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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澹,如今恐怕没有人……能救你了。”
一瞬过千招,千招只一瞬。
逝水源头,界渊以一敌三,四人的浩荡玄功冲撞激荡,引得天水倒悬,日月失色,四时乱序,异象纷迭!
声声闷响似雷霆当空,道道真气如银蛇乱窜!
声与光以此为原点,在黑夜里远远传开,远处火光忽盛,点点萤火聚在一处,也就如黑夜里的一盏小灯那样引人瞩目,其所在位置,正是世家昼夜城与燧宫大营方向!
有光才有影。
黑黢黢的大地上,似乎于突然间多了许多影子。
它们胆小而谨慎地蛰伏在山峦草丛之后,像是蝼蚁面对巨虎,非得等到胜负奠定或者两败俱伤之后,才敢小心翼翼地探出身来。
战况虽还剧烈,场中晏真人三人却知战局已向不利于他们的方向滑去!
只见战斗以来,他们三人合力,已使出毕生绝学,齐齐攻向界渊!但界渊从始至终悬于原位,不躲不闪,有一招算一招,竟将其一一接下!
至此战开始不过两刻,三人已有黔驴技穷之感。
眼下如何是好?
晏真人一心二用,剑尖一旋,带起一片无垠之黑,再以手一拍,这片小小黑洞便隐身戒律首座的浩荡佛光与静疑女冠的漫天冰霜之下,轻悄悄飞至界渊身前。
此乃晏真人绝技之一,“无”!
晏真人绝技不多,都为剑招,一“有”,一“无”。
“有”者万物皆有,“无”者万物皆无。中此招者,便犹如进入一空荡荡漆黑黑空间,身体还留在原地,心神却已被禁锢,如此情况下,结局自然不言而喻。
三人知交,多有默契。
静疑女冠与戒律首座不需回头,即刻再催玄功,力求将界渊注意力牢牢牵扯,为晏真人绝技创造机会!
眼看形式有所扭转,晏真人心头也并未放松。
于这千钧一发之时,未知缘由,他忽然想起上回从界渊手下救出了大庆五候的度惊弦!
量天衡命度惊弦。
这一名字还是师叔告知他的。
当日,言枕词去而复返,不止带回了度惊弦的名与号,还带回了一张薄薄的纸。
晏真人记得自己当时迷惑问:“有何事方才不能直说,非要走了后再写信?”
言枕词猜道:“也许对方觉得你们太蠢,用嘴说来太费工夫了吧?”
晏真人:“……”他只好道:“他说了些什么?”
一念未尽,纷乱光影之中,一只手忽然穿出,扣住黑洞。
无形剑招在此时真如一块破布,被人轻轻松松握在手中,五指一错,便化灰飞!
三人三招,于同一时间被界渊攻破,反噬力量使三人气血翻腾,晏真人受创最为严重,只觉经脉寸寸剧痛,喉咙一甜,当即吐出一口血来!
一口血出,他的脑海反而一清,当日言枕词所念信件内容再一次浮上脑海!
“此番三位掌教约战界渊,有输无赢。”
“界渊必会将现身地点选在世家与燧宫兵力交接之地。
“等三大掌教败北,则众人信心崩溃,世家兵败如山倒。
“届时界渊入中都如入无人之境。世家战局定矣。
“此战唯一的好处,从此以后,世人皆知,界渊不可力敌,只可智取……”
竟皆被此人猜中了!
度惊弦究竟是谁?
还……有……有些奇怪。
疼痛之中,晏真人触觉较之寻常更为灵敏。他疑窦顿生,咀嚼着由言枕词转述信件的最后一句话。
“不可力敌,只可智取……”
只可智取……
这似话中有话……
“真人,快走!”
耳边忽然传来一声疾呼,晏真人陡然一震,向前看去,正见界渊将手随意一划,似穿透空间与时间之距,将城墙高的巨佛抓入手中,而后轻轻一拍。
无形之佛凝聚成型,再轰然散碎,片片金光四下飞溅,点亮夜晚,点亮山河,点亮藏在角落的人,点亮那些人的眼——黑夜明光,大日陨落。
闷哼响起!
戒律首座胸膛登时下凹,一道掌印清晰出现在他的胸腹之中,打得他五官渗血。
此时生死一瞬,静疑女冠从旁插入,挡在界渊与晏真人及戒律首座之前,厉喝一声“快走”,便荡长剑,朝下一划,引逝川之水如怒龙,自下而上冲向界渊!
如此将人阻了一阻,静疑女冠也不停留,紧随戒律首座与晏真人身后,化惊鸿飞速而去。
三人败走,环绕天空的种种真气霎时消散,天地为之一清。
不管是远处的燧宫大营、昼夜城,还是藏在近处的人,都清楚看见,巨佛委地,怒龙破碎,晏真人、静疑女冠、戒律首座,一一逃离。
傲立天地者,唯有界渊!
这一刹那,寂静死去了,喧嚣开始出现大地之上,燧宫宫众狂呼怒吼的声音在山水间遥遥传开,如百兽之主,以雷霆巨声奠定自己王者地位。
一水之隔,昼夜城城头,守城将士面如死灰,直楞楞看着前方夜空,大水对岸的欢呼传来,一声声像鞭子一样抽在他们的五脏六肺上,抽得他们身躯阵阵颤抖,牙齿咯咯作响。
一个人忽然松了手,“哐当”一声,兵器砸在石砌城墙之上。
“哐当哐当哐当!”
无数声音同时响起,无数兵器同时落地。
而后哀嚎响起,哭喊响起,癫狂的呓语响起。
城中灯火通明,但通明的灯火不再只照耀着街道,它们舔上了房舍,舔上了人群,秩序的城池就在一刹那间陷入混乱,城门洞开,兵卒乱蹿,每一个人跑着挤着,不要命的往外逃去!
此际,密林之内一派寂静,枯树之间,黑夜中浮起点点雪白,恰如冬末春初,小雪忽至,仰头望去,是水化了精灵,在天上旋飞舞蹈。
智九恺、高澹全从天上落到地面,隔着十来步距离相对而坐。
没人说话,没人有多余的动作,甚至没人有多余的表情。
方才的生死对决仿佛大梦一场,他们如今就像是最有默契的朋友,从手指尖到头发丝,都一模一样的安静。静到如果不是两人的鼻翼之下还有极细的呼吸,他们已经同死人没有任何分别了。
城内的骚动忽然响在夜里!
智九恺不觉动弹一下,将视线移向城池方向。
就是这样小小的一个动作,他的面孔突然裂出数道诡异血痕,鲜血自他脸上蜿蜒流下,他的目光却牢牢定在声音方向!
只见城门洞开,火光似烈焰,猛地自城门处喷涌出来!转瞬烈焰分散,将火中一个个轮廓勾勒清楚,那是无数的人自城中冲出,拥挤着推攘着,往远离逝水且有树荫荫蔽的密林之中奔来!
智九恺眼见这一情景,面色骤变!他嘴唇张合,似想喝止这些冲来之人,但是人群太多,冲得太快,不过眨眼,他们已经来到了密林边沿!
智九恺面色数变,最终箴默不语。
事已至此……无力回天了!
就算要让无数人陪葬,高澹也非死不可。
我不可冲动,我还要留着心头一口气,看高澹彻底死亡——
来自后方的声响并未引得高澹一顾,他的内心充满冷酷。
封锁内力。
阻止血液流动。
将身体温度降至极寒。
这是短短时间内,高澹摸索出的对付寄生体内的“雪沫”的办法。
可他无法杀光雪沫!
他杀了一个雪沫,就有一百个雪沫隐在黑夜里窥视着蠢动着想要吞噬他。
现在应该怎么办?
我该如何自救?
有谁能救得了我?
倏忽一瞬,天地骤亮,天上的月自远方移到了密林正上方,将前方点亮大地的火光都给压了下去!但地上的智九恺与高澹却觉一股莫名恐怖汹汹自心头升起,迫得他们什么也不顾,骤然抬头,看向天空。
远方城池烈火冲天将成一炬,地上军士惶惶如丧家之犬。
而半空之中,有人闲庭信步、悠然走来。
他没有说话,也未佩戴什么能够表明身份的东西,光线甚至没有照亮他的脸。
但当他出现,一道笃定无疑的声音便在你心头响起:
此乃界渊!
高澹忽然惊觉,这竟是自己第一次面对界渊!
可再多的惊觉也比不上性命来得重要,一瞬惊愕之后,高澹忽然高呼,不顾鲜血一股一股从体内体外淌下:“大人,救我!”
界渊踱向前方的步子一顿,他低下头来,似这时才意识到密林中还有两只蝼蚁在苟延残喘。
智九恺眸中则燃起焚野火焰,他咬牙切齿,哈哈大笑:“界渊,邪不压正,今日不止高澹要死在这里,你也要死在这里!”
方才那一战算个正餐,如今这一幕嘛——
界渊也没料到半路能出事,正上下打量密林情况。
倒也能说个宵夜吧。
界渊背负双手,站在半空,饶有兴趣道:“哦?你倒是十分自信,不知你的倚仗是什么?莫非……”他抬起手来,竖起一指,指尖有一点白,“是这个小东西?”
高澹一急:“大、大人小心——”
界渊笑起来,轻轻摇了摇手指。
周围的雪沫像是得到了同类的招呼,翩翩飞来,不一会就在界渊指上聚集成一颤巍巍的白蝶。
未等智九恺与高澹两人反应过来,又一抹火焰舔上蝶翼。
无数白点翩翩飞来,无数红点悠悠飘出。
白得凄清,红得美艳,像是昼夜城用自己最后的生命,唱挽歌,照前路。
然而昼夜城奔逃出来的兵士行人仓皇失措,再漂亮的美景也无暇欣赏,连滚带爬着只为离他们心中的恐惧更远一些。
界渊不免叹息一声。
他朝化蝶雪沫一点,燃烧的雪沫煽动蝶翼,悠悠来到高澹身前,合身向其一扑。
火焰瞬间将高澹点燃。
置身火焰之中,双目看周围一切尽是扭曲,可高澹并未感觉到任何烧灼痛苦,相反,他只觉方才被雪沫吞噬的活力如泉涌般恢复,不过几息,火焰熄灭,残留于他身上的雪沫也尽数死亡!
高澹惊喜地看着自己的身躯,昂天大笑。
下一刻,他看向智九恺,笑意慢慢变得残忍。
不过眨眼,局势翻转,但眼下的自己不止处于弥留之境,更无任何后手。
智九恺怒目圆睁,种种念头自脑中闪过,种种话语堆积喉中,最终,千言万语也化作临时之前的锥心悲意:“界渊,你不得好死——”
界渊哂笑一声,踏月前行。
他的背后,那一声罢了,智九恺咽下最后一口气,死不瞑目。
夜色里,奔逃的是世家众人,追赶的是燧宫众人。
明如昼紧随界渊,也看见了密林中的这一幕。
他心平气和,一摇明灯赶上界渊,谦虚询问:“一只狗若养肥了,又该如何做?”
界渊嘴角含笑:“既然养肥了……那就放他出去咬人吧。”
逝水一战,震惊幽陆。
出乎意料的结果让世家西线战场全线溃败,从昼夜城自中都这一漫长的道路上,每一时每一刻都有携家带口的逃难人群。
这些背井离乡,抛下土地与房舍聚合结伴,慢慢在路上汇聚成一条望不见头尾的长龙。
争执,偷窃,抢劫,杀戮,混乱滋生出了一切背德之举,但在漫长又庞大的队伍之中,并无人关注这些发生在角落的事情,他们麻木又迫切的向中都行进,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如同火炬,熊熊燃烧,越烧越旺:
一切……一切等到了中都就好了!
燧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