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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见哑巴身后的幕帐中间搭下一张半丈宽的宣纸,长长落地。
琵琶伴细语,哑巴翩然拂袖,手执毫笔,轻柔染墨,随后踏地而起,凌空纵飞。
“主人有酒欢今夕,请奏鸣琴广陵客。
月照城头乌半飞,霜凄万树风入衣。
铜炉华烛烛增辉,初弹渌水后楚妃。
一声已动物皆静,四座无言星欲稀。
清淮奉使千馀里,敢告云山从此始。”
几经腾跃,一首琴歌,狂草抒意。
小童架上五弦琴,哑巴撩开衣摆,盘腿落座,笛声清亮,青晏慢步走出,站定哑巴身侧,眼神交替,哑巴芊手弄弦,琵琶古筝齐鸣。
四座无声,凝神屏息。
曲罢,哑巴再次施礼,手势打得优雅。
“君子有所为有所止,以技谋生,望尊客笑纳,清倌哑相公拜上。”
“好!好!”台下掌声响起呼声一片。
花飞月早前已放出话,这些人虽纸醉金迷官场虞诈,但其中多有饱读诗书之士,哑巴一番才情横溢的展示,自然而然勾起了他们心中的文人风雅。
“刘大人奉五百两与哑相公对饮小酌。”侧幕的小厮高声喊道。
这位刘大人官从四品,掌管京都府库银,出了名的好色。
落座在帘幔后的戾南城,脸色堪比无月夜。他命人暗中留意哑巴在庭兰苑的动向,今晨来报,说门口张贴了出演名列,哑巴亦在内。
第17章 十六
十六
耍完花枪下台,哑巴紧张得汗湿了后背,凌空题字不算难,老王爷曾点教过他一些拳脚功夫,难的是抚琴。
所谓临阵磨枪不快也光,青晏只交于他弹奏几段简单的音符,加上巧妙地安排鼓乐齐鸣,他的琴声即便有误,也很难捕捉到。
如此清倌便定位了。
走去刘大人包房的廊上,青晏频频朝哑巴竖大拇指,哑巴十分惭愧,归根到底全是青晏的功劳。不过对此他心生一疑问,停下脚步抬手,宽大的袖子便落到手肘,哑巴十指灵动:你文才音律样样精通,比以前教我认字的先生还胜一筹。哑巴比划到这,不动了,明亮的眼珠子看着青晏。
青晏只笑了笑,拂袖背手往前走去,哑巴忙跟上,等听其言。
“不瞒你,我做清倌之前是个穷秀才。”
为何?哑巴追问。
“这有什么原因,天有不测,人这辈子所求越多遗憾越多,左不过福祸相依因果有循。”
哑巴默默认同,侧看一眼青晏,云淡风轻里透着丝丝悲凉。
青晏不以为意,含笑斜斜一眼,“不必为我可惜,世上可惜的事情多了。给你的暗袋可藏好了?一会儿刘大人请酒,你喝一口就倒入暗袋,但是做的别太明显,他也不是傻子,而且好色,肯定对你动手动脚,你随机应变就是,晓得否?”
哑巴诚恳点头,打了个放心的手势。
走廊拐角,花飞月闪过身,远远地就喊开,“哎呀,你们两个祖宗啊,可快些走吧,刘大人等不及啦!”
两人加快了脚步,青晏抓着空挡又叮嘱道,“我会在门外侯着,实在应付不来,摔杯为号。”
花飞月推开雅间房门,朝哑巴使了个眼色,哑巴献上笑容,跨进门槛。可一转眼,笑容便凝结在脸上。那坐在桌前的,除了年过四旬的刘大人,对面戾南城正皮笑肉不笑得看向他。
青晏心里咯噔一下,房门已经关上。
“月娘,小王爷如何也在?”
“刘大人请小王爷一同饮酒,我能不让?只是喝喝酒,你在这侯着吧,我得去忙了。”
青晏拧眉,随手打发花飞月,凑近房门竖起耳朵听里头的动静。
刘大人起身勒了一把系在大肚腩上的腰带,指着他和戾南城中间的空位,掬笑道,“哑相公请,来见过戾王府的小王爷!”
哑巴僵着笑脸,走过去煞有介事地行了个大礼。
戾南城颔首,互不相识装得极像,随意一指令哑巴入座。
哑巴比划致谢,却在屈膝落座时,险些坐了个空,一大半屁股悬在椅子外,他不禁扭头看戾南城。
戾南城不动声色,起身给三人斟酒,刘大人怎受得起这份待遇,忙站起来扶住酒杯。趁这时,戾南城一脚把他身后的椅子勾远了些,哑巴也调整坐姿,三人之间隔出了两人的位置。
刘大人饮尽戾南城敬的酒,发出一声餮足的怪嗝,转头看向哑巴,“哑相公怎么不喝,喝啊!”说着撅起身子就要往这边靠。
哑巴举起酒杯,横在二人中间,温和一笑,仰头一干而尽。
“好好,好酒量!”刘大人坐回,那双似睁非睁小的可怜的眼睛色眯眯地盯看哑巴,身子不安分地挪动,但顾忌戾南城在场,没好意思贴近哑巴。
戾南城又给刘大人倒酒,抬了一手示意刘大人不必多礼,那刘大人还真就魏然不动。
哑巴被盯得不自在,执起酒杯碰了一下刘大人的杯身,刘大人高兴,端起就面朝天,咕噜灌进嘴里,哑巴迅速把酒杯往宽袖中一倒,又将空杯子放在嘴边,做出喝干了的动作。
戾南城见状,忍不住笑意,一手掩着口鼻,轻咳一声,道,“刘大人掌管京都府库银,想必很辛苦吧,是该放松放松,再敬刘大人一杯。”说着端起酒杯先干了。
这边哑巴适时为刘大人添满酒,刘大人趁势摸了一把哑巴的手,边回戾南城的话,“小王爷身份尊贵,可不知下官的苦处,处处谨慎小心看人脸色,稍有差池,人头不保啊。”
刘大人诉苦不忘美色,眼睛看着戾南城却瞟着哑巴。
戾南城心下嗤笑,这刘大□□妾成群,没有贪污受贿哪养得起一大家子的胃口,他将桌上樽盏里的果子往桌上一倒,腾出三个深樽一人一个摆上,“说的是,为官不易,更该及时行乐,今日便陪刘大人一醉方休。”
也不管哑巴吓得不轻的表情,抓起酒壶,走到刘大人身旁,直接倒了个底朝天。
刘大人仿佛亦被戾南城简单粗暴的喝酒方式给吓着,小眼睁得滚圆,“这,这,这,小王爷海量,下官佩服……”可他不敢拒绝。
戾南城豪气地又提起两个酒壶,双手齐倒,笑得恭维又讨好,“难得与刘大人聚首,必要畅饮一番!”
哑巴坐在戾南城侧身的暗影里干瞪眼,居心不良,绝对的居心不良,他藏在袖里暗袋装不下满满一壶酒,这意味着他必得喝下不少。
庭兰苑独酿的杏林春,入口甜润,后劲却大,且来得快。
戾南城并未落座,他单手举起大樽盏,说道,“今后刘大人若有用得着戾王府之处,但说无妨,我先干为敬了。”
尽管戾南城只是客套话,但马屁拍得刘大人很受用,他双手捧起大酒杯朝嘴里猛灌。
刘大人连打三四个酒嗝,肚腩撑得腰带凹陷了一圈。
“没酒了,”戾南城转身对哑巴道,“哑相公去拿些来吧。”
哑巴看看自己面前满杯的酒,忙在刘大人劝酒之前逃出了包房。
青晏见哑巴出来,细细观察着他的神色,“没事吧?小王爷可有为难你?”
哑巴舒了口气,无奈得比划:没有,他和刘大人把酒都喝完了,喊我出来拿。
喝完了?一般包房会事先放上三壶杏林春,酒量贼好的也撑不过独饮一壶,哑巴好好的站在这,那里头的两人可不得醉足了。青晏往虚掩的门缝瞧了一眼,抬手唤来一名小厮,耳语了几句。
一会儿,小厮端来一坛杏林春。
哑巴抱起酒坛,轻轻踢开房门。一眼便咋舌了,那位刘大人趴在桌上打呼噜,而戾南城,稳坐如泰山,冷冰冰看着哑巴走近。属于哑巴的那杯酒,已空。
戾南城愠怒的眼神,他习以为常。请问小王爷还饮否?哑巴手势利落。
“不喝,”戾南城站起身,没有一丝醉意,“去你房里。”
去做什么?我得安顿好刘大人。哑巴比完,勾住刘大人的粗胳膊,试图扶一个醉死的人站起来。
“自会有人管他,你做清倌还要□□不成?”戾南城走出几步,回头拿话怼他。
哑巴撒开手,和戾南城四目相对,令他心奇的是,戾南城居然看得懂他的手势了。
可扎在他心里的那根刺,每每独对戾南城时,总是隐隐作痛。
只要我愿意,银子给的够多,□□又何不可。不是赌气胜似赌气,哑巴甩袖绕开戾南城。
戾南城伸手抓住他,要笑不笑的嘴角扬起一个弧度,“我给钱,包下你在庭兰苑的每一次接客,你要多少?”
这话一出可真真惹恼了哑巴,扯回袖管缭乱得比划道:王爷不觉得对一个娼妓这么做有失身份?还有二皇子,若是知道王爷频繁来妓院,恐怕整个庭兰苑都将遭殃!
戾南城似乎酒劲上头,蹙眉揉了揉太阳穴,“我不是这个意思,让你回王府你又不肯,难道庭兰苑比王府好吗?”
戾南城低声下气颇为委屈的语气听得哑巴心里直泛酸,可他手势却打得坚硬:当然好,好百倍有余,王爷何必和我这个低下之人纠缠,纵享齐人之福岂不快意?请回,恕不远送。
戾南城很是难受,方才还神智清明的他此刻脑中像有千万虫蚁啃噬一般痛楚难当,他伸手欲抓哑巴,却一趔趄,撞倒了一旁的灯架,油灯啪得坠地。
“南归……”
哑巴猛得回头,看见戾南城歪靠在箱柜上,眉头拧得死紧,口中喋喋不休地喊他从未用过的名字。
哑巴连忙跑去搀扶,戾南城牢牢握住他的手,还欲说什么,张口却痛出了□□,眼睛灰蒙半阖,浑身发抖。
哑巴用力支撑着戾南城往门口走。突然砰地一声,房门被踹开,哑巴来不及后退,连带着戾南城一同仰面摔倒。
哑巴顾着去看戾南城,忽视了来人是谁。
李麟气势汹汹地入门,两步过去拽起哑巴的衣领扬手便是狠狠一巴掌。
第18章 十七
十七
一记掌掴哑巴脸上显现透红的五个指印。
在戾王府受气受累,但不曾有人赏他耳刮子。哑巴霍然昂首,肃杀的目光投射,气息喘动,强压着还那人一耳光的忿意。
李麟越发暴怒,指着哑巴的鼻子骂道,“天生下贱,让你走不走,变着法子寻死!”言语间挥手拔出一旁甲士的佩剑,剑锋急转,直刺哑巴胸口。
哑巴本能往后一仰,忽然看见戾南城半撑着身子扑到他面前,一手握住了剑刃,指间殷红,鲜血汩汩溢出。
“李麟!”
压抑粗哑的嗓音,戾南城死死抓着剑刃,脑中翻搅痛得厉害。利剑那头的李麟听到戾南城第一次如此大声地叫他本名,一下子顿住,顷接着全力往前送剑,似要斩断戾南城的手掌刺死哑巴。
僵持片刻,戾南城一只手鲜血淋漓,李麟刺不到哑巴,转而握着剑柄奋力往后撤。戾南城反应不及,自上而下拔剑的角度,转瞬间剑刃生生割断了他半截小指,血流哧溅。
钻心的痛,戾南城愣是一声未吭,死咬着牙关强撑最后一丝神智,却说不出半字。
哑巴呼地站起,愤愤推开惊吓到的李麟,跪到戾南城面前慌乱地翻找断指。
李麟踉跄后退被甲士扶稳,呆呆站着。好一会儿,他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匆忙走过去,踢开在戾南城身边转圈摸爬的哑巴。
“都死了吗?扶王爷回府,传太医!”
几名甲士上前挤开哑巴,半搀半抱抬起戾南城。此时的戾南城已然顺利得晕厥。
哑巴寻不到断指,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