
细雨屋檐下,一个穿着青色长衫的清瘦男人正跪坐在屋檐下,手里执一枚乌鹭棋子,看着面前的仅有黑子的棋盘沉默了很久,终于,他轻轻落下一子。然后他听见身后响起脚步声,一个漆黑短发的青年从内院走出来,他一只手撑着门框,苍白着脸色问道:“这是哪儿?”
中年男人回头看向他,轻轻回道:“大秦。”
余子式的脸色一瞬间变得极为难看。半天他猛地回头朝着内院走回去。
中年男人看他的动作微微一愣,喊道:“你干什么去?”
余子式头也没回,“投井。”
中年男人眼见着余子式消失在视野里,忽然猛地从地上爬起来,连鞋子都没穿一把抓起来就跳着追了上去,“公子且慢!且慢!”他急吼吼地朝着余子式喊道,“有话好好说,公子!”
余子式是真的想投井!因为他刚从里面爬上来!一抬头就看见满眼高低古建筑,那一刀一划的古手工痕迹让余子式直接眼前一黑。活了二十多年的余子式找不到任何的理由向自己解释这满眼的先秦风光。
这是所有仿古和做旧都呈现不出的效果,当你真正站在它面前,你才能明白那种感觉,直面两千年历史的感觉。
他现在跳回去还来得及吗?
他才刚靠着周幽王出头!他才刚带着老贼致富奔小康!他卡里的钱还一分没动!他才不要在这儿穷山恶水的秦朝开荒!余子式脱了外套就打算往井里跳,忽然觉得腰上一紧。
“兄台!千万要冷静。”
余子式现在忙着投井,没空搭理身后的人,伸手就推了把他,没推开,他皱眉道:“你谁啊?”
就在这时,凌空一把黑色长剑飞来,直接擦着余子式的耳朵呼啸而过,深深钉入了十米外的墙上。余子式浑身一瞬间僵住了。他慢慢回头看去,连带着死死抱着他腰的那中年男人一齐看过去。
不远处的城墙上站了个黑衣的青年,眉峰锐利面容俊秀,他抱着手,冷冷道:“先生?”
“没事没事!”挂在余子式腰上的中年清瘦男人暗暗伸出一只手把鞋子扒拉好,咧开嘴笑道:“鱼,你下去吧。”
名叫鱼的黑衣男人点点头,踩着窄窄的墙头回身走了,走到一半他忽然脚底一滑,整个人栽出了院子。咚一声重物坠地的声音,紧接着一道冷冽的声音,“先生,有事可唤我的名字。”
“知道了。”那中年男人蹙着眉,似乎面有不忍。
余子式看着这见所未见的一幕,他暂时没法做出什么反应。接着,他腰上忽然一松,那中年男人往后退了两步,对着余子式整袖作揖朗声道:“既来之则安之。在下濮阳不韦,不知公子如何称呼?”
余子式却是忽然顿住了,“你刚说什么?”
“不知公子如何称呼?”那男人温和笑道。
“不是这一句。”
“公子,既来之,则安之。”
男人看着余子式一字一句道,那声音盘桓在余子式的脑海里经久不散。余子式猛地伸手抓住清瘦的男人,“你都知道?”
那中年男人看着余子式,眼中浮现出一两丝惭愧,他低头似乎是有些羞涩道:“知道。”
余子式抓着那男人的手一瞬间收紧了。忽然他像是反应过来什么,喃喃道:“濮阳不韦,濮阳商贾吕不韦,你是吕不韦!秦朝丞相吕不韦。”
中年男人的眼中一瞬间亮了起来,他把赤着那只脚往后藏了藏,说道:“都是旧事了,不韦如今也不过一介罪臣,不再是什么秦朝的丞相啦。”男人轻笑道:“不知道公子如何称呼,我只知道公子乃赢姓赵氏,名高,却不知公子称字如何。”
“赢姓赵氏,名高?”余子式准确抓到了吕不韦话中的要点,愣了半天道:“那不是,赵……赵高?”余子式第一次觉得脑子有点不够用,他直勾勾地盯着吕不韦看。
我是赵高?你是吕不韦?那这里是秦朝?
不对,这里不是秦朝,这是战国。因为秦相吕不韦根本没活过战国,他就死在秦王嬴政征战六国的前夕。一介平民,不再是秦朝丞相,那就是嫪毐叛乱之后,吕不韦罢相谪居阳翟的时候。
余子式脑子里几乎是一瞬间调动了所有的资料在分析。不对啊,你是吕不韦,但是我不可能是赵高啊?我怎么可能是赵高?余子式低头看了眼自己身上穿的,连衣服都是现代穿带过来的,他怎么可能是秦朝赵高?
穿着布衣旧长衫的温和男人拢着手,笑的温文尔雅里偏偏还带着股狡黠,“公子,大秦等你多年了。”他极轻地叹了口气。
余子式脑子轰的一声,看着吕不韦半天,他终于咬牙问了一句,“你什么意思?”
吕不韦却是不再说话了,他扭头看了眼院子,那里还摆着他刚下的棋,一枚枚乌鹭棋子泛着温润的光泽,衬着窗外细雨春色极为讨喜。他忽然扭回头,笑得很是纯良,“公子,今日天色正好,春色怡人,布衣罪臣吕不韦看你顺眼想收你做个弟子,你可愿意?”
“你说什么?”余子式不可置信地看面前的一副穷酸书生打扮的大秦过气前丞相,拔高了声音问道。他现在脑子一片混乱,有点理不清当下的情况。
吕不韦却是淡定地继续说下去,他掰着手指认真分析道:“吕不韦如今一介布衣,戴罪之身,内无存粮地产,出无盈门宾客,但是清贫也好,纷争少够清静。平生得罪的人我算来也是不少,放言刨我吕氏祖坟的壮士也有几位,朝野听闻我的名字,都骂几句乱臣贼子,声名也是颇为远扬。家中还有几位赖着不肯走的穷门客,天天上门蹭吃蹭喝,你住下了也不会觉得日子无趣。你觉得呢?”
余子式面无表情地看着吕不韦。
“我祖上是卖草履的,我还可以教你做买卖。”吕不韦讪讪地看了一会儿余子式,“不喜欢?那我还能教你读书写字,当年咸阳城高悬吕氏春秋,我放言天下改一字赏千金,七国清流士子无人敢应,这你觉得如何?”
余子式慢慢回头就往外走。
“公子?赵高?”吕不韦猛地上前一步扯住余子式的袖子,“我们还可以商量。”
余子式看了眼自己的袖子,终于问了一句:“是你把我弄到秦朝来的?”
吕不韦低声咳嗽了一声,“不是弄,是请。”
“你把我弄回去。”
吕不韦略显尴尬地赔笑道:“我怕是做不到了。”
余子式推开吕不韦就往外走。
“你别冲动,哎,公子你跳井你也回不去的,你别这样,鱼!”吕不韦话音刚落,一个黑色的身影猛地飘落在余子式的面前三步左右的距离。
年轻的剑客手执黑色长剑,双眼沉沉,就那么对上了余子式。
余子式觉得他心中一跳,脸上却依旧是淡漠的模样,他冷声道:“让开。”
长剑猛地出鞘半寸,剑气瞬间掀起无数的悬浮尘埃,整个院子里的细春草都无风自动。
这边余子式很识相地扭头就往回走。立在屋檐下的吕不韦却是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对着余子式吼道:“对了,你要是想学剑,我也可以教你。以你的资质,不出三十年,必有所大成。”
余子式伸手抵上眉头,觉得胸口疼得厉害,一口气半天没上来。
第3章 魏瞎子
薄雾清晨,余子式坐在房间里,瞪大眼借着投进窗户里的稀薄天光在费力地读一卷残旧书简。
当吕不韦拖着他走进这间堆满竹简的房间的时候,他差点没给跪下。春秋战国数百年,诸子百家思想交锋,上到阴阳家的天文风水,下到墨家的算术几何,兵家军政,纵横谋术,儒家仁道,道家无为……
那些早已失轶的书籍再次出现在余子式眼前,把两千年前华夏思想最是璀璨的时代画卷一点点推开。余子式在看见《吴子兵法》的时候还能撑着气度,在看见《军政》的时候已经长跪不起了。那都早已失传两千多年的百家典籍啊!
他真是跪着把《六军》看完的。
吕不韦看他那模样,忽然向前撑了一下身子低声道:“这样好了,你若是我门生,这屋子里的书就全是你的。”
余子式头也没抬,“成交。”
吕不韦摸了摸鼻子,嘿嘿笑了。回头看了眼满架的竹简,他满意地眯了眯眼,早知道这小子这么容易搞定了,他哪里用得着费这几日的心思。今天一大清早,家中实在没柴火煮饭,鱼做饭的时候随手抱了堆竹简就去了,回厨房的时候恰好撞见在水井边转悠的余子式。
等吕不韦听见动静匆匆忙忙赶过来的时候,鱼站在墙头手里的剑气得直抖,余子式抱住书简站在院子里面无表情。
往先在秦王宫当丞相那些年,吕不韦也见过不少朝臣吵架的盛况,秦国朝臣大抵是军伍出身,吵得厉害了抽出刀在大殿里互砍起来也很寻常。吕不韦在咸阳养了三千的门客,天天回家的时候都有两千在为了屁大的事吵,有时候吵得急了,刀剑和竹简到处飞,吕不韦在其中岿然不动吃饭修行,自认为自己早已相当有见识了。
可眼前的一幕还是让吕相有些诧异,他第一次瞧见鱼气得连剑都拿不稳,他看了看站在墙头的鱼,又看了看院子里的余子式。他刚想问句什么,余子式却抱着一堆书简头也不回地走了。吕不韦走到墙角,抬头冲着鱼喊:“鱼,发生什么事儿了?”
鱼气得手里的剑直抖,抿着唇却是一句话都不说。
一把年纪还得操心这些孩子的前大秦丞相好声好气劝道:“下来吧,他走了。”
“不。”长剑归鞘,鱼直接坐在了墙头。
吕不韦:“……”
二桃杀三士,余子式那小子有春秋齐相晏婴的气质啊。
收回思绪,吕不韦看着眼前的拿着竹简费力读着的余子式,半天凑过去一点看了眼那竹简,问道:“看得懂吗?”
先秦的文书和现代的繁体字差别很大,余子式终于从竹简堆里抬起头看了眼吕不韦,“还行。”他先前学书法临摹过一些古碑文,虽然看得慢,但是连蒙带猜也大致能看得懂。
“你还挺聪明。”吕不韦嘿嘿笑道。
被前大秦丞相默默谄媚了一把的余子式安然不动,斜眼看了看吕不韦,然后他收回视线继续啃书。
吕不韦也不恼,他就那么撑着下巴抵在矮桌上看着余子式,越看越觉得满意。这资质做武将是差了些,但是瞧着文治天分还挺高。天生就带着文骨的人,说起来算上七国也不过三人而已吧。
一死,一伤,还有一个……吕不韦忽然就暗了眸子。再抬眼看向余子式,他的视线有些幽深。
就在这时候,余子式忽然伸手把竹简伸到吕不韦眼前,手指着其中的一个字,漠然问道:“这是什么字?”
吕不韦先是一惊,继而一喜,忙对着余子式道:“这个字是士,士人的士。”
“国士的士?”
“是。”吕不韦点点头,“国士的士。”他看着余子式缓缓道。
余子式看了眼吕不韦,似乎想问些什么,却最终什么都没说,继续低头看着手中的竹简。
吕不韦这么些天难得遇上余子式和他主动说句话,忙趁着热乎劲问道:“看了一早上累了没?想吃点什么吗?我让鱼……”忽然他就截住了话头,半天他忍不住问了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