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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等殷子夜答话,齐牧又道,“此处离城门尚有好一段路程,天色也不早了,近来昼暖夜凉,染了风寒就不好了,两位随我们一起回去吧。”
殷子夜抬起头来,目中闪过一丝讶然,正寻思如何得体拒绝,殷果欣喜地脱口而出,“那我可以骑马吗?”
“小女娃,你也懂骑马?”何炎插口问道。
“没骑过,一直想试试!”殷果坦然道。
“哈哈哈,可别给吓着了!”何炎大笑。
“当然可以,”齐牧道,“不过没有多余的马匹,小姑娘,你跟顾叔叔坐吧。”说着,转头示意一旁的顾决,顾决点点头,翻身下马,朝殷果招手,殷果雀跃地跑上前去,直接把殷子夜给晾在了原地。
十一年的朝夕相处,还不如一匹马来得有吸引力,这一刻殷子夜有点生无可恋。
顾决把殷果抱上马,自己再稳健地一跃而上,殷子夜连阻止的机会都没有。
齐牧低头朝殷子夜伸出手,“殷先生就与本侯同乘一骑吧。”
殷子夜看着他,好半晌没反应过来。
“你该不是也不会骑马吧?”何炎的大嗓门又响了起来。
“……”殷子夜默然。真被何炎说中了,他没骑过马。
自小体弱多病不说,他本性也不好动,殷氏一族乃朴实的书香门第,殷子夜不习骑射也不算什么大事。然而在贵族人家,尤其是这群能征善战的武人眼中,一个男子汉大丈夫,连马都骑不了,是极为可笑的。
齐牧没说什么,也下了马,示意殷子夜过去,“殷先生可信得过本侯的骑术?”
殷子夜硬着头皮走到近前,“久闻侯爷文武双全,殷某岂敢质疑。”
齐牧一直肃然的脸上总算微微一笑,“来吧,左腿踏马镫,右脚跨上去,一下就好。”
殷子夜看了看这将近有自己高的骏马,又看了看马镫,一时没动。
齐牧忽然想起,当日殷子夜入府时,受着腿伤,大夫也提醒过这腿伤即便治愈了,也会留下隐疾,正是左腿。
齐牧不声不响地拉起殷子夜手腕,殷子夜一怔,然并未挣脱,跟着齐牧来到了马的另一侧。
“换一边也一样,不用本侯再教一次吧?”齐牧淡然道。
殷子夜略感尴尬,扶着马鞍,右脚一踩马镫,终是跨上了马背。
随后齐牧也轻松地上了马,紧贴着殷子夜身后,双手拉起缰绳,利落地一抖,骏马便撒开四蹄小跑起来。
齐牧动了,大家才敢跟着动,马队连成一线,不紧不慢地往前行进。
殷子夜想去留意殷果的动静,然齐牧的马走在最前,殷子夜不好频频回头,只得生生忍着,竖起耳朵听着殷果的每一点声音。
殷果一点不知殷子夜心中的担忧,在顾决的马上童心毕现,畅言无忌,想到什么说什么,苦了殷子夜,一路上提心吊胆。
他真的是后悔带她出来了。
这是一个兵荒马乱的时代,割据各地的诸侯本身就是自己领地的王法,很多时候,杀人放火是没什么后果的。而他殷子夜说不好听点,仅一介流民,死在路上都不会有人关心,在齐牧这一州之主面前,犹如蝼蚁,言行稍有闪失,谁知会有何后果?
☆、当众阻谏
自己倒也罢了,偏还摊上殷果这说话不经大脑的货。从上马伊始,殷子夜的眉头就没有舒展过。
好在没人看得到。当盈川侯府的大门出现在视野里时,殷子夜不由自主地松了口气。
“殷先生,如此惧怕本侯?”突如其来地,齐牧问了这么一句,声音不大,却几乎贴着他耳边传来。
殷子夜身体一僵,不知该不该回头,他们之间的这种状态让殷子夜感到非常不适,但万不可表现出来。然殷子夜未及说话,齐牧就忽地一打马鞭,骏马快跑几步,殷子夜反应不上,陡然往后撞到齐牧身上,齐牧的骑术确实了得,丝毫不受影响,又是一拉缰绳,马急急一顿,恰好停在侯府门前。
行程总算结束了,殷子夜如获大赦,向齐牧行礼道谢后,带着殷果便往住处而去。
殷子夜不知道,身后的齐牧一直看着他的背影,直至他彻底消失。
“侯爷,怎么了?”顾决察觉到这一细节,问道。
“这人真奇怪。”齐牧嘀咕道,不知是回答顾决,还是自言自语。
“奇怪?”顾决眉头一紧,“要我去盯着吗?”
“不用。”齐牧一摆手,“我就随口一说。”言毕,迈步走向府里。
短短数月,沈闻若在齐牧的幕僚团队里已属核心人员,他亲自向齐牧两次大加推荐殷子夜,齐牧深知沈闻若之才慧,自然会对殷子夜上心。第一次见他,他刚长途饥乏,以致病倒,齐牧没有机会对他加以了解,乃无可奈何之事,第二次见他,殷子夜醉得近乎不省人事,给齐牧留下了极其糟糕的印象。若说前两回都太多不可控因素,看在沈闻若的份上,齐牧今日特意给了殷子夜第三次机会。一段不算短的路程,两人近在咫尺的距离,然而出乎齐牧意料,殷子夜并未抓住这个机会表现自己,以争取他的注意。作为一个谋士,既然选择了自己看中的主公投奔依附,难道不是该积极地崭露头角,博得重用?殷子夜的所作所为,齐牧想不通。
如若没有沈闻若的再三保荐,齐牧恐怕就不会想这么多了。沈闻若在齐牧面前首回提起殷子夜时,带出了他对于天下大势的那一席分析,然那番思想早就是齐牧的计划,难保殷子夜无拾人牙慧之嫌,便没有过多地引起齐牧的重视。可数日前,就在他召集大伙商讨应对万州百万反民的议会之后,沈闻若道出独到的高明见解,竟说此乃殷子夜之意,齐牧颇感震惊。倘沈闻若所言非虚,殷子夜确为不世出的才杰。
齐牧想验证,殷子夜却不遂他意。齐牧细一深思,假如沈闻若真的欺骗他,又所为是何呢?完全说不通。
殷子夜带着殷果回到住处时,天已经黑了,凉风嗖嗖,预示着深秋初冬的寒意。阿罗总算盼到了两人,殷子夜一进门,便告知他沈闻若今日又来了,见殷子夜不在,把东西放下便又走了。
“沈叔叔又带什么好吃的啦?”殷果一溜跑到桌旁好奇地捣鼓起来。
殷子夜默然地看着殷果,她仍是一脸的欢愉,全然不觉自己今日是否曾遇到过什么危险。
殷子夜终于下了一个决定。
次日,齐牧再次召开议会,这回没把全部人都叫来,仅一部分平时出席率较多的人员,殷子夜,则是齐牧特意命人去召来的。
在这群核心部属面前,齐牧宣布了他最终确定的策略,便是殷子夜所言的既不弃地也不借兵,而是坚守,退敌,招安。此言一出,一阵短暂的沉默后,众皆哗然。不得不说,其中风险有点骇然,万一这百万反民吃了一次败仗就是不退,硬要死拼到底呢?到时候,盈川侯就真的吃不了兜着走了。
齐牧抬手示意大家噤声,“众位无须再争了,本侯此意已决,今日之议,主要是制定具体计划。”
“他娘了个蛋的,”何炎大咧咧道,“侯爷你说啥就是啥,是死是活咱都跟着你!不就一群拿扫帚扛锄头的,老子不信还干不过他们了!”
“就是!跟他们干了!”何炎话一出口,好几个武将都跟着嚷起来。这些都是跟着齐牧打了好些仗的铁杆兄弟,他们一表示支持,文人们也不好说什么了。
齐牧满意地点头,示意大家安静,“据探子回报,按反民部队的行进速度,还有半月会到盈州城,我打算提前出击,在灵会山一带埋下伏兵,等君入瓮。”
“好!”何炎一拍大腿,“让我去当这个前锋,杀他们个痛快!”
齐牧看了看他,还未答话,一道声音当堂而起,“不可。”
众皆愕然,都四处转头寻找哪位那么大胆,齐牧都没表态呢,就敢直截了当地驳斥齐牧的心腹猛将。
最瞠目结舌的还是何炎,他虎目圆瞪,视线扫了一圈,落在了厅堂的角落里,死死盯着。
众人忙跟着他的视线看过去。
一个清瘦而白皙的青年缓缓起身。
何炎不记得他叫什么,但认得出那张脸,当即喝道,“你说什么不可?”
面对何炎的咄咄逼人,殷子夜不紧不慢道,“何将军不可当前锋。”
“我怎么就不能当!”何炎声如洪钟,坐在他近旁的人不由被吓了一跳。
“何将军不合适。”
“你他妈才不合适——”何炎倏地起身就想过去,齐牧回头看他一眼,“这里是说话之处,勿要动手。”何炎愣巴巴地看着齐牧,半晌,又一屁股坐下。
齐牧转头朝向殷子夜,“那依先生之见,何人才适合?”
殷子夜缓了缓,才道,“陆荣陆将军可担此任。”
“哦……?”齐牧表情玩味地看向陆荣,陆荣也有点懵,论交情,他与殷子夜无亲无故,殷子夜刚才说话之前,他都不知道这个人是谁,论资历,他近几个月才加入到齐牧的营下,手上带的兵最多时也就几千人,陆荣实在不知道殷子夜怎么会无缘无故推荐他。
“陆荣,你怎么说?”齐牧干脆地问道。
陆荣看看齐牧,又看看殷子夜,再看看一脸怒意的何炎,站起身来一抱拳,“只要侯爷吩咐,刀山火海,在所不辞。”
“哈哈哈。”齐牧笑起来,“行,陆荣,此次一战,你为副将。”
听到副将二字,何炎目中一亮,以为齐牧还有下文。
齐牧确实还有下文,他一字一顿道,“本侯亲自领兵。”
最后何炎仇杀似的目光还是直直地射向了殷子夜。
这白面书生算是个什么东西,他随随便便一句话,侯爷就宁愿用一个新人而不用他这个功绩累累的老将?何炎近乎将他内心所想全写在了脸上,沈闻若把这一切看在眼里,不由忧心,却见殷子夜事不关己一般,说完他要说的话便坐了回去,直到议会结束,都没有再开口。
议会散后,沈闻若仍与殷子夜并行。
“子夜,你今日怕是得罪何将军了。”沈闻若道。
殷子夜淡然一笑,“闻若兄该不会以为子夜想公报私仇?”
去年,沈闻若与殷子夜初见之日,正是何炎一骑快马将殷子夜撞倒在地。
沈闻若摇头,“我相信贤弟断不是如此狭隘之人。”
殷子夜顿了半晌,缓缓道,“何炎确实为一员猛将。他言谈粗鄙,却出身富庶,从来没有过过苦日子,且脾性急躁,凶悍勇猛,他要上阵打这一仗,可说必胜,可问题在于事后,何炎必不能点到即止,难免会再度逼反这些百姓,届时不仅前功尽弃,还会置整个盈州于险境。至于陆荣,他与何炎相反,本就是贫苦流民,无家可归才归附盈川侯,那百万反民在何炎眼中均是可恨之人,唯陆荣能体会他们的可怜之处。论领兵的才能,看他这数月跟随盈川侯的表现,不比何炎差多少。”
沈闻若连连颔首,“贤弟此言在理。为何不私下再与侯爷建议呢?”
“如果侯爷当场允了何炎,我事后再去进言,那将如何?”殷子夜反问。
沈闻若看着他,一时无语。
“侯爷与何家乃世交,他与何炎的交情众人周知。侯爷若出尔反尔,临阵换将,既影响军心,何炎也可能会对侯爷暗生怨怼。”
“可现在……何将军的怨怼都到了你身上啊。”沈闻若感慨。
“子夜一介无关紧要的门客,何妨?”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