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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亡逐北-第1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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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内一声惨叫,兄长正好带著方副将在走廊尽头出现,听到声音,两人加快了步伐。
室内点起了灯,然後便是兵器落地的声音。
「将军,你没事吧?」方副将叫嚷著冲进房间。
我穿著里衣,做出睡眼惺忪的样子,口里问「发生什麽事了」,也跟著匆忙跑进去。我的房间也在西厢,离这里很近。
父亲与方副将看著地上身首异处的特使,一脸惨然。
「这、这不是特使吗?父亲,怎麽回事?」大哥佯装诧异。
父亲颤声道:「他闯进来,我以为是宵小,便……」
父亲每晚担心皇帝派刺客来害他,不敢在正屋居住,且床边都放置利器。若有人来,门口守夜的兵士会将之挡下盘问,因而之前并未生出事端。
方副将一言不发就要离开,我闪身拦住他:「方将军哪里去?」
「我、我去看看特使房中有没有什麽动静……」
大哥抢白道:「我看你是要去通报关副将,将我父亲抓起来吧?谋杀特使,事实俱在,这不就是陛下让各位副将们寻找的谋反证据吗?」
方副将嚷道:「将军杀了特使是事实,这件事情怎样都瞒不住!到时候如何处置,自有陛下定夺。我有陛下密诏在身,名为副将,实为钦差,圣谕有令,一旦郑国公有异动,我便可见机行事。你们父子难道胆大包天,敢杀了我这钦差灭口不成?」
我与兄长交换了满意的眼神:这位副将最是鲁莽,这时候他越厉声恫吓,越是合我们的心意。
「陛下说了,你若安安分分的,便将脑袋寄在你脖子上无妨,只要你一生二心,我们可将你就地斩杀!你以为你是什麽郑国公、大将军,命令这个约束那个,但在陛下眼里,你连条狗都不如!此事可大可小,就看我们怎麽向陛下奏报了。你要是敢阻拦我,小心你的项上人头!」
见他如此配合,我和兄长又偷偷对视一眼,他高兴得快要笑出来。
而父亲看著方副将,惊惧的目光渐渐变得冷硬,一字一顿地道:「皇帝逼人太甚!」
方副将被他满含怨毒的口吻惊得止住了喋喋不休的嘴,结结巴巴地道:「你、你想造反不成?」
父亲目视地上的鲜血,没有说话。
「朝廷兵多将广,你成不了大气候的,还不如好好随我们回京,我们……」
「大郎、二郎!」
「在!」
「率你们的部下,将关副将捉来,与他一起严加看管,明日议事,我要问他们一个通敌叛国之罪。」
「是!」
我与兄长领命出去,穿戴好了盔甲,迅速带人将仍在睡梦中的关副将及二人亲随控制了起来。
城中兵力远不足以与朝廷抗衡,须得以讨逆之名募兵,我也要去说服真武寨来投。如何笼络民心、如何四处征讨扩张地盘、如何取得大义名分,一边谴责皇帝昏庸无道,同时遵奉他的子侄为国主,一一列在计画之中。
父亲与门客们热络地商议著,种种周到设想,绝不像是今日才有的灵光一闪。到後来说到钱粮,众人商议种种筹措之法。
父亲等他们说完,缓缓道:「家中钱银,我陆续让人运了一些过来。夫人一直在变卖珠宝,折成金银,都放在此去不远的一座老宅中。」
我倒还不如何吃惊,兄长却直接问了出来:「父亲,您早料到有今天?」
众人一时静默。父亲不答,只咳嗽一声。
我默默坐在不起眼的角落里,听著场中热议。这一起事便无法回头,不归路的尽头是帝王功业,还是穷途末路,此时无人知晓。




第六章

黄沙百战。
永昌六年,大郑皇朝平定西域,我率领四十万大军班师回朝。从此华夏一统,父亲坐稳了他的皇位,中原不再有战火兵燹。
礼部尚书已经在城门口等候许久,宣了圣旨,要军队穿城而过,接受士民欢呼,而後再到太庙献虏。
京城万人空巷,百姓脸上满是放松的神情,与我一年半年前率军离开时截然不同。连年征战,开销巨大,户部四处徵调钱粮,民间能够饱食的人家十不足一。如今他们或许依然腹中空空,但总算有了盼头。
路边一个三、四岁的孩子被大人抱起来,把手中的小小花束递向徐博,徐博脸看向另一边没注意,纵马而过,花束恰被卢双虎接过。
他顺手摸了摸孩子的脑袋,毛茸茸的大胡子中间露出白色牙齿:「谢谢你!算起来,我家的小狗崽子也有你这麽大了。」
他这一友善举动,却把孩子吓得哭了,惹来周围将领纷纷哄笑。
「看看你这邋遢样,别说人家的小孩,就算小豹见了你,也要哇哇大哭的!」小豹是卢双虎幼子的小名,我们出征时,他尚在襁褓。
「他哪个儿子女儿没吓过?二妞上次为了躲他,都藏到地窖里去了,嫂子这回绝不会让他进门的!」
「你们眼红我老婆贤慧儿女双全就直说,一群没女人要的兔崽子!」
「免了,我可不像你,被嫂子绑得结结实实,咱们是凯旋的大英雄,哪家婆娘闺女不抢得头破血流啊。」
「就你这模样,有母猪肯凑合著睡就不错了,还争著抢?你就做梦吧。」
「老阮老软,你这个硬不起来的家伙,还好意思挤兑老子?」
「你嘴上放乾净点!今晚天香楼,老子要是比你先完事,一辈子给你当龟孙子!」
我含笑听著,刚瞥见礼部尚书程资礼皱起眉,便听明远对他道:「我等常年待在军中,野惯了,口无遮拦,还望程大人见谅。」
程资礼躬身道:「卑职不敢,卫王麾下的猛将都是真性情的汉子,卑职也十分钦佩。只是一会儿可别在陛下面前失了礼才好。」
我笑道:「这不会的,他们有分寸。」
程资礼道如此甚好,眉头却依旧不放心地皱著。



谈笑间,太庙已在眼前。号角声中,骑兵下马,与步卒一同在原野上站定,黑压压一片却鸦雀无声。
听到高而尖锐的宣召,我与三路主将迈步前进,穿过宽阔的广场,汉白玉台阶长长远远,似乎没有尽头。
父亲已经与兄长率百官在庙前相候,这是天大的荣光。这种荣光,甚至让我身後那些叱吒沙场的将领们,呼吸急促了起来。
我们在第二层台阶的尽头站定,下跪叩首,与父亲与兄长,还有一层台阶的距离。这一层台阶较短,中间陡坡却雕刻著张牙舞爪的龙纹,随时随地散发出疏离排拒的气息。
「臣,征西大元帅、卫王孙兆安率所部班师还朝,参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我身後的将领一齐三呼万岁,接著轮到站在原野上的军士。雄壮的呼声震天动地,我在军中多次听这些勇健儿郎齐喊「威武」、「必胜」,却总没有现在这样的动人心魄。或许,最动听的东西,总是只献给最上位的那个人。
「我儿平身,一路辛苦了。」
父亲的声音传入耳中,较一年半前又苍老了一些。众将随我起身,一同仰望至高无上的君王。
这样卑微的视角总是让我觉得沮丧,当看到站在父皇身边接受朝拜的兄长时,原本极力排除的不适感再度席卷全身。
无论怎样浴血奋战功勋卓著,他才是嫡长子,他才是皇朝的储君。我因为怀著不可告人的私心,对兄长本身并无太大不满,但是将这样的差别看成理所当然的多数人,是不是太乐观了一点?
一连串冗长的仪式结束後,太子代皇帝向我们敬酒。
「二郎,你辛苦了!」满满一大杯酒递到我身前,泛著醉人香气。
还没等我回应,他以矜贵的口气道:「父皇知你不胜酒力,特地吩咐在这杯中掺了水,二郎只管喝下无妨。」
我微点头,一饮而尽。「多谢陛下赐酒!」
他继而去向别的将领敬酒,言谈得体,只是缺了些真诚,犹如照本宣科。
望著他熟稔的持重言行,我心中有些失落。那原本在我看来最最清朗的眼眸里,染上了以前没有的色彩。这些年他极少出征,都在京中辅佐父亲处理国政,少了性命之虞,却多了权谋争斗。
新朝建立,人心不稳,父亲明里暗里贬谪、诛杀的异己,不止一个两个,他跟在身边,瞧在眼里,有几场事情甚至亲自动手,要再如当年般爽朗率直,无异痴人说梦。
虽然这样的情形在预料之中,难免还是有些遗憾。只希望我与他之间的情谊,还能一如以往。
只要如以往一般就好。这麽多年过去,我自信已经能够把邪妄的念想藏到心中最偏僻的一隅。天让我生成这个身分,今世无法怀抱太多奢望。所幸如今战事了结,我可常常与他相见。





仪式结束後,安排麾下带将士到京师向北五十里的澶河大营驻扎,我领著几名部将去兵部,缴完虎符,大夥儿在兵部大堂外互相道别,各自回家。
蓦地感觉到一道熟悉视线,我往身後街角看去,兄长正笑吟吟倚在墙边。
我大喜,急急迎上去,没想到斜刺里窜出一条身影,搭著我的肩边拍边道:「二哥,你晒得好黑!」
是五弟兆隆。原来不是他一个人来找我,心中微微失望,随即打起精神,含笑回敬道:「五弟,你长得好大!」
成年的兆隆比我和兄长都高壮,几乎已经超出「伟岸」的程度,直奔「高台」而去。
兆隆撇撇嘴,握著我的手,上下打量,「我从家里出来,一路听到好多姑娘家议论你位列亲王,功劳卓著,又生得好,若是能就近服侍你,为奴为婢也心甘情愿。大哥你看到了吧,果然还是会打仗的男人最招女人疼。」
最後那句话是对兄长说的,太子殿下当然不服气,道:「别忘了,你大哥我也打过仗的。」
「我是也上过战场,可我们哪个比得上二哥是常胜将军,当者披靡。」兆隆回过头笑看我:「对吧,二哥?」
我受不了地扶著额头。「被勇冠三军的潞王殿下这麽一捧,小的真是惭愧得紧。」
「嗳。」他装模作样地摇著手,「我就是匹夫之勇,和二哥你不一样的。」
这家伙从小被宠坏了,虽然长得人高马大,纵横沙场也是一员悍将,说话却总是直来直去,不经大脑。要是换了别人,这些言语怎麽听都有酸溜溜的弦外之音,太子在场,更兼了挑拨之嫌。但在他口中说出来,我已习惯,懒得做什麽过度反应。
「总归如今天下太平,你我再不必出去打仗,现在就轮到大哥辅佐父皇好好治国,我们坐在家里享清福便是了。」
兄长鼓掌。「说得好!那麽趁大哥我还有馀力玩耍,咱们兄弟现下就去东宫聚聚如何?」
兆隆啧声道:「大哥,二哥连家门都还没进,你就这麽把人拉走,也不怕二嫂她们怨恨?」
兄长一拍脑袋,「对对对,是我考虑不周,那二郎你先回家,咱们改日再叙?」
看望家人和与他相聚,这二者在我心中根本不是值得相较的事情,我做出略加思索的样子,便道:「卫王府建在那里不会跑掉,明日开始封赏士卒,不知又要忙到几时,我看择日不如撞日,咱们这便去吧。只是大哥你方才说要去东宫?我还以为会是到教坊。」
兆隆抢先说:「你不是不喜欢那种地方嘛,所以我和大哥就只好忍痛割爱了。」
兆隆自幼黏兄长,连女色的癖好都学了个十足十,这样一来我越发成了众人眼中的奇葩。
「其实也无妨。」
兄长眼下身分不同,民间的花街柳巷再不能轻易过访,官营的教坊多的是色艺双绝的伶伎,他与兆隆便自然而然常常流连。
教坊规矩森严,就算是太子与潞王,也并不是看上眼就可以随便搂著人到床上的地方。去了多半只不过看看歌舞听听弹唱,我并不特别反感。
「真的无妨?」兄长望著我,眼睛发亮。
他那久违的熟悉神气看得我心中欢喜,赶紧点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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