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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沈琼华的重量压下来,温言只觉胸腹间一阵气血翻涌,背上肘间也起了痛意。偏偏醉猫一样的沈琼华毫无觉察,只蹭了蹭温言的胸口,喃喃一句,“这席榻真暖。”
温言听得无奈,却又有些想笑,想着临至姑苏,他与沈琼华临别在即,便觉得流光凝伫在此时此刻最好。
世事总不能如人愿,温言最终也只得抱了沈琼华,放他回了客间的榻上。
第二日春日晴好,两人随着马场主人去挑马。沈琼华却是神色不宁,心事重重的样子。
温言忍着一背青紫的酸痛询问他,“怎么了?”
“会花很多银子吧。不然不要了。”
沈琼华闷闷地思忖自己果然贪心不足,起了小人之心——明知他喜欢的是千娇百媚,还是想着趁着未到扬州与他共乘一骑。
“不日抵达扬州,你我便该分别了。你没了马找起人来会难上加难,我得你一路护顾,送你一匹马,你当得起。”
沈琼华闻言,更加郁郁。
比之温言与沈琼华,逐影是万分欢喜。它时时在马场的空场欢腾奔跑,尝遍了马厩里的各等草料,是要乐不思蜀了。
沈琼华挑了匹周身胜雪,四蹄踩墨的马,取了名字叫追风。他没什么兴致挑来选去,见逐影一直绕着这马打转儿,一副极力讨好的样子便选了它。
追风性情温顺,遵规蹈矩,是逐影的反面,也是这马场里身价最贵的。
温言夸他眼光极好,亲手递了缰绳给他。
沈琼华骑在追风的背上,随着温言一路前行,一面暗思他花了这一大笔银子,总是能少去些画舫香船了,一面又暗暗骂自己龌龊。
沈琼华仍旧尽力顾着温言,午歇时竟采了几枚分外漂亮的果子回来。红红艳艳的,看着很是可口。
沈琼华洗好了红果,分了几颗大的给温言,自己捧着另外的啃起来。边啃边疑惑,“你的马这几日竟然没有欺负我。”
“它忙着讨追风的欢心,无暇顾及你了。”
“我们去马场那日,他就不欺负我了,”沈琼华一瞬福至心灵,看着不远处的逐影,难得愤愤道,“我知道了,你这马这样欺负我就是因了它不愿载着两个人跑!”
温言一下子捉住沈琼华握着果子的腕子,“别吃了,这东西有问题。”
沈琼华一惊,立刻去看温言。
额上尽是虚冷的汗珠,唇色青白,面上红润一下子褪得干干净净。
沈琼华慌急着不知如何是好,腹间忽地涌上了针刺般的绞痛,心间跳得极快,血肉里像是被钉上了利刃般,蚀骨地疼,最后不得不大口喘息着缓解心悸。
温言握上沈琼华的命穴,渡了真气过去,游走百穴骸血,花了一番功夫总算制住了疼痛,逼尽了毒素。
沈琼华不敢喊疼,看也不敢看温言一眼。
温言微微使了力拽起了沈琼华,“离姑苏不远了,我们不要歇着了,直接赶过去找间客栈休整。”
“我……”
“好了,没事。”
沈琼华愧疚噬心,又觉得难堪至极,“原来你这般厉害。我还说什么一路护着你,当真是自说自话自不量力自作多情。”
那真气一入他的百穴,他就知道了,这人功力修为不知要高上他多少层次。如此,他这一路的护佑照拂就好似是跳梁小丑一般,这次还害得他这样痛苦,纵使他沈琼华万般情思,以后也没什么脸面向这人吐露分毫了。
温言犹豫许久,还是将看着十分沮丧的沈琼华揽进怀里,“你确是护好了我也顾好了我。这一路得你相伴,我很开心。”
再次赶路时,便是一路沉默。直至进了水木清华的姑苏。
下了马,温言才要宽慰沈琼华几句,身后忽地传来一声冷笑。
“火云教的产业收不上银子了?弟子竟连客栈也住不起了。”
第7章 第 7 章
温言转了身,见着了站在暗沉巷口的发声人。
春蓝锦衫,眉目犀利倨傲,此时看着温言,又多了几分不耐恨恨。
“祝归时。”
竟是江南温家的弟子。温家本家在姑苏,离着扬州近,琅嬛阁出了事,竟不是这温家弟子中惯走江湖的祝归时领人去平事端,且他还一副正是候着温言的样子。
“哼。你真是有本事,沿途客栈、火云分处统统不去,见不着行踪路迹,想传信给你都没法子!”
“传什么信?”
“催你快着些,我没那些许闲时在姑苏候着你。”
“江南温家向来不与火云共事,你候着我做什么。”
提及此事,祝归时总归平和了些,肃颜道,“我师父叫我在此等着你,嘱咐只与你说收着了一只鸽子你便明了。”
剑琴阁的风中信使。
温言有些动容,“曲姨深情深义。”
曲韵因着先生当年略略施与的薄恩情根深种,此情十年未改,人人想着寻了独占的还魂珠,竟是毫不藏私地传信给火云与江南温家。
祝归时瞧着火云教上上下下都不顺眼不顺心,温言这活他却是赞同的。
心情静和,终是见着了温言身后侧的沈琼华。饶是他长在繁华地的江南温家,惯看江南美人风月,也是被沈琼华的容姿惹得一呆:“你又是谁?”
沈琼华自小被人欺负狠了,见着凶神恶煞的人向来是离着八丈远也要躲起来,后来一朝入了江湖,更是惜命得很,从来只逃不战,实在躲不过了便使他那招空手唬人的本事。真是头次这样近的见着个显是不好惹的人。
一时之间心头的郁气疚意倒惊散了些许,只顾稳着声音应道,“我是沈琼华。”
“沈琼华是谁?”
沈琼华觉得这人真是莫名其妙,“沈琼华是我。”
祝归时一下子噎住。深觉这是废话,却又无从反驳。只得问了温言,“你的人?”
温言有些失神,他的人……若真可以这样归属,那便是,悲者也见欢。
见他一时没回话,祝归时只当他是默认了,引着两人向着温家的产业走,又起了另外一问,“你们两个这样憔悴苍白,看着气血皆虚,是中了毒门的埋伏?”
温言听得“毒门”二字,不经意地看了身旁的沈琼华一眼,避重就轻,“不小心吃了不好的果子而已。”
江南温家容不下毒门,温言只说了这一句,无意露沈琼华出来引祝归时注意,免得他起了刨根问底的兴致。
“火云教的产业真是收不上银子了,你这样若教九师叔知道了,他肯定要心疼,虽然我是不知你们火云的人有什么好值得心疼的。”
沈琼华将这字字句句认真听了,更加愧疚。温言将他一丝丝的神情瞧在眼中,淡声回着祝归时道,“沈琼华好本事,引路穿山,比我预计着快了两日到姑苏,一路上更是省去了许多麻烦。”
“比你厉害。”祝归时带着两人停在一处别馆前头,“到了。”
门前早有机灵的奴仆迎上来,将两人的马以及一应物品收了进去。
“今天在这休整。明日我们早些出发,沿途不入酒楼茶肆,力求明晚夜半抵达扬州。”
祝归时随他们进了院子,沉声道,“信来时,我师父人在北疆,说是那里出了玲珑雪灵芝,正一路寻着。我们传了密信给他,他听闻要与火云的人共事,气得好几日吃不下饭,可到底念着是为了九师叔,凡事都应了允了。”
温言默然,若他是能言善辩的性子,此时也是不知要说些什么。
“好了,明日见吧。”
言罢,祝归时便转身进了一处园子。只剩下温言与沈琼华一路不言不语地走着。
“温言。”
这两个字绕在沈琼华带了心虚与小心藏匿着的欣喜里,轻声细气地传到温言耳边。
这还是,他沈琼华第一次唤这人的名字。
“嗯。”
温言清浅地应了声,不惊不讶,像是一直等着他出声。
“你方才说我好本事,让你提早两日到了姑苏,是说真的?”
“真的。”
只有淡淡两个字,沈琼华仔细听着也没听出敷衍,心里头郁气散了些,再开口时总算是轻快了,“那我还算不是一无是处,对吗?”
温言未曾看他,却是抬了手轻轻拍了拍沈琼华的背,“你厉害得很。”
沈琼华咪咪笑着,笑过后偷觑着他的神色,一句话憋在心里,如何都想问上一问——火云教,是他听闻的那个火云教吗……“想问什么?”
“你是邪/教的人?”
温言冷笑一声,“嗯?”
沈琼华大力拍了下自己的脑门儿,“是我说错话了。”
温言看着他额上一片绯红,气恼不起来,却仍是点了点他额上的红,“你懂什么。”
沈琼华再不敢说火云教半个“邪”字。
眼看着行到了一处小院,温言打发沈琼华去歇着,他自己反而站在庭中看着开得正好的庭中花发怔。
几日思量,终是明了自己对沈琼华,是动了情思。若不是两人的身份,温言总也想着是要争一争,可一火云一毒门,是连争也不必争了。
第二日出发时果然很早,温家别馆燃着灯火备了精致的早膳,三人用完离去,晓空墨色犹未褪尽。
离得扬州愈近,三人心中愈是不安,故而一路打马,疾行到午时才在溪边停了歇息。
沈琼华从没这样赶路过,下了马时两腿绵软,发着颤就要瘫下去,好在温言及时伸了手将人一把揽住了。
一旁的祝归时瞥来一眼,“你这人,除了指路就没擅长了?”
沈琼华半窝在温言怀里,心早就快要融成一滩水,哪有神思听祝归时的挖苦。
祝归时入江湖早,琐碎事情处理起来是温言与沈琼华绑在一起也及不上的,以往这样的时候沈琼华是会采些果子回来的,可自从吃了那两颗毒果子后,沈琼华便好看的不好看的果子统统不敢采了。此时那两人就只能是待在一旁看着,偏生祝归时是最不能看得温言这个火云人闲着,指挥这人去剥番石榴,又看了看沈琼华,指着打理的干净的鲜鱼问他,“烤过吗?”
沈琼华点点头,十分乖顺,“烤过。”
“那你来烤。”
“其实我烤的不太好。”
“没事,你来烤,我去收拾了那只野兔子。”
沈琼华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盯着看着,还有剥着番石榴的温言坐在他身边一起时时盯着看着,鱼仍是焦了。
祝归时看着鱼,气极,“这什么东西?嗯?这是什么鬼东西!马都不吃!”
“它本也不吃。”
“你!”祝归时指着温言,“你还护着他,也不管管他!”
“我看你是气糊涂了,我说的分明是实话,哪里护着他了?”温言不疾不徐地回着祝归时,“他也说了烤不好,不是你自己信着他要他做的?”
祝归时气着气着反倒冷静了,他瘫着一张脸指着面前的两人,“离得远些,离我与这堆火都远些。”
温言从善如流,轻扯着沈琼华将人带到了树下歇着。
“你不要对我这样好。”
温言轻轻应道,“这便是好?”说着将手里红润润的石榴粒一颗颗剥好放到了沈琼华手里。
沈琼华捧着也不吃,仍是重复,“你不要对我这样好。”
两人总是要分别的。他要前去琅嬛阁,而这几日零零星星听着温言与祝归时言语词字,他们前往扬州亦是有要事图谋,两人定是要分开了。温言再这样对他好,他到时肯定是舍不得的,如今未到别时,他就已经舍不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