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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怜那些蛮人动作力道有余精细不足,常常带着狠力一个方向狠砸过去,楚翛等跟那锤子距离三四寸时闪躲开来,他们根本不能再调转方向,因此屡屡失手。
腾蛟楼底层方圆半里之内暗线埋有地雷,其中更有三五颗赤血,又自高处不断机动向下发射毒箭和巨石,想攻入此地的蛮人先是被炸死一批,再被毒死砸死一批,杀鸡给猴看,剩下的给他百八十个胆他也在不敢上前。这其中机巧构造甚是奇诡,还是当年秋笙带着何灵雨来南大营时,这姑娘的杰作。
总算是到达安全地带,楚翛微微抬眼跟那群转眼又要冲上来的死士照了个对脸,极其吊诡地笑了一下。
他抓起地上一把沙土甩过去,先将火灭了个干净,探手入怀,摸出一只小瓶子来,俯下身子,自腰间抽出万尺弓。
箭头在瓶中饱浸了一圈,楚翛一回便横上三支羽箭,同时破空飞了出去,在弥漫成一片的烟雾中隐约留下一道不甚清晰的弧线。
应声传来几声惨叫声,竟比方才那些断胳膊断腿的叫的都惨烈,竟然像是被人凌迟处死的一般。
刚开战时正是临近黄昏,如今便是没有那些灰烟,天色也已经彻底暗了,秋笙看不清近在眼前的楚翛脸上的表情,却隐隐知道,大约是同那回在威州战场上甚至不顾己身生死的疯魔状差不出多少。
身上的伤疼得厉害,他轻轻闭上眼,摸索到了腾蛟楼的大门,腿上的数道刀伤顿时同时发难,脚下一软正要瘫软在地,却被楚翛从后头一把扶起,捞起他的一条臂膀便架在了自己肩上:“慢点。”
秋笙借着他的力蹭上楼梯,声音因过度失血显得有些发飘:“这也给揍得太没有人样了。”
楚翛扛着他的那一边正是受了重创的左肩,开裂的肩甲正好将裂口处对着他的伤口,一时间重力压下来,登时疼的脸色惨白,却强忍着一声没吭,缓了半天总算渐渐适应,这才轻声道:“死士的目标是你,点亮火折子又是敌暗我明,你不挂点彩也太对不起死在手下的那几十条人命了不是?”
失血失得他头脑发昏,这么生猛地一疼反倒精神了不少,竟都能开口耍花腔了,秋笙轻喘一下笑道:“鬼话连篇。”
“敢说你不是?”楚翛轻笑,继而正色道,“你上去放个军信弹让火军把迎灯弹点着,前阵冲锋的那头主战场状况肯定混乱的很,没光不行,我怕伤了自己人。”
秋笙看了他一眼:“你又想干嘛?”
终于登顶,此处尚且还能从稀薄的烟雾中看见点月光,楚翛的双眼在微光的映衬下亮的惊人,甚至要自己冒出些细碎的小火苗来。他挂着满身的伤,却浑然不觉似的对着下方的战场笑了笑,声音微冷:“让那疯子知道,不是只有他一个人会放炮。”
若是这是头一回,秋笙定然会惊慌失措,可鉴于上回的经验,他不动声色地往地面上一扫,拿起其中一个包裹:“这是赤血?”
楚翛从他身上甲胄夹层里自己摸出军信弹,塞到还没怎么回过神来的秋笙手里:“也不全是,毕竟炸的太狠还是会波及到太大范围。你下令吧。”
黑夜与腾空而起的烟雾遮蔽了他所有的视线,腾蛟楼下的战鼓声,刀枪剑戟相撞的闷响声,士兵被斩于马下时、头颅滚落在灰尘之中的轻响…却几乎近在耳旁。
秋笙借火石燃起军信弹,一时间,战场之上无论南蛮抑或南大营的目光都聚集在高高的腾蛟楼上,他勉强压下胸口那一口呛住的热血,高声喊道:“迎灯弹——”
大概整个南大营火军的迎灯弹都在这一瞬间同时点亮,照得整片夜色宛如白昼。
他们这个位置就算是对方的鹰甲也射不过来,那些团团围在楼下的南蛮死士来来回回绕着腾蛟楼转了好几圈,人上一批死一批,圆圈内的炮弹一批批更换,愣是始终不敢靠近方圆半里之内,一个个瞅着近在眼前却抓不着的目标物,急得抓耳挠腮。
沙场之上的情况顿时分明起来,韩建华抹了一把溅到脸上的污血,回身一挥手:“枢军人马何在!”
一呼百应,训练有素的南大营部队片刻间便迅速集结,原本已经打成一盘散沙的军队慢慢自四面八方汇聚,韩建华瞥了眼不远处的于子忠,见甲军战况亦是可喜,正要甩手朝他的方向下第二道军令,却见腾蛟楼上放出第二枚军信弹。
他惊诧地回头,却见是楚翛已将万尺弓缓缓拉开至满月,箭头上挂着一个小包裹,上头正烧着一串火线。
瞬间明了,韩建华即刻改换军令:“全军撤退——”
组织严明、战斗力强劲的南大营和穷凶极恶的蛮人原本在黑暗之中能打得难分高下,这么一亮堂却到底是后者势力弱些,萨满见制不住秋笙,当即下了全员撤回的军令,有些热血上头的千夫长还想带着人穷追猛打一番,被另一侧的于子忠拦下。
第一个包裹一路烧着火线明晃晃地朝着东逃西窜的南蛮兵而去,活像索命的阴府里飞出来的亡命鸟,落在蛮人逃跑线路的正中央,将那些仓皇逃窜的败兵残将炸了个天女散花。
这第一个楚翛没敢动用仅有的三五个赤血,他眯缝着眼睛对准千里眼细细观察了一会儿,见普通□□炸出去的威力着实太小,眼神一变,转手便重又烧了一连串火星子,直冲着上一弹的位置窜飞出去。
刹那间血光映红了整片迎灯弹的白光,一股焦肉和腐尸的味道慢慢散开,韩建华借着铁沙裘的庇护好险没伤着眼睛,只觉耳畔一阵刺耳的尖鸣,随即便是经久不歇的嗡响,他晃晃头,发觉右边一只耳朵直接就听不见了。
南蛮军队遭受重创,一个个辙乱旗靡地四散跑了,这趟萨满川木的营帐偷袭算是一个彻底的失败。
韩建华在原地缓了好一会儿,直到于子忠过来拉了他一把,人这才回过神来,却仍是怔怔地。于子忠明明拉着他的手臂对着他的耳廓说话,他却觉得那人仿佛在远隔千里万里的地方轻轻呵了一口气,那气息里带着□□爆炸时的硝烟味道,呛得他胸腔一闷,继而便是猝不及防地尖锐疼痛,眼前一黑,已喷了一地的赤色鲜血。
他离得太近了。
周围精疲力竭的士兵们并未发觉主帅的异样,都还心下稍安地渴求一顿饱餐和一宿安眠,暂时没有哪个有闲心的大哥跑来搭话。
于子忠一把扶起颇有些神智不清的韩建华,低声问道:“将军,撑得住么?”
他摇摇晃晃地半撑开眼皮,似乎是在半梦半醒之间恍惚地看了于子忠一眼,面无表情地点点头。
远方的腾蛟楼上,为了将□□包尽量射远,楚翛的左半边胳膊被牵拉过度,几乎将肩甲泡在了血汤子里,他脱力地向后倒退几步,和秋笙一起倚靠在了墙上,缓了好半天,左臂总算不再疼得知觉尽失了,这才看向一旁抖着手替他拆肩甲的秋笙,轻笑一下:“你怎么这种时候还想着耍流氓。”
秋笙哭笑不得,一面小心翼翼地将这片肩甲剥下来,这伤口粘连在甲胄上的时间过长,冷不丁这么一卸,登时将那长了个边角的新皮肉再度扯开,冒出一股细细的血柱,他抬头看了一眼咬紧了牙关的楚翛,横下心来将最后一点血肉撕下,清晰地听到他发出一声短促的轻哼。
“你…”楚翛轻颤着右手扯了一下秋笙的衣领,见里头都是那人自己方才止血包好的布巾,如释重负般舒了口气,“你的伤比我的重些。”
秋笙白着脸笑着看他,不知从哪儿摸出来一包药粉,仔细替楚翛敷好了药,听着腾蛟楼下头已经开始吵闹,知道是韩建华他们要上来了,不由凑近了些,附在那人耳畔低声问道:“为什么一定要用赤血?迎灯弹一放,韩建华不出一个时辰就能把他们都铲平了。”
楚翛低头看了脚边的□□包一眼:“你还记不记得,当时猜想南北双方貌合神离,北骊有赤血的方子却不肯分给南蛮?”
秋笙轻轻点头,恍然道:“你这是…”
萨满生性多疑难测,能与邓七合作已经算是一件令秋笙颇感意外的事了,这下看着南大营居然使出了邓七的撒手锏,无论如何都会有所怀疑。
楚翛坏笑着冲他挤挤眼睛:“反间计。他们不是合谋么,既然是为利益关系,那便让他们的利益冲突起来…对了,他们在花都和威州对口的那条密道口找到了么?”
秋笙:“连城去了,又有郑南协助,问题应该不大。”
于子忠带着人上来了,韩建华也大致歇得差不多,虽说两耳仍有些嗡嗡,两眼却不再发飘了,直身而跪,请罪道:“未能护陛下周全,末将请罪。”
秋笙自然看出他身上带着伤,况且战场之中生死存亡都在瞬息之间,一片杀伐声能分出丁点神思听懂主帅号令,而不被血肉横飞吓破了胆的本事,都是日日夜夜慢慢磨出来的。还要主帅顾着另一个主将,这不是开玩笑么?
他实在厌倦这种尊卑有别的行为方式,同样的一条命,好像放在高堂宗庙之间便蓦然高贵无尚,放在乡间田篱之中便低贱可欺。
死之于万万人不过都是一样,虚情假意的万岁听腻了,反而只想要一个风雨过后携手之人,三五旧友,一壶老酒,便是他眼底的整个天下。
秋笙无奈地捂住了额头,自觉与前人相比,自己显得格外胸无大志。
挥手吩咐一众侧将退出去,秋笙一把将韩建华拽起:“省省吧,老子还用你救?”
韩建华撑着他的手站起:“只是今日之事的确蹊跷,你根本不是大张旗鼓地跑来南大营的,又是以火军统帅的身份上的战场,那帮死士怎么知晓那就是当朝天子?”
秋笙无奈地摇摇头,将朝中内鬼、天城一事和盘托出,最后总结道:“这内鬼是南北双方交流的节点,若是能把他一提溜抓起来,这两头就是单打独斗了,那成不了什么气候。而且,我严重怀疑,这些什么炸人、死士军之类的损招都是这鬼头想出来的,我觉得他比那些扛着大刀就知道横冲直撞的疯子更想让我见阎王。”
韩建华:“这事你给辰良了不是?顶多一时半会。”
一提到连城,秋笙便不可抑制地往那丧尽天良的蛊毒上跑神,可这南方拉锯战还没告捷,又不好现在把这事连皮带骨一道揭给他看,只好高深莫测地笑了笑。
此后数日,江南一线不得平安,韩建华带着南大营东奔西跑地打蛮人,楚翛安排送到的一批粮草和军械已经到了,军队有了底气,其勇猛程度便直线上升,除了被南蛮不停手地一阵子烦扰,这边打完打那边,倒也没什么可大担心的。
秋笙带着楚翛呆在腾蛟楼一阵,京城中没有巫蛊寨寨主前来的消息,他倒也乐得将朝政暂且全数抛给江辰和陆允,担任起了率领军队镇守营帐的职事,极长的战线哪边挑事挑得大了,便带兵一起攻出去。
打打杀杀的日子没过多久,一直装病猫的萨满川木却陡然发难,亲率三军,从江南八郡与另八郡的裂口向里猛撕,攻势迅猛难敌,一时间,江南再度陷入胶着战局。
隆明三年腊月三十,南大营却无半点年节的气氛,秋笙正收到来自西北军的加急军报,一如既往是何灵雨写的。
短短几个字读完,他却是冷笑一声。
萨满直面南大营,正是邓七斗胆跟西北军硬碰硬的契机,南北两境重燃战火,大有向中原侵吞的趋势,一时间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