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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娘双膝跪地,半点不犹豫地向纹枢行了大礼。
“云娘见过六殿下。”
纹枢突然觉得可笑。
可笑至极。
这几天,因为这个女人他把自己锁在房里不吃不喝不睡,所为不过是她占据了卫诚的心。可当他终于想通彻底封存自己对卫诚的念想时,她却出现在自己面前,跪在地上叫他主子,说她进府不是为了卫诚而是为了他。
荒唐至极。
从前久寻助力不得,叫他渐渐为卫诚迷了心智,如今他已泥足深陷再不愿离开卫诚这潭深渊,助力却从天而降。
更可笑的是,竟是以他情敌的身份出现。
纹枢无法接受,他如今不知该将卫诚摆在什么位置,杀父仇人?救命恩人?抑或者……爱人?
他想不明白。
正在他脑子里一团乱麻之时,云娘犹豫再三终究还是说出来了一个她从卫诚口中得知的消息。
“殿下,我已经同孔大人提过此事——眼下最要紧的,是及早安排一位精通医术的人进府替您诊脉。”
纹枢以为她是指自己折腾出来的这副鬼样子,遂并不怎么在意,只没想到接下来听到的却叫他体会了另一种苦。
苦得无力回天。
“当初狗皇帝答应留您性命的条件是……薛氏不得有后。”
惊雷过,纹枢已无力看清,更无法阻止,只得任由云娘说出剩下的一句话。
“主子,卫诚那个小人给您下了药,如若再不诊治薛氏一族就真的完了!”
☆、第016章
驽勒的气色好些了,照例还是要上朝的,前朝没有皇帝,这天下迟早还得换姓,所以驽勒提着松了许多的腰带,颇有些得意地让宫人拿去改。
换身合身的衣裳。
把头发梳得光溜溜。
再仔仔细细修个面。
驽勒上朝之前对着镜子照八回,确信自己比从前好看些了精神些了,这才在王富财的催促声中往前走。
虽然那人已经成婚。
虽然那人心里没有他。
可是心里终究还是期待的。
“王富财,朕今日与往天可有不同?”
王富财心领神会,笑眯眯地躬身奉承:
“圣上英武更胜从前。”
驽勒满意了,端坐在高高的龙椅上往下看,文武百官,袍服相近者众,可只一眼他便认出了卫诚。
卫诚低着头,同其他人一样不看他,连余光也不敢扫,驽勒突然痛恨起这些上下尊卑的规矩来,可他并不气馁,卫诚有事要奏之时总会看他,他素来知晓如此行事得到应允的机会会更大。
他平日里总有许多事要上奏。
他关心国事,他心怀天下,正因为他眼界宽广不似后宫之中眼界狭小的庸脂俗粉,他才会对他这般着迷。
迷到了骨子里。
驽勒眼巴巴地等了许久,等着等着,等到快不耐烦的时候卫诚终于挪出了步子。
上前一步,跪下,腰背挺直不卑不亢地直视他。
驽勒手心濡湿,他突然有些怕隔的时间太长他的衣冠会乱,人是不是又坐肿了,会不会不如方才好看。
他离他那样远,会不会看不清楚他如今的样子。
驽勒胡乱想着,直到卫诚面色微变,同上次求赐婚一般伏地痛哭。
哭诉卫夫人对他的恩情,求皇上念其德行赐个诰命。
从头到尾,没有半点心思放在了他的身形上。
他瘦了,真的瘦了,过程很辛苦,可他总觉着该叫他看看自己长得也不差,定不会辱没了他。
他总觉得,只要再努力一些,再做得更多点,他总能开窍。
可是,他穿着好看的衣裳以全新的面貌坐在他面前,他却半点不在意,只跪在地上一心一意地为他的新婚妻子求诰命。
她对他的恩,他记得,自己呢?
他助他复仇,给了他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势,冒着风险替他留下两个前朝余孽,所为不过是盼望他终有一天能开窍。
结果呢?
早朝是如何散的驽勒已经记不得了,他只记着他同上次一样允了卫诚所求,卫诚总有办法叫他点头,就如自己总没办法不挂念他不喜欢他一般。
驽勒心里不痛快,哪儿也不想去,谁也不想见,只顺着心走,晃晃悠悠,竟然又走到了冷宫面前。
他不好过,总还得有人陪他一起倒霉。
**
作为皇帝,驽勒还是有脾气的,只不过这脾气得悄悄发,还不能一个人发,至少得有人受着,不然总发不痛快。
进到院子里,纹斛正躺在椅子上玩儿茶壶,茶壶嘴儿给堵上了,里头灌了热茶,捧在手里就是个暖手炉。
不管在哪儿,这个人总能想办法用有限的资源叫自己活出最大限度的自在。
这样的本事真真碍眼至极。
“知道朕为何对你如此宽容么?”
瞧着这人的逍遥,驽勒突然恶劣地想马上就看到他变脸的样子,想立刻亲手撕碎这份惬意。
卫诚不让他好过,他自然不能叫卫诚的心头好舒坦!
纹斛抬眼看,驽勒冷笑一声,伸手指了指王富财。
想了想,到底还是把手指移到了别的太监身上。
“如今的你比他们只多了一个物件儿,别的没甚差别。”
当初答应留下这两条薛氏血脉他还是有计较的,命可以保,但断不得有子嗣,御医手里阴招损招多得是,一副药几件衣裳甚至于一个香囊都能叫他绝后。
不能延续祖宗血脉,这是对一个男人而言最大的酷刑,哪怕是再淡然的人也不可能受得了这个。
朕不好过,你也别想悠哉!
驽勒胡乱发泄,抓住痛脚毫不留情地扯,企图以此找回自己失去的面子里子,可是扯半天却发现——他以为的痛脚在人眼里竟什么也算不上。
“此事我早已知晓。”
只是这又如何?他如今连自己都养不活,成日里靠别人施舍过日子,哪怕能生孩子呢,他也没那脸皮去生。
生了,给不了他好日子,活活添个被人糟践的种么?
他的孩子还没这么下贱。
“你今日又受了什么刺激——我看你印堂发黑,想是最近倒霉事儿不止一两件。”
纹斛认真地说,驽勒听完心底淤积的阴云突然被闪电划破条口子,他不再觉着被卫诚的事压得透不过气,恍惚间又痛快地添了些折腾人的力气。
他知道纹斛不怕挨打,所以他也懒得动拳头,这时心里不如方才那般压抑,驽勒竟开始好奇,好奇纹斛到底怕什么东西。
初见时在将军府这人好似胆子小得什么什么都怕,见他第一件事就是跪下求他,可是进了宫后……他好似再没跪过他。
“不怕绝后,那你也不怕朕杀了你?”
驽勒眯眼,他最近瘦了些,虽然还是胖,可比从前更有威慑力了一点
被盯准的纹斛老实点头。
“怕。”
“好怕呀。”
驽勒:……
他突然就失去了逗弄纹斛的兴趣,从前看纹斛不顺眼是因为卫诚,如今卫诚已经娶了他人,全心全意只对那个女人好,他还来折腾纹斛做什么。
……不对,好像一直都是纹斛折腾他来着。
驽勒突然开了窍,拎起躺在椅子上玩儿茶杯的纹斛就往外走,当着众人的面将纹斛一把扔了出去。
这是冷宫,可并不冷清,有皇帝常来的冷宫比淑妃的祥云宫都不知热闹到哪儿去。因着这份难得的热闹,宫人们私底下把纹斛的位份升到了与淑妃平起平坐的位置,平日里的份例断没有克扣的,时常还要多些,再多些,以至于纹斛抢不了驽勒的皇帝套餐滚回来吃自己的冷宫标配时,日子仍旧惬意。
虽然圣上没明说,大家心里都认定了皇上对薛相公的看重。
所以当圣上跟拎抹布一样拎了薛相公扔出来时,大家都有些懵。
“兔死狗烹,你这只连兔子都没叼来的狗更是该剁成狗酱!”
没了抓兔子的必要,本身又连发*泄取乐的作用也失去,自然没理由留着他吃白饭。
同卫诚有关的东西,他往后再不想在后宫之中看见。
“来人,把他关进秋水堂。”
☆、第017章
纹斛打从很小很小的时候就养成了忧患意识。
比如有吃的时要尽量储存,能吃则吃,吃不了就兜着走。
比如有机会就多捞些伤药藏身上,藏不了就埋起来,还不能只埋一个地方。
比如,绝对不要相信在皇宫里能一直过好日子。
这些都是有血泪教训的,所以他记得很清楚,哪怕是进宫后日子过得再好都没忘记做准备工作,现在终于有了用武之地。
只可惜棋差一招。
“果然,因果循环报应不爽。”
李丰杨瞧着被扔进秋水堂的纹斛,突然满心的畅快。
这秋水堂是专门给似他这般犯了错的男*宠准备的,他们身份特殊,不能跟一般的妃子宫女混一起,就连太监也不见得就能放心,位份高的时候还好许多事情可以模糊处置,一旦摔落云端,等待他们的就只有秋水堂。
冷宫之中好歹还有一两个宫人伺候,这里就连老一点的嬷嬷和太监都是没有的,衣食住行全凭自己,而且丢进来之前大都是挨了罚身上有伤,进了这里没人过问,等过了几天烂了臭了,自然有人进来拖走。
前几天李丰杨因为纹斛被打了屁股扔了进来,如今,纹斛也被扔了进来。
“报应,哈哈哈……哎哟。”
李丰杨想笑得再猖狂一点,没想到扯到了屁股上的伤,疼得龇牙咧嘴。
“咝——等我好了我再跟你打一架,哎哟喂……你给我等着。”
纹斛看着趴在床上要死不活的李丰杨,突然觉得自己还不是最倒霉的一个,一瞬间心里平衡了,渐渐的也就不似刚来时见到李丰杨那般后悔。
“你这几天吃什么?”
纹斛撩开李丰杨搭在屁股上的布,血糊糊的一片,看来打的人下手还真没留情面,他捏了捏,倒没伤着胫骨,可扔这鬼地方来缺衣少食天儿还这么冷,早死晚死都一样。
“你捏什么!你想干什么!”
李丰杨激动大叫,叫到半截儿又疼得要死要活,老老实实趴在硬邦邦的床上骂纹斛。
“我只是看你伤得如何,淑妃娘娘不是说罚你禁闭么,怎么禁闭到秋水堂来了?”
在满是宫女太监的地方紧闭养伤和在秋水堂来紧闭等死可有天壤之别,难道是这家伙还得罪了别的什么人?
李丰杨偏头不想理纹斛,他现在正在气头上看谁都不顺眼,等他好了,哼,只要等他好了他就要给这些人好看!
纹斛看着李丰杨什么都写脸上的模样,连心里最后一点儿歉疚都没了,这样一个傻子在后宫里早晚要玩儿完,给他碰上整治了也算早死早超生。
“你看着不像是官宦人家出身,忒傻。”
比纹枢还傻,简直是专门生下来让人害的。纹斛听人说过,李丰杨是驽勒前不久才弄进宫来的,此前来历不明,也不知到底是个什么背景。
“那个皇帝也蠢,什么乱七八糟的人都往宫里弄,没准儿是个刺客呢。”
纹斛只是无心一说,李丰杨却身子一僵。
纹斛跟着僵。
“你不会真是刺客吧?”
李丰杨红着脸,也不反驳,只心虚地把脑袋藏床板儿里,床板儿硬,脸埋不进去,反倒把自己鼻子磨破了皮。
他当初是想要来刺杀驽勒的,只可惜学艺不精叫人捉住了,废了武功,丢到了床上。
后来渐渐就被驽勒的花言巧语打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