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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立轩本就清瘦,如今更是短短几日功夫又瘦了一截儿。大太阳底下,这范立轩一身白袍松松搭在身上,面色发白,胡子拉碴,眼眶发青,神情都有些木讷。只看他这模样,哪怕没有痛苦哀嚎,却让人感觉到沉重窒息的悲恸。
穆清彦顿时相信范立轩与佘氏夫妻情深。
痛哭可以伪装,但哀莫大于心死,却很难演出来。
村子里不少人观看,里正说了几句,人们渐渐散了。倒也不是别的,如今正是农忙的时候,果园里的果子要看守,田地里的稻田坎也要加筑,盛夏多雨,若不是先准备,一场暴雨下来,田坎都要被冲毁。
农家院子虽大,但没个遮挡,现今天气太热,不适合坐在院子里说话。范立轩这个摸样儿也不能待客,便有舅兄佘进业出面,因着众人到旧屋的堂屋坐了。
这边屋子虽旧,但打扫的干净,有个妇人给他们端来茶水。
穆林来过,认识,便低声与穆清彦道:“这是范立轩的堂嫂。”
范家唯一的女主人死了,老的病倒,男的失魂落魄,佘员外虽是岳父,到底是两姓两家,来了范家,还是该范家人招待主事。
“范家两个小姑娘呢?”新屋子那边不能住人,旧屋就这两三间,却没听到任何动静,说明小姑娘不在家。
“哦,范家出事时,佘氏让丫鬟带着两个小姑娘去佘家小住。前两日倒是回来过,但这家里这个样子……跟范家族里商议了,暂且把两个小姑娘安置在范立轩堂兄家,就在村里。”
古时规矩,女子虽不能摔盆打幡,但该尽的孝不能少。头七里烧纸守夜,披麻戴孝,这个得做。
“送女儿去佘家,是佘氏主动提的?”穆清彦有点意外。
“是,这个确认过了。最近天气越来越热,佘氏总说身上不好受,没功夫照管孩子。丫鬟虽是个帮手,可家里洗衣做饭打扫都要靠丫鬟一个,得空还要管管菜地,或是缝缝补补之类。范家还有田地,范老爹一直照管着地里的活儿。”
范立轩也是在家的。
穆林不提范立轩,穆清彦也不用问。
范立轩是个读书人,还是取得了功名了秀才公,能下地?能干家务?带孩子?别说外人如何看,他自己愿不愿意,单单是范家就不能答应。读书人何等矜贵,又是秀才了,将来要做官的,那些低贱的事如何做得?有那功夫,倒不如安安静静的多读读书。
范家田地,应该有范家族里帮衬,不可能只靠范老爹一个。
穆林又道:“范家失火是二十五的夜里,范立轩在二十三那天就离家了。往常范立轩每月便会离家几天,主要是去县城里跟人切磋文章,亦或者去府城找授业恩师指导功课,每次出门,多则十来天,少则四五天。”
这个时间不算长,毕竟交通不便,去县城就得大半天功夫,当天都赶不回去。若是去府城,路程中耗费的时间更久。
现今粗略来看,若说失火不是意外,那么凶犯针对的就是佘氏。
但是……
“这夫妻两个的情况了解清楚了吗?”相较来说,若要怀疑,肯定范立轩嫌疑更大。
不是别的,而是范立轩常在外行走,交际范围更广,容易惹来仇怨。佘氏却是妇人,有公爹要侍奉、女儿要照料,时代对女子的束缚,使得她活动范围很窄。佘氏接触最多的也就是杏花村的人,但邻里之间,或许有口角纷争,但闹到要放火杀人,着实罕见。
“佘氏的情况问的差不多,但范立轩这边……”穆林指指范立轩,那模样,对外界不闻不问,又是个秀才,不好用蛮横手段,着实不大好询问。
“先从周边的人询问吧,范立轩暂且放一放。”穆清彦也不清楚范立轩在这次的事情中是个什么角色。
尽管他因佘氏的事哀恸,却不能证明他无辜。
这世间至亲至爱相互伤害的例子并不少见。
第298章 佘氏的举动
早先留下的两个捕快正跟穆林汇报询问来的情况。
穆清彦则借着勘察失火现场,来到残破的屋子前。
今天是四月二十八,失火是在二十五的夜里——
农家晚饭吃得早,天刚一擦黑,厨房里碗筷都收拾好了。范家院子很大,屋子也多,平时人齐了不觉得,如今范立轩去了县城,两个女儿去了外祖家,家中剩下三个人,便觉很空荡。
厨房里只丫鬟碧桃,清洗了碗筷,收拾好厨房,便要烧热水以备洗漱。
厨房里有两口灶,一大一小,灶眼儿是相通的,大锅做饭时小锅也要添水,否则会把锅烧干烧坏。当然,农家这么设置也是为省事,小锅通常也会煮些东西,或是直接用热水,只需要借着一口灶的火就够用。
若是别家,小锅里的热水洗个手脸脚是足够用了,但碧桃每晚都要专用大锅烧一锅的水。
佘氏到底是乡绅家的小姐,吃穿上不讲,日常习惯便要讲究不少。如今天气渐热,每日都要热水沐浴,水少了不够用。
碧桃先给范老爹送了热水。
那范老爹自顾洗了,也不要碧桃收拾,自己把脏水倒了,将木盆靠墙放着。
刚要进屋,范老爹似想起什么,走到厨房门外问道:“萱儿娘可好些了?晚饭吃的如何?若是实在不好,别闷着不说,正经请大夫再来瞧瞧。”
碧桃忙出来回道:“娘子依旧恹恹的,晚饭只吃了几口,只说懒怠心烦。我说请大夫瞧瞧,娘子不让,说是之前药还没吃完,等吃完了再说。”
范老爹叹口气,回屋去了。
碧桃因着这番话,想到佘氏近来的状况,不由得也幽幽低叹。算起来,她是佘氏的陪嫁丫鬟,主仆自然亲密,但实际上,她现今在范家的位置也有些尴尬。
佘氏十六岁嫁入范家,那时碧桃十三岁,如今七年过去,碧桃已经二十岁了。
像她这样的陪嫁丫鬟,一般出路有两条,要么给姑爷做妾,要么往外聘。若要往外聘,早两年就该提,女子的花期不等人,如她这般做贴身丫鬟的,便是晚两年,最迟也不超过二十岁,否则就不好嫁了。
碧桃现今没说亲,却也没做妾。
在佘氏入门的第三年,那时已有了萱姐儿,佘氏提出让范立轩将碧桃收房。范立轩拒绝了,只说农家没那么多规矩,只愿夫妻两个相伴。佘氏自然高兴,对碧桃的安置,原本是佘氏母亲的提点,佘氏心中何尝愿意呢。如今见丈夫拒绝,且把话说得这般明白,自是觉得嫁对了人。
然而三年前,范立轩中了秀才,村中流言蜚语四起。
那年范家乃是双喜临门,不仅范立轩中秀才,且又得一女,偏偏是这个次女,将佘氏推到风口浪尖儿。佘氏入门几年,连生两胎,都是女孩儿,本就遭人说嘴。若是寻常农户,不过是说说,但范家有所不同,范立轩可是秀才,公认将来要做官的,又是范家唯一男丁,却迟迟没有儿子。
有那嫉妒亦或好事的,难免说佘氏不贤德,明明身边备着个丫鬟,却嫉妒不肯给收房。又传出些子虚乌有的话,不管是有心无心,对佘氏造成了很大的影响。
佘氏不得不再次提及碧桃收房的事。
范立轩再次拒绝了,并说要给碧桃说亲,免得耽搁了她。
佘氏心里又是感动宽慰,又是苦涩为难。
当时范家族里长辈曾找过她,包括娘家爹娘,都跟她说过,为了子嗣计,将碧桃收房,她的名声也好听。又说,范立轩将来肯定要考举人进士,要做官,纳妾是早晚的事,与其来个陌生女人,不如先让碧桃把位置占了,好歹碧桃家人在佘家,不肯对她生二心。
佘氏也知道范老爹盼孙子,接连得了两个孙女,很是失望。范老爹却不好说纳妾的事儿,一是公公不好插手儿子儿媳妇房里事,二来佘家对范家有恩,范老爹张不开嘴,三来到底是农家出生,心里有那个想法,却也觉得纳妾这事儿不是他们家祖辈的做派。
也是在这种情况下,佘氏又有了身孕,这下子也离不得碧桃了。
到底胎儿没保住。
自从落胎,佘氏便一日日消瘦,病容难愈,心事重重。
碧桃不敢说对范立轩没想法,可这么些年也是瞧明白了,即便将来真要纳妾,范立轩也绝对不会选她。她如今也只盼着佘氏养好病,为自己寻个和善殷实人家,安安稳稳过日子去。
碧桃将大锅里的热水舀到干净的木桶里,提着穿过葡萄架,进了正屋。
正房是一明两暗,中间做厅,东边做了范立轩书房,西边是卧房。
“娘子,热水提来了。”碧桃说着,推开房门进去。
这门上本是挂有竹帘,夏天热,用竹帘通气更凉快,何况外头还有一道房门,安全无虞。以前夏天就是用竹帘的,但自去年开始,佘氏定要将房门关紧,嫌竹帘不够隐秘。
在碧桃看来,近两年佘氏有些变了,例如竹帘这等事,都是小事,但就是透着古怪。
房中有道屏风,屏风后面有澡盆,碧桃把冷热水兑好,澡巾等物备好,便带上房门出去了。以前佘氏还要她擦背,现今也改了,洗澡根本不要她在屋里。且每回洗澡都能洗上小半时辰,水都凉了。
碧桃一开始少不得三五遍的催促,后来就干脆多备热水,让佘氏自己添水。
小半时辰后,屋内佘氏叫她,碧桃才进去收拾澡盆。
等碧桃忙完一切,躺到床上,又是半个时辰之后了。
右边有两间厢房,一间是萱姐儿住,一间碧桃带着小的芝姐儿。碧桃每日里忙个不停,着实累很得,两个小姑娘不在,她也轻省些。
躺在床上,不多会儿碧桃就睡熟了。
范老爹那边的灯早灭了,只佘氏卧房的窗上还亮着灯光。
佘氏洗完澡,没去睡觉,反倒穿戴的整整齐齐,从卧房举着灯出来。她去了书房,将灯搁在书桌上,铺开一张纸,研磨蘸笔,写下“夫君”二字,笔尖悬停,久久没再动弹,几滴眼泪却猝不及防洒落在纸上。
佘氏回过神,一把将纸张揉成一团,又重新再写,依旧只写了“夫君”二字……
佘氏伏案呜咽不停,她不敢大声,哭的压抑,但夜色极静,这哭声听得清晰。然而范家住的偏,范老爹在旧屋子,碧桃又睡得沉,无人察觉。
许久,佘氏再度铺开纸,这次写的很顺利,几乎是一气呵成。
——月英有愧,月英有亏,无颜见夫君,更无颜再苟活。望夫君珍重,好生抚养萱姐儿芝姐儿成人,替月英向爹娘尽孝,来日夫君高中,再娶一门贤惠好妻。月英绝笔!
这封绝笔信并不长,但并未讲明具体事情,却可看出佘氏的真实情绪。
用镇尺将绝笔信压在桌上,佘氏举了灯返回卧房。
卧房有张圆桌,铺着素雅的桌布,搁着一张茶盘。碧桃临睡前送来一壶热茶,以备佘氏夜间口渴。佘氏取了只茶杯,倒了一杯,是白开水,夜间的茶水都不放茶叶,怕影响睡眠。
水还热着,佘氏走到梳妆台前,打开妆奁小抽屉,摸出个包裹的绢帕,打开看时,里头是块似木非木、好似药材的东西,约莫有半钱。
佘氏把这东西丢在茶杯里,端坐那儿,静静的盯视。
不知过了多久,茶水变了色,佘氏端起茶杯,一口一口全都喝了下去,最后拈起那块不知名的药材,仰起脖子放入口中用力吞咽。大概很难受,佘氏想吐,却死命捂住口,又忙倒了茶水,连灌了两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