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逛了圈下来,发觉青衣门人其实不少,大家聚集在东院,见我脸生分不免警惕,仔细盯着我的动作。
我走了两步,他们的眼神亦跟了我两步。我难堪咳了一声,转身走出东院。
东院的谈话声再次响起。
我边感慨着回南院。
门口台阶上坐着任飞雪。
他换了一身灰色劲装,腕口处缠紧,脚踝也用白布条绑紧,为了抓蛇在衣服上下了不少功夫。
他托腮,抬眼哀怨的望了我一眼,我刚说了一句:“我并非故意要撇下你,是红潾拉我跑的。”他话还没听完,又低下眼光。
我讨了个没趣,他又挡在门口不让我进去,于是台阶上托腮烦恼的又多了一个。
偷眼瞧一下任飞雪,在我面前一点都不闹,就安分的坐着,如同被遗弃的小动物。越是无言越是容易使我的恻隐之心发作,在心里忍不住数落了红潾各种,一看任飞雪被人保护得很好,未涉足江湖,仍是个天真少年。他们认为是对他好,别最后给憋出病来。毕竟最先崩溃的往往是最薄弱的地方,正如绳索被磨损的不堪负重,轻轻一拉,啪便断了。
金色阳光普照大地,影子从西面缩到身后手肘长短,韩世琤和护法们未商谈完,任飞雪依旧堵在我的门口。
我试图搭话,“这天挺不错。”
他:“……”
我:“咳,约莫在谈重要的事,不知他们几时谈完。”
“……”
“行了,红潾不带你出去玩,我带你去。多大的事,何至于郁闷至此。”
他终于往我这边扫了一眼,仍然幽幽,“我不要,我要在这等小潾儿来。”
我劝解他道,“红潾不一定会来,你想想,有什么事情能关上门说这么久,说明事态有点儿出乎意料,万一红潾任务在身直接出远门,你岂不是白等了。”
他瞪大眼睛,神情有分瓦解。
“你说的……好像有道理。”
“我岂会骗你?”我对哄小孩子没兴趣,只想入他身后这扇门。
谁知任飞雪沉吟半天,依然巍然不动。
“但我还是不能走。”
“为什么?”
“门主老是让小潾儿做一些危险的事,姐姐他们以为我不知道,其实我都知道。”他抱着膝盖,半埋头,目光望着前方,“小潾儿再厉害也是个人,不可能刀枪不入。门主太坏了,老是让小潾儿独自面对,以前我拿门主没办法,不过听说门主很在意你,这样只要我待在这里久了,门主肯定会出现,门主一出现,小潾儿肯定也会过来。”
我说:“你这是什么歪理。”
他道:“这才不是歪理,连我都懂的道理你怎么不明白?可是我姐姐说了让我少管,这些都不是我能多嘴的。”他莫名叹了一口气,“你说我们像不像被圈养在马厩里的马,无法在旷野里自由自在的跑起来。”
原来他察觉到了,但圈养的马只有他这一匹,别想将我拖下水。以为打苦情牌便能让我去说些好话,不巧同他姐姐说的一样少管闲事,我正好也有此意。
我笑了笑道,“被圈养有何不好,这世上有多少人盼不来这样的日子。”
他从臂弯中侧过头看我,双目炯炯,“那你肯定很喜欢门主吧。”
我说,“我的事情比你想的要复杂。”
他撇嘴道,“连你也把我当小孩子。姐姐,还有门主小潾儿,大家都一样。”
我不否认,他本身就被众人护着,羽翼未丰,怎么看都还是个小孩子。但就是这么一个仍有稚气的少年坦荡荡的告诉我:“你能为了门主千里迢迢到深山,我就不行,虽然姐姐对我来说很重要,但我不要他们把我当成小孩子,我不想变成累赘,拖他们后腿,我也能保护姐姐,为青衣门所用。想和小潾儿并肩作战,想作为一个男人堂堂正正的和他们议事,替门主分忧。”
“就算发现了这个世界与你想象中的不同你也不后悔?”
“我不会,因为这是我的责任。”
“嗯……是吗……”我上下唇张合了一番,只飘出了几个毫无意义的字。
任飞雪……令我意外。
迫切长大的少年是为了能成为姐姐可以依靠的大山,韩世琤的左右臂膀。如此觉悟,我自愧不如。
任飞雪的眼眸总是亮晶晶的,那里面对未来充满希冀,展颜欢笑,仿佛华山上的雪都化尽。
特别温暖。
我别过头,总算知道红潾拿他没办法的原由。也更因此明白了任飞霜为何不让他早点经历江湖风雨的洗刷。
害怕没过多久任飞雪一颗干净的赤子之心便会荡然无存,一个人要改变相当容易。
这两姐弟的心情真好懂。
像清水一望而知。
一样是姐弟,差别怎么这么大?
我怔忡了一刹,猛地打掉脑子里的想法。明明已经远离了京城,还想那些事做什么。
他是死是活跟我有什么关系。
我已经不需要谄媚于他,我已经自由了。
嗯?自由……心里默念这二字才发觉这些天心里莫名膈应的理由。韩世琤只是说带我走,并没有许诺现在的我是自由之身,那我到底算不算自由了?
这个问题本应该是很好明白的,到我这里却变得模糊不清。一切基于我自愿的份上,所以也没去问韩世琤这个问题。
以往活得太糟糕,看见任飞雪忍不住说道:
“任飞雪,想要什么大声向你姐姐说出来,你不说没人知道你真正的想法。”
他愣了一下,反问我:“姐姐会听我的?”
“那是你姐姐,你最亲近的人,为何反来问我?”
他抿嘴悻悻收回目光,下唇被他咬得稍微出皮,他有分焦虑,“就因为是我姐姐,才不敢肯定啊。我什么都不怕,我就怕姐姐对我失望,如果因为我一句话让姐姐伤心……”
“傻不傻啊你,飞霜总不能护你一辈子,我猜于她而言,并不会对你失望,因为你是她唯一的亲人。”
他抬头,“你怎么确定?”
我弯了嘴角笑:“我也有姐姐,和她们相处久了,她们这点心思怎么瞒得过我。”
他直直看着我:“美吗?”
我点头:“美。”
他穷追不舍:“比我姐姐还美?”
我一改语气:“那不是能相比的美,各有千秋。不过我更喜欢你姐姐那种类型。”
他这才自豪笑了:“那当然,我姐姐不是一般的美人。”
“的确如此。”
任飞雪鼓足勇气站起,“我就听你一回,找我姐姐说说我的想法,如果搞砸了……”他想了想,“搞砸了我会怨你一辈子,开——玩笑的。”他冲我吐舌头,释怀笑道:“这条路今日不走,我还是姐姐心目中的小孩子,那不是我希望看到的。所以这是我的意愿,搞砸了也不会赖在你身上,放心。”
我微仰起头望着这个阳光明媚的少年,无奈笑出声:“那我还真是要感谢你的不怨之恩。”
“客气了。”他摆摆手,还真不客气。
任飞雪的身影消失在南院一时半刻,我仍坐在台阶上出神。
什么有姐姐就知道她们那点心思,那是骗他的。女人心海底针,我那些姐姐们的少女心思怎么会让我透彻,一个个巴不得藏到深处。玩是可以玩到一起,但她们只会和姑娘家分享这些小心思。
我那么笃定,不过是因为站在旁观者的角度,偶然见到飞霜看着任飞雪的眼神,和我娘看我的眼神何其相似。
“世风日下,朗朗乾坤。屋檐下的美人,在下可否邀你共饮一杯?”
我往后仰起头,屋顶上韩世琤俊美如斯,乌发飞扬,含笑望我。
“我不喝酒。”
韩世琤唇角笑纹愈深,“我知道,所以我想邀株幽公子煮水煎茶,不知公子可赏这个脸?”
我撩了衣袍站起来,笑着道:“不赏,你还能奈我如何?”
他的确一副无奈的表情,脚尖一点飞身下来,环住我的同时另一只手捏住我的下巴,“就喜欢你这小脾气,不过,在外人前,株幽记得给我留点面子,好歹我也是一门之主啊。”
“在外人面前你也没羞没躁,还要面子?”我扯他的脸,以前都在阴暗的烛火下一睹他的真面容,如今认真看,竟然好看得没天理。
他眼中是能溺死人的温柔,抵额相望:“那是因为我只看得见你,情难自禁是因为你,没羞没躁也是因为你,在我眼里旁人皆是你的陪衬。”
“男色误人,没有人这么劝谏韩门主?”
“我连窑子都逛了,他们还能说什么?”
那算哪门的逛窑子?想起初见时他一脸猥琐样,我心一沉,“韩世琤,我有话问你。”
他点头,“该来的总会来。你跟我来。”
煮水烹茶,韩世琤扶着宽袖用滚烫的水洗杯,添茶,注水,香气在下一瞬扑鼻。
他不做声,递给我一杯,我接过,茶水微漾:“没想到你还会煮茶这种文雅的事情。”
他也拿起一杯,自顾笑道:“我之前便在想,什么时候能与你坐下来,平心而论的交谈。看来这一天来得很快么。”
“那你知道我想问的是什么吗?”
“谁知道呢。”他装傻。
“韩世琤!”
“株幽,我希望你能记住一点,我做的这些事,都是为了你好。”他抬眼截断我的话,“追寻真相很重要吗?重要到即便为此破坏现有的平衡你也在所不惜?”
我煞白着脸笑了一声,“看来事实比我想的还要严重。”否则他不会东拦西阻,怕我得知真相。“没事,你说吧,经历那么多事,还有什么比死更难接受。”
他却迟疑不语。
我道:“你不是早预料到会有今天,如今我问你,你却吝于回答,那我喝的这杯茶有什么意义?”我拿着茶杯看,纯白无暇的杯上红梅点点,孤高冷漠。
“为何你如此执着?什么都不知道开开心心的活下去不好吗?为何你总是要给自己找不痛快!”
“那是因为死的不是你的亲人。”我出奇的冷静,冷静的看着他。
他愣了一下,眼光闪烁,良久才道:“我就不行吗?在我身边不开心?”
“开心。”我淡淡笑了,“正因为开心,才觉得良心不安,总觉得现在的开心是我偷来的,常常会害怕他们有一天来向我索取。”
我很自私吧,走他们用鲜血铺成的路,甚至有些庆幸自己还活着。
可有时候又很迷惘,至今我的所作所为都是为了什么。倘若五六年前我随那场大火而去,这一切是否不会发生。
怀疑世间没有我的立足地,我才是该死的那个。灾祸因我而起,能否由我而灭?
茫茫人世间,我找不到答案。知道答案的不肯告诉我,不知答案的游离在阴曹地府。
他萧瑟的把我望着,“不要这么想,株幽,你没有错。”
“我若是没有错,老天为何如此惩罚我,要剥夺我身边人的性命,丞相府、灵歌、池临,下一个是你吗?”
“不会的,株幽,我不会先你而去。有我在不必害怕,你经历的苦痛够多了,剩下的让我来替你承受罢。”
“我不要你承担,这样算什么?他们都死了,我却除了逃避什么都做不了。”
“他们没有白死,他们死的时候没有任何怨言,便是他们死得其所。你或许会觉得我也很残忍,株幽,在没有能力保护其他人的情况下,我们只能选择自保,或者让最在意的人活下去。他们为谁,我为谁,株幽,你应该比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