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仿佛在对过往告别。
可他的白先生都还不认识他呐,顾寒瑞捻灭了烟,苦恼起来,他的白先生是个文人,可他是不愿对着那些个文章窥人的,他决定去见一见白先生。
民国十七年的正月廿五,晚,他去听了戏。
戏院门口摆着一块水牌,上面名旦昆九的名字大大地挂在上面,在梨园行,名角儿的名字就是招牌,在戏剧院呢,这名字活了,变成了一只招财猫,大刺刺地在水牌上一挂,冲着左来右往的人挥着爪子,慕名而来的票友保管得把戏票都抢个精光儿。
顾寒瑞进了戏剧院,坐在二楼茶厢座儿那里,眼睛看向楼下,愣是没找到那个人,怪了,难道他没来?
其实白文卿来了,只是坐在角落儿里,顾寒瑞光顾着往戏座儿前面看,当然不容易找到了。
要说看戏看戏,算起来,这白文卿竟不能算是看戏的,只能算是听戏的。
这话怎么说?
咳,他这人实在是有些古怪,但凡是要去戏院看戏,他必得要把那场戏的戏本子找过来,原原本本从头到尾看上一遍儿,戏院里大多时候唱的是折子戏,并不唱全出,他也不管,非得全看完了戏本再去看戏。
这的确有些怪,把离合悲欢都知道了个通透儿,再去看戏又有什么意思儿?
总之是个怪人吧,大抵文人都是有些怪的,反正是真奇怪。
后来他那朋友铁宁在茶馆里听到众人议论起这事儿,笑笑说:〃他呀?他把全本戏本子看完了,还得看里面有没有他中意的戏词儿,假若有了呢,哪怕就为着那三五十个字,他也能老老实实呆在戏座儿上听上一场全出的戏,假若没有呢?哈哈,那他就不去听了。〃
众人咋舌,说道:〃怪,真怪。〃
铁宁瞥了一眼众人,笑道:〃你们不明白么?他哪里是爱听戏呢,他爱的是戏词,若要再仔细究根起来,大概爱的也不是戏词。〃
喝茶的人嗳哟一声:〃这话真个说得我糊涂死了,绕来绕去的。〃
铁宁叹了一声:〃大概戏文是不分家的,不是有那么一句话说么,文以载戏,戏又传文。戏和文实在是天生的一对儿。〃
众人笑起来,说道:〃要不怎么叫戏文呢?〃
戏开场了。
白文卿坐在戏座儿上,很认真地看着戏台,待到徐淮宣扮的那五旦出来,底下都是叫好声,二楼那戏院经理殷勤站在顾寒瑞旁边,一张脸笑得和花儿一样,说道:〃九爷是我们的招牌名角儿,一出来就赚了个满堂彩儿。〃
顾寒瑞笑笑,抽了支烟,手指一下一下地敲着桌角儿。
今晚儿唱的是孽海记,具体什么意思顾寒瑞看不懂,也听不懂,水磨腔到底是和平常说的话腔儿不同,再咿咿呀呀拉长了腔调儿,就更听不懂了,顾寒瑞吸着烟,问一旁经理,刚刚那句什么意思?
经理在一旁答应着,〃方才唱的那句是……正是相逢不下马,果然各自奔前程。〃
过了会顾寒瑞又问:〃刚刚那句呢?〃
经理又答应着,说道:〃刚刚念的那句意思是牛郎织女渡银河,莫把真情说破。哎,咱中国人就是惯爱这点儿含蓄。〃
顾寒瑞嗤笑起来,嘴里夹着支烟,吞云吐雾地,说道:〃太含蓄了也不好,追不到呢。〃
经理还以为他说的是要追九爷徐淮宣,立即在心里捏上一把汗,心说果然是初来乍到的军爷儿,还不曾知道过徐淮宣的横冲脾气,你当他是委人身下的兔儿爷?气性上来和只小老虎一样!他才不管你是军爷还是佛爷呢,惹恼了就是一顿闹。
经理战战兢兢地,心想上次徐淮宣大闹地头蛇就已经够过了的,这要是再惹上军爷儿?经理不敢再想了,偏偏顾寒瑞看着戏台上那五旦,问着经理道:〃他是叫九爷儿?〃
经理膝盖都软了,很不情愿开口,可又不得不开口:〃是叫九爷,这是票友们的尊称,昆九是他艺名,他本名是叫徐淮宣。〃
顾寒瑞点点头儿,心里想着,是那人朋友。
经理看到顾寒瑞点头儿都要哭了,在他看来顾寒瑞既是问了名字点了头,那就定是有个什么意思了,中国人就是惯爱这点儿含蓄,军爷不肯挑破了说,他可得上着点道儿。
可他也是真怕徐淮宣那小子又发横起来,军爷不比地头蛇,军爷是惹不起的,好吧,就叫白先生跟着徐淮宣一起来吧,白先生是个好性子,和徐淮宣也相熟,就指望着他能劝住徐淮宣吧。
在这种时候经理心里便有一点儿感触,什么名伶,什么红角儿,九爷那么傲气的一个人,下了台比一般大小伙儿还要傲气的一个人,抹了脂粉端着身段,就得被人当戏子、当兔儿爷一样轻贱。
九爷不是那自轻自贱的,可碍不住别人来轻贱,经理心里生出点儿伤感来,为着九爷,也为着他自己,或许也为着这世道。
☆、经理
经理真是糊涂了,他也不想想,白文卿当初是怎么和徐淮宣认识上的。
可在这种紧要关头,经理愣是没想到这茬儿,白文卿平时是太和气儿了,和气得像只小猫儿一样,都叫人忘了猫还有爪子。
台上孽海记唱完,徐淮宣站在大红帷幕前谢场,一双大而明亮的眼睛被头带勒成了吊梢凤眼,脸上水粉胭脂衬着,更显得他那脸漂亮。
一曲罢了,底下全是叫好喝彩声,一个劲儿地往台子上扔钱扔花扔手表,一位票友喊着,〃九爷若是入了空门,我也随着去!〃
〃可不是!戏台上讲究眼先引,九爷的运眼可是练到了家了!就瞧着那一双顾盼生姿的眼,啧,做了和尚我也得随着九爷去!〃
徐淮宣站在台上听得真切,一张上了妆的脸,眼圈周围涂了细致的胭脂红晕,疏离的淡漠眼神隐在后面,表面看还是情意款款呀。
〃谁能入得了九爷的眼呢,〃台下人说着,〃最傲的一个旦角儿,台上台下两个模样儿,也就是戏台上男扮女装,谁还敢当九爷私底下是姑娘!比一般小伙儿还硬气三分。〃
这话是真没错儿,经理在心里嘀咕一声,心想谁敢当他是姑娘,都当他是小老虎呢!
趁着谢场这空儿,经理下了二楼,猫着腰儿在一楼戏座上儿开始找白文卿,经理知道白文卿的习惯,专在那些个角角落落里找他,一找一个准儿。
这会子白文卿正等着徐淮宣谢了场,再去后台卸了妆,好和他一起顺路回去呢,一见经理来了,点点头儿就算是打招呼,神情有点冷淡儿。
经理知道他也不是傲慢,没往心里计较,俯下身就开门见山对他说:〃白先生,等会儿你帮我劝劝九爷吧!〃
白文卿一脸疑问地看着他。
经理抚掌叹道:〃二楼一个军爷儿,指明了要见见九爷儿,我怕他又像上次那样闹了个底朝天儿,没法子收场,白先生等会儿和九爷一块上二楼茶厢去,好歹替我劝着点儿九爷。〃
说完这话他就转身走了,谢场快结束了,他得赶紧去找徐淮宣这个小祖宗儿,琢磨着待会儿怎么才能让这位爷儿收敛点脾气儿。
可惜经理没有身后眼,他没看到白文卿坐在那里脸都气红了。
白文卿平常看着不言不语儿是好性儿,但真要气起来,也大有我拼一命赴黄泉的架势儿,他骨子里守着的是很传统的那一套道德理念,总觉得人都一样,没有什么分别,假若有呢,那一定就是好坏之分。
哪怕你好吃懒做呢,哪怕你不思进取呢,白文卿以为这都是个人意愿,和一个人是好是坏根本挂不上半点钩儿,但仗势欺人、见色起意,那绝对就是坏人了。
白文卿并没打算劝徐淮宣,对待坏人是不必客气的。
可杀不可辱,就是这么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气性儿。
经理追着徐淮宣到了后台,刚准备开口,就发现白文卿也站在里面,后台整天天那么乱哄哄地热闹,被他这么往那一站,显出股冷清来似的,他气得手都发抖了,浑身冰凉。
徐淮宣看见他,一愣,白文卿平常从不来这后台子里面,就是有时候来戏院听戏,徐淮宣和他提前说好了等散场一起顺路回去,叫他在后台子里呆着,他也从来不肯进,觉得怪拘束的,今天这是怎么了?
徐淮安走上去,问他:〃怎么了?〃
经理还没开窍,以为白文卿这是来劝人来了,忙一把拉开徐淮宣,又转头对白文卿说:〃哎!白先生,我还没和九爷说呢,等我说清楚了你再劝吧。〃
徐淮宣脸上妆还没卸,就听见经理和他说起什么军爷儿、什么问名字儿、什么点头儿,这小老虎当即火了,掀了后台帘子就要冲上二楼茶厢里打人,经理在后面忙追不迭,又急得扭头喊:〃白先生你劝劝啊……哎?白先生?!〃
白先生早没影儿了。
经理茫茫然呆了几秒,突然猛然惊醒似的,一拍脑袋,一个激灵撕心裂肺喊起来,比那花脸老生的嗓子还要响亮:〃糟了!〃
后悔也来不及了,他现才记起猫有爪子。
徐淮宣吭哧吭哧地还没到二楼,就听见噼里啪啦一顿瓷碗儿碎响,顺着声音抬头一看,那小猫儿正在那儿使性砸茶具呢,这小猫儿不会骂人,更不会打人,惹急了唯有摔东西解恨。
东西都摔完了,白文卿恨恨盯着顾寒瑞,盯得死死的,这人仗势欺人、见色起意,实在是太可恶了。
顾寒瑞完全糊涂了。
经理急忙忙跑上来,他真的要哭了,不住地对着顾寒瑞赔罪,说道白先生他不是故意的,他真的不是故意的,说到最后他自己都不信了,好好的人,没醉没疯,跑来劈头盖脸噼里啪啦砸了一通,不是故意的?哦,那大概就是有意的吧。
徐淮宣也上来了,他一来白文卿就走过去,像只猫儿一样躲在他身后,眼里看着顾寒瑞,心上还恨恨的。
刚刚听了经理那一番赔罪,现又看见刚刚那戏台子上戏子过来,顾寒瑞大概把情况也知道了些,他抬过头,看着面前那两人。
那戏子妆还没卸,是旦角儿模样儿,可是眼锋很利,很傲,真像只小老虎。
小猫儿就躲在他身后,看着那么斯斯文文一个人,动了那么大气性儿也只会砸瓷器盏儿,他似乎是砸完了东西后有些气怯儿,可又不知想到了什么,死死盯着自己,那眼神里恨恨的情绪又显出来了。
顾寒瑞嗤笑起来,扭头看着经理,说道:〃今儿这一出,是英雄救美啊?〃
经理一听到救美这个词心上就一阵哆嗦,战战兢兢地看着徐淮宣,可这只小老虎似乎心情很好,并不打算和顾寒瑞动手骂娘。
猫伸了爪子还没挠够人,从小老虎身后露出半个脑袋,声音凶狠:〃你才是美呢!〃
顾寒瑞几乎要笑起来,小东西,骂人也不会骂。
☆、警卫连
警卫连就站在茶厢东西两面墙边,笔直地挺着身子,端着□□一字排开,来戏院前顾寒瑞曾特地吩咐过,没有听到命令不得擅自行动,违了规矩儿回去是要挨军棍的。
自家军座儿既是没开口,警卫连们不好有所动作,何况看这摔盏砸碟的,也威胁不上什么人身安全儿,于是警卫员们就当做什么也没看见听见,继续尽职尽责地在那墙边站着,目不斜视。
吴小江是个例外。
以他那多年在市井里头混的眼力见儿,一眼看出里面门道,还别说,眼前这出戏还真挺好玩:战战兢兢的经理、小老虎似的戏子、还有只露了爪子挠人的猫,外加上自家军座儿,四个人当中,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