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步月一颗心突地猛跳起来,浑身血液都冲向脑门,只觉耳边有嗡嗡之声乱撞,眼前有金星一闪一亮。
他紧紧盯着十三夜歌,过了好一会儿才找到自己的声音:“他……他真如此说?”
“确实如此。”
“多谢……姐姐!我们现在便出发!”
夏云峰伸手拉住他:“你急什么?”
步月道:“能不急么?”
夏云峰不回他的话,转向十三夜歌:“多谢夜歌姑娘,可有什么话托我们传达?”
“该说的话妾已说了,佛门清净地他若腻了,妾会一直在三塔山下等他。”
“若他一辈子向佛,你也等他一生?”
“等得,如何等不得?”
夏云峰道:“这世上痴情之人太多,能圆满者少之,夜歌姑娘若真此生无悔,何不自己争取?”
十三夜歌凄婉一笑:“妾出身风尘,区区一介弱女子,如何争取?红尘飘飘,身若浮萍,他日年老色衰,更不知……”
“既如此,你又何苦执念于他,不若早日寻个真心对你之人嫁了,我与他在金陵相遇,一路上如你这般的旧情人也遇过几个,他是个花和尚,你实在不值得。”
十三夜歌听到“旧情人”三字时蓦然抬头,削瘦的脸蛋更是煞白,柳眉蹙了一双蕴满水光秋瞳,将泣未泣,好不可怜。
她却咬着牙,不愿出声。
夏云峰行了一礼:“在下言至于此,告辞。”
好罢,真真假假你都说了,还“言至于此”,又做了一次君子好人,步月对他睁眼说瞎话的本事早已见怪不怪。
他回头望了最后一眼,十三夜歌仍抱着她的琵琶,苍白脸上一双乌黑浓墨的大眼,瞪得很大,始终没让泪水落下。
“铮”地一声。
琵琶弦断。
走得远了,隐隐听着低低哀怨的歌声,糅了江南的愁绪。
水昏云淡,月影寒,笙歌长。
琵琶歌尽水茫茫,烟雨绵,酒转淡,倚剑豪光千万丈。
江南古调芙蓉伤,落花寒江,浓墨丹青尽相忘。
断弦还犹念,离人青丝长。
——离人已不再蓄青丝。
第二日清晨时已离南华寺不足五里路,远远便听得寺内晨钟回荡山野,绿树浓阴,山花浪漫,人来如织。
那些来人中,除了拜佛烧香,还有来听各路高僧汇聚于此论法谈佛的信徒。
步月依照次序走过曹溪门、放生池、宝林门、天王殿、大雄宝殿,所见的佛祖菩萨罗汉都拜了一遍,被香火熏着了眼睛,却是从未有过的虔诚,嘴里念念有词:愿如来佛祖观音大士保佑我得到《千心秘籍》,再也不要变成女人,让夏云峰那扫把星离我越远越好,解火教再也不要来找我了,还有,多收几个美人儿来解解馋,当然,最好把“噬心”的蛊毒也给解了……
他的心愿实在太多,闭着眼睛说了一大通,连每日能有白日酿喝都不放过,睁开眼睛时,恰对上夏云峰似笑非笑的眼,眼眸深黑,深不到底。
“你就那般讨厌我?”
步月从蒲团上站起来,不理他。
夏云峰又道:“我约束你管教你,你讨厌我;可若对你百依百顺,送上金钱美人,任你祸害无辜,怕是你连看都不会看我一眼。”
此话倒是说得十分正确。
步月却越发不明白了,他停下脚步回头:“夏云峰,你到底想说什么?”
夏云峰道:“我要你心中有我。”
步月道:“你成日在我面前转来转去,我自然满心满眼都是你,连做恶梦都能梦到你。”
夏云峰顿了顿:“你在装傻。”
步月哈了一声:“我便是不装傻也不知你肚里装了什么花花肠子,说句话都能将人绕得七荤八素,我是讨厌你又如何,我都倒霉成这样了,还不能讨厌你?难不成还要敬你爱你崇拜你?”
夏云峰道:“我喜欢你,自然希望你能敬我爱我喜欢我,当然,崇拜我就更好了!”
“当!”
不远处钟声骤响,洪厚浑重,将一切声音都淹没了,信徒的祈祷,僧侣的梵唱,菩提树下的论法,都同悠悠散开的佛香一般无声无息,万物都没在包罗万象的钟声里。
夏云峰注视着步月,面目一派平静,眼眸深黑,是惯见的正气凛然,落落大方,似乎并没说什么震撼人心的话语。
钟声渐渐淡了,耳边又起梵唱声,拜佛的信徒喃喃诉说自己的心愿,天空的飞鸟扑扇着翅膀撒下一两声翠鸣,菩提树下的高僧们正在说法论佛。
有人道:“人生在世如身处荆棘之中,心不动,人不妄动,不动则不伤。”
步月回头望向夏云峰:“你刚刚说了什么?”
第61章 菩提树下
夜深人静,半空一轮半圆明月高挂,漫天繁星相衬,银辉皎皎,看这夜如泼墨,风过树梢。
佛门之夜尤其清静,此时这后院中却一个黑影从楼顶飞下,歪歪斜斜地稳住了脚,继而走到院中唯一大树底下,他对着那树沉思许久,接着,捡起方才扔下的铲子——挖树根。
月色朦胧,偌大树下一团黑影沙沙地动作,好似某种夜间活动的动物。
“谁在那里?”
一个声音警惕地自僧房处暴起,可见是用了几分内力。
树下的黑影不动了。
开口那人正待询问,忽然那黑影一下蹿了起来,直奔屋顶而去!
那人连忙去追,才跑没几步,已见那黑影在屋顶歪了几下,继而——摔了下来。
随着那一声响,无数房间相继亮起,接着涌出了一群的光头,有拿棍棒的有提扫把的,团团将那逃跑的贼人围住,火把一照,是个卷发少年,生得如月如露,有绝世之华,奈何做了见不得人之事。
“尔乃何人,为何夜半闯我南华寺?”
那人站起来摸了摸摔疼的屁股,竟还厚颜无耻地笑了,却也鲜妍明媚得很,有几个心性未定的小和尚忍不住盯着他看。
“各位小师傅,深夜打扰多有得罪,只不过在下白天于此地丢了东西,所以想来找找。”
“什么东西如此神秘,竟让施主深夜潜入我寺?”
“是一本书。”
“施主丢的是何书,会埋在我寺的百年树根下?”
“这……”步月看了眼被他挖了个大坑的地方,毫不心虚:“今夜梦到佛祖显灵,告诉我书就在此树下,所以我才偷偷潜入。”
问他的和尚神色不动:“既是佛祖显灵,那定是大事,我等做不得主,还请施主当面向主持说明。”
几个和尚已向步月走来,步月盈盈笑着,一脸无辜,却在第一个和尚来押他肩膀时使了个分经错骨手,和尚的哀痛伴随着骨头断裂的声音,其余几人立马变色,一窝蜂全扑向了他。
步月许久未动手,早已痒到了骨头里,手下一时没得轻重,而那些和尚虽有些武艺傍身,大多功力不深,不多时便有人命丧他手下,其余人见了更是眼睛发红,定要杀了这贼人为同门复仇,场面一片混乱。
菩提树下,血流成河。
半个时辰后。
南华寺,大雄宝殿。
步月被五花大绑捆了起来,周围一圈怒容满面的和尚。
步月嘴角含笑,阴测测望向一旁的不见和尚:“南华寺有菩提树,菩提树下有真经。是不见大师让我来的。”
所有人都望向不见,不见沉沉打了个佛号:“贫僧并未说过此言。”
步月道:“不见大师千方百计要让我与你同行至南华寺,起初我并不知你意,如今可算是懂了。”
不见道:“月施主定是有所误会,就算贫僧说过此话,那话的意思想必是菩提树下有佛法真经,施主又何须深夜造访,出手杀了众多佛门弟子,他们与你可有仇怨?”
“大师此时辩解是否晚了?”步月似笑非笑,眼中一点深意,更让人不得不相信他说之话,就算死,能拉一个是一个。
话音刚落,那另一个已行色匆匆赶来。
夏云峰看了步月一眼,那一眼中没有任何情绪,仿若在看一个陌生人。
步月道:“此人也是我的同党。”
夏云峰似没听到,如剑如峰的脊柱挺得笔直,眉目端庄,正气凛然。
“大师……”他问向不见。
不见打了个佛号转身背对他。
夏云峰又到南华寺主持面前:“无尘大师,舍弟顽劣,竟犯下此等大错,本应该听凭大师处置,可他身份颇有些特殊,在下恳请大师念在他年幼不懂事饶了他性命,对贵寺造成的损失,临江山庄愿意赔偿。”
无尘道:“十几条人命,夏施主要如何赔?”
夏云峰垂首敛目:“但凭大师吩咐。”
“那就让这位施主自尽以赎罪。”
夏云峰愣了一愣:“逝者已矣,大师乃化外之人,又何必为了已死去的性命再造杀孽?”
无尘一张满是皱纹的脸看不出悲喜,只慢悠悠道:“夏施主一再为此人求情却不提他身份,这又是为何?他身份究竟有多特殊?莫非是怕我们知道他便是恶名昭彰的魔教主步月,不肯手下留情?”
“他竟是步月!”
“这魔头不知杀了多少无辜性命!”
“杀了他!杀了他!”
“杀!杀!杀!”
无尘的话一落,大殿之内轰然炸开了锅,群情激奋,最后只化成一个个愤恨的“杀”字。
夏云峰向来从容的神色也变得僵硬,他偷眼去看步月,那人五花大绑地跪在佛像面前,满殿杀声沸腾里,他的眼尾带着一丝睥睨。
这让他的心,一刹那忘了如何跳动。
无尘道:“我佛慈悲,然此人实乃罪孽深重,再不能由他再生罪业,请夏施主海涵。”
夏云峰猛地抬头,他看向无尘,再看不见,这满殿的杀杀杀,仿佛一场凄厉的狂风,咆哮得让他不知所措。
他忽然产生了一个疯狂的想法。
手掌暗暗运劲,功力凝于手心……
“阿弥陀佛,无尘师兄既知此人是步月,应该也不会忘记当年陆子佩女施主当年的所作所为。”
那一瞬,夏云峰看见步月在听见那个名字时猛然转过来的头,以及通红如野兽的一双眼。
无尘不料他会谈及此事,也是愣了片刻。
不见道:“因果轮回,善恶皆有报。”
无尘老脸又是僵了僵,他看向步月,步月如看仇人般看着他,一头乌黑卷发染了血,蓬松而凌乱,目眦欲裂,却依然有故人身影。
他叹了一声,手中的念珠转了几轮,叹道:“既如此,步教主留在我寺听佛修身,哪一日能诚心向善,哪一日我便放你自由。”
夏云峰暗暗松了口气,却听得步月怒骂:“呸!惺惺作态的假和尚!”
空气顿时凝固般,所有人都僵住了。
步月双目红得能滴血,他双手被绑,挣扎着站起来,满脸鄙夷和不屑:“有种你就杀了我!否则,因果报应,你就不怕再遭报应!我只恨刚刚没有多杀几人!”
原来,这菩提树下,还有恨意绵绵。
夏云峰从未见过这样的步月,如同被人撕开了最愤怒的伤疤。
第62章 罪无可赦
夏云峰更关心陆子佩是谁。
是怎样的女子能让步月对南华寺含有如此浓烈的恨意?
“师父,步月作恶多端,出言不逊,罪无可赦,就算不杀他,可才关他一阵便放走,弟子们不甘心!”
“对!我们不甘心,请师父杀了他!”
“杀了这魔头!”
金碧辉煌的佛殿面前,一声声的杀字,沸腾翻涌,就在佛祖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