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澹台泽笑道:“缘分吧。我昨夜到此,它也很客气。我还想说如此客气,恐怕于你派不上用场。”
漆雕明:“是你平易近人。”
澹台泽摇摇头。“这可不像好话。”他看了看天色,道:“快点走罢,今天只怕下雨呢。”
姚曳是被雨声惊醒的。
他小时候很喜欢下雨。会搬个凳子坐在檐下看雨,接雨水煮茶,冒雨出去玩耍踩水坑,看雨滴在河面上漾出一圈圈涟漪。这和第五人的爱好不同,第五人喜欢下雨,是因为他声称下雨天最适合午睡。
现在的雨是第五人最喜欢的那种,下得紧密,而不至倾盆,听不出落脚处是石是树,均匀单调的急促声响,似乎永远也没有尽头。而且春天的雨,再如何清冷,没有萧瑟的意味。引领的不是灰败,凋零和萎谢。他不能迟延炎夏的脚步,只是这样无所顾忌地下着,对于屋内的人来说,是一个告诉他现在何等安全幸福的冷淡的提示。
姚曳眨了眨眼,意识到这不是漆雕明简陋的客房。床栏的雕花光滑细致,虽然缝隙中积灰没有擦净。帐前垂着湖色的流苏,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药草清苦的味道。姚曳偏了偏头,看见窗前站着两个人。一个看背影是漆雕明无疑,左臂隐在宽大的衣袖内,另一个也甚是熟悉,只是他一时想不起来。
他们并肩站着,并不交谈,只是默默看着窗外浑浊的雨雾。其中一人回过头来道:“小姚,你醒了?”
姚曳吃了一惊。“澹台前辈?”
澹台泽走到他身边坐下,给他号了号脉象。“好在没有大碍。小姚,你以后可真不能如此鲁莽。”
姚曳笑道:“前辈教训的是。”他半坐起身,胸口一阵闷痛,昨夜种种这才慢慢泛上心头,只微微一动,又被他赶紧压下。“前辈,你怎么会在这里?”
澹台泽道:“我来看看漆雕。”
姚曳脑子一时没转过来。“你也认识漆雕前辈?”
澹台泽微笑道:“看说的,难道只许你师尊认识吗?”
窗前的漆雕明突然转过身,看向他的目光中一瞬有股怒意,又霎时敛去。姚曳来回看着两人,心头突然升起一股极可怕的预感。或许不能称作预感,因为来得太晚太迟,转瞬将被验证,只化成一波迎面而来的恐惧,立刻把他淹没。漆雕明开口,斩钉截铁:“告诉他。”
澹台泽面露难色。“漆雕……”
漆雕明道:“告诉他!”
澹台泽一只手按在姚曳腕脉上,终于叹了口气,道:“小姚,接下来的事,你要有心理准备。”
姚曳茫然地眨眨眼,对着澹台泽微笑了一下。澹台泽道:“你师尊过世了。”
姚曳重复一遍:“我师尊,过世了。”
澹台泽一字一句,小心翼翼地道:“我去的时候,他刚过世没多久。胸口插着一把刀。”
姚曳重复道:“一把刀。”但他全然不知道这三个字的意思。
澹台泽道:“他手里握着这个。”
他伸出攥在袖中的手,轻轻在姚曳面前松开,掌心放着一枚鱼形的绿玉,通体染着发黑的血污。姚曳突觉一阵天旋地转,头重脚轻,不由自主地往下一栽。澹台泽紧紧钳住他手臂。姚曳脑袋里嗡嗡一片,蓦然间不知哪里生出的力气,发狠挣脱澹台泽的手,跳下床,光着脚就往外跑。一个铁塔般人影挡在门前,姚曳几乎一头撞上他胸口。漆雕明厉声道:“你做什么?”
姚曳眼前一片血红,喘息道:“我……我去……”
澹台泽打断他:“你去做什么?”
他逼问得越紧,姚曳越张口结舌,滚烫的语句堵在喉口,太过争先恐后了,反而一个也冲不出来,烧得喉咙又干又涩,只有眼泪不受束缚,肆意地往外喷薄。漆雕明一动不动,等他继续。嘈杂雨声被隔绝在外,整间屋子里一片死寂,只有他自己抽噎的哭声在四壁间磕磕碰碰,姚曳朦胧泪眼对上漆雕明冷酷的神情,不由得战栗起来,几乎觉出自己滑稽。他想深吸一口气,半途中却打了个嗝,他又试了一次,终于可以完整地说出一句话来。
“我知道师尊是什么人杀的,我被骗了,她骗我,我要报仇!”
说时迟那时快,漆雕明扇了他一耳光。其无缝对接的程度,让姚曳隐约觉得漆雕明是忍无可忍,终于得到机会发泄,并不关乎他说什么。他捂着左脸退了一步,这一巴掌倒好似打通了他堵塞的耳膜,嗡嗡作响的脑子渐复清晰。姚曳抬头茫然望着漆雕明,这时候才觉出胸腔撕裂一般的疼痛,他低头看见一片鲜红在自己胸前包扎的白布上逐渐扩大。
“你是要报仇,还是要送死?”
澹台泽给姚曳盖好被子,轻轻地叹了口气。
他这声叹气很自然,绝无找事的苗头,但在此刻漆雕明耳中听来,除了不以为然没有别的意味。但他顽固地不肯回头,直到澹台泽又走回他身边来,与他并肩而立。窗外的雨逐渐小了,虽然看上去仍是一片灰暗的朦胧,细密的雨脚里逐渐插得下字句的空隙。漆雕明道:“你觉得我在迁怒。”
澹台泽安抚性地拍了拍他后背。“我只是觉得他可怜。”
漆雕明道:“他会想通。他毕竟是第五的徒弟。”
澹台泽没有说话。过了一会,他突然道:“你真的相信第五已经死了吗?”
漆雕明道:“我为什么不相信你说的话?”
澹台泽一时语塞,半日道:“是,我亲眼所见。但就算是我亲手埋葬了第五,我还是不能相信……老实说,我实在不能相信第五死了。直到现在我还时不时以为自己是在发梦。第五实在不像是会死的人。”
漆雕明:“人都是会死的。”
这句意料之中,澹台泽无力地笑了笑:“是。但我总以为,今生是不会看到第五死的。我总以为第五该是我们中间活得最长的人。”
他攀在窗棂上的手指慢慢拭去一点潮湿的灰尘。“活得最短的当然应该是我。现在他居然走在前面了,我便总有种预感,我很快会跟他去。这倒也说不上是件坏事。”
他蓦然抬起手止住漆雕明欲说的话,反问:“漆雕不怕死吗?”
漆雕明道:“我十九年前已死了。如今这条命,是你和第五所赐,每活一日,都是净赚不赔。”
澹台泽:“所以漆雕是不怕死了。”
漆雕明道:“怕的。”
他拍了拍澹台泽肩膀。“澹台,难为你了。”
澹台泽动动嘴唇,自嘲般笑道:“说到底还是我太无用,行医多年,什么血肉横飞惨绝人寰的情景没有见过,以为能看淡生死,毕竟是我太过懦弱。——不提也罢,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外面风头正紧,或许你暂且躲一躲……”
漆雕明道:“我必须完成该做之事。姚曳能否拜托你?”
澹台泽淡淡道:“放心,答应你的事,我都会做到。”
☆、第 12 章
雨停了。靴上满是泥泞,走路也沉重,一抬脚都难舍难分。树叶枝梢不堪重负,突然一个激灵,就泼下一汪雨水。雨虽然无来处,天色却还是没有破绽,空气浑然均匀,漏不进一丝晴光,万物被洗净,又无所涂饰,街上湿润到骨子里的檐瓦砖石,新鲜得将人的气息都掩盖,因此午后街市是冷清的。
所有饭铺酒馆,在这个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时间点,都不营业。白门酒肆也不例外。白门酒肆几乎只在晚上开张。
漆雕明走进白门酒肆。收拾干净的桌凳都靠墙摆放,只中间一张桌上坐了两个人。其中一个是白门柳。
看到他进来,坐在白门柳旁边的人突然站起身,鬼魅般悄然隐去。他本就极其模糊的形容随着离去的动作在漆雕明记忆中逐渐消失,就好像他从来不曾在这里出现过。桌上只有一只酒碗。
白门柳朝漆雕明妩媚地一笑,将碗中烈酒一饮而尽。
折枝焚香,青琐红绡,都是虚假的矫饰。白门柳是一株历经霜雪的垂丝柳,根茎牢牢扎在粗粝的砂石中,寻常风沙根本折不断她柔韧的腰肢。
漆雕明也从旁边拿了一个酒碗,在白门柳对面坐下。
他拎起酒坛为两人斟满,简短地跟白门柳一碰碗沿,喝了一碗酒。然后他又喝了一碗。他们喝得沉默且飞快,神情也没有丝毫改变,如果有旁人看到,一定疑心碗里只是无味的井水。
漆雕明第五次斟满他的酒碗,然后停了下来。白门柳也停下,问道:“足够了吗?”
漆雕明:“我只是想起一个朋友。”
他微微将碗倾斜,混浊的酒液慢慢洒在地下,渗进青砖的隙缝,酒气似乎迟疑了一刹才蒸腾而起,和着雨后泛起的土腥,混成一股冷冽而凄厉的味道。
白门柳脸上泛起同情之色,却没有多问,话锋一转。“我是你的朋友吗?”
漆雕明道:“是。”
白门柳几乎感动了。“这是十年来,你第一次开口承认我是你的朋友。”
漆雕明道:“这是十年来,你第一次问我这个问题。”
他又问:“为什么告诉姚曳我去鸣凤楼?”这话其实首先有一个前提,白门柳如何知道他要去鸣凤楼,但漆雕明默契地选择了忽略。
白门柳立刻回答:“你如果真的杀了卢继晟,日后又要如何面对姚小公子。”
漆雕明浑身上下,连那只丢了十九年的手此刻似乎都在大声对他说这不对劲,肯定不是因为这个,至少不能是只因为这个,但他思考半晌,道:“或许你是对的。”
白门柳柳眉一挑。“废话,我当然是对的。”她又补充:“你不必谢我。”
漆雕明道:“但卢继晟不死,姚曳很难活得下去。”
白门柳不可思议地看着他。“你如果死了,他就能活下去吗?”
他们又陷入沉默。白门酒肆内外都静得可怕。除了檐角偶尔淌落的雨水滴落在空桶里,发出滞涩的声响。
漆雕明突然对此刻的自己产生一种无法抑制的厌恶之感。
昨夜他为了求生,拼尽全力。但如果他死在鸣凤楼,死在卢继晟或者他麾下将士之手,那他至少不用在此时牵挂姚曳的安危,不会听到第五人的死讯。而这也无法拖延结局的步伐,只是让他在临终之前加一层烦恼。
他做这一切,当真是有意义的吗?
风吹得外面枣树一阵摇晃,水点纷纷落下,仿佛一阵急雨。有鸟扑棱棱振翅而起,漆雕明收回心绪。“卢继晟和姚红琏还有一个女儿。”
白门柳道:“有的。她是姚曳的双胞胎姐姐。”
从她说话的淡然神情上,完全无法判断她是如何得知此事,得知了多久。漆雕明注视着空空如也的酒碗,袖中的右手已攥成拳。
白门柳款款地继续:“她叫姚弋。卢继晟虽然不在乎他的情人,但倒不是不在乎他的儿女。如果他能,估计也是想把姚曳带走的。但阴错阳差之下,只带回了姚弋。这个女孩无法住在他家里,也无法使用他的姓氏。即便如此,还有人想要她的命。”
漆雕明道:“我听说卢继晟的正室夫人无法生育。”
白门柳:“是的,所以她也不允许别的姬妾生育。卢继晟现在有七个儿子——全部是义子。”
漆雕明:“姚红琏当真是卢继晟派人所杀吗?”
白门柳:“这个问题没有多大意思。”
她斟了最后一碗酒,推到漆雕明面前。“现在你是不是明白了很多事情?”
漆雕明:“还有很多没明白。”
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