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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程飞!他脸色一变。
殷凤翔仿佛知道他心内所想一般,接着道:“你当初执意跟他走,是不想落入束缚;会有今天……也不是你心之所向。”
殷青玉沉默了一会,平静道:“路是我自己选的,没什么可怨。”
“我知道,你不怨他,”殷凤翔道,“你也不想知道他的消息么?”
“知道又如何,他不过是从前的一个故人罢了。”殷青玉淡淡一笑,“他应该成亲了吧。”
殷凤翔沉吟了片刻,点了点头。
“那很好,愿他一切都好。”再提到程飞,心中竟然已经没多少起伏。就像一个激烈翻涌的梦,醒来只留下淡淡痕迹而已。
殷凤翔注视着殷青玉,没打算告诉他,程飞在婚后还曾为他的事找过自己。
——在逍遥堡见了程飞之后,他即刻返回风华山庄,继续寻找。数日后,程飞与凌微微大婚,他也去了,席间,程飞虽然强颜欢笑,但明显心神不宁,偶然与他对视,更是脸色灰白。
他有意坐着不走,最后一个才离去。离去前,却遇程老爷子走到面前,话里有话地道:“殷庄主,听说令兄长无故走失,他只是个读书人,贵庄人手也不少,总该好好照看才是。”
他压下心头火,回言:“在下的兄长在下自己照看,有劳程总镖头操心。在下年纪尚轻,没什么持家心得,凡事还要多向老爷子讨教。听闻府上家教甚严,令公子一向身正行端,从未做出有伤风化之事,更不曾背信弃义,真是可喜,可贺。”
程晋远被点中心病,瞬间面皮紫涨起来,拿着酒杯的手抖个不住。
程飞在那边见势头不对,赶忙过来,搀住父亲,小声问:“爹?”
程晋远手一抬,把儿子震开,随即反手一记耳光,打在程飞脸上。
程飞看一眼还在呼哧气喘的父亲,默默忍受,只站在一旁。
大堂上宾客尽散,除了他就只有收拾桌椅的几个程家下人,这一巴掌,让人们都愣住了。空气变得僵结。
他不欲再与父子俩说下去,道了一句“告辞”,便转身离开。
走出大门时他忽然想到,寻找大哥的事虽然下了很大力气,但已严令庄里不得对外宣扬,寻找时也只从相貌、年龄、衣着入手,并未提到身份,所以江湖各门派并不知道殷大公子走失的事。看来程老爷子一定对程飞严加监视,甚至是直接逼问有关情由而得知。
之后没几日,程飞就单独来见他,问青玉找到了没有。
他反问:“怎么,你这边有消息?”
程飞很沉重地摇了摇头,说道:“爹盯着我很严……除了偶然能出门,其余时候就只好托付几个信得过的人寻找,目前……一直、一直没有消息……”声音颤抖,越说到最后越低。
他冷冷道:“你来说这些,是干什么?”
程飞只是追问:“青玉还没下落吗?”
他道:“如果我说没有,你打算怎么样?”
程飞忽然双膝跪下,递上手中剑,压抑了许久般嘶声道:“我也知道,过去这么久还没消息,怕是……怕是……都是我害了他,我罪无可恕!你今天就杀了我!”
他拿起剑,拔出鞘,看着程飞,猛一挥手。
遽然风响——却是他把剑甩飞了出去。
程飞吃惊抬头。
他冷冷道:“你有死的本钱吗?”
他扫了一眼程飞茫然神色,负起手道:“杀你容易,不过你这位孝子可曾想过,令尊大人今后是什么光景?白发扶柩,无后终老……而你的夫人,凌小姐,年纪轻轻新婚守寡,说不定,还要背上一个克夫的名声……”
程飞顿时面色惨白,喉头发抖,濒临崩溃地低声道:“……你别说了……”
“知道怕了?那就事前掂掂自己的斤两,少信口开河!”他斥责道,“你做不到的事,负不起的责,还多得很,不止死这一件!”
程飞低下头去。半晌,哑着声音说道:“……你说的都对,我连死都不够格……不瞒你说,这些日子,我……我是生不如死……”
他看程飞那副样子,眼眶通红意志消沉,人不人鬼不鬼,竟有几分可怜他。于是说道:“你起来。”
程飞没有动,只是微微抬起目光。
他走上一步,说道:“我不杀你,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大哥一定没有死。”
面对程飞惊愕不解的眼神,他加重语气重复道:“他一定没有死。他不会死。”
殷凤翔从回忆中转过神,看着眼前整理画具的殷青玉,唇畔不觉泛起一丝柔和之意。
听有踏草声响,有人朝这边行来。望过去,是三名画师,为首的却是前不久才与他争执的刘尚美。
殷凤翔未动声色。他心中厌恶此人,倒并非因为有过口角。只因为穆文堂仅仅是自视甚高爱面子,而刘则有推波助澜之心。
这几人也看见了他们,停下来。刘尚美抖了抖袖口,招呼:“嗬,是秋雨老弟呀!”
殷青玉站起身:“刘先生好。”
“怎么,一大早就在此练画?哈哈,离秋会明明还有四日之久,何必这么勤快?再说,谁不知道你画的菊花一向得殿下青眼,”刘尚美捋须一笑,“根本不用着急嘛。”
公主府上惯例,每年在春秋两季邀友朋知己为宾,招画师们齐聚作画,各显所长,描绘春光烂漫、秋色明丽,胜出者既得厚赏,又彰显了名声,故而众人多有一争高低之心。
殷青玉有礼地说道:“刘先生误会了,晚辈只是看今日天气好,所以来这里作画。几位先生……也是来作画吗?”
“原是想作画,不过既然你已经在了,我们自当另寻他处了。”
殷青玉连忙道:“晚辈正要离去,各位不必另寻地方。”
“别别,”刘尚美摆着手,“你留下,千万别让着我们!……要不然又叫别人说我们倚老卖老、以多欺少,我们可当不起!再说了,谁不知道你兄弟殷侍卫深得殿下面前红人司华姑娘的厚爱啊?”
殷凤翔微一皱眉,正色道:“刘先生开我玩笑无妨。司华姑娘还未出阁,清誉不容有损。”
刘尚美闻言冷笑了一下,看向他:“老夫哪里敢胡嚼姑娘家的是非,哈哈,说笑而已。对了,刚才看见殿下差人寻找殷侍卫,殷侍卫怕是有好事啊!”
话音刚落,果然,一名侍女快步到来,“殷侍卫,殿下有请!”
殷凤翔暗疑,看了刘尚美一眼,正欲跟随而去,侍女却道:“秋雨先生也一并有请。”
☆、属意
殷凤翔暗忖,自己的身份只是个侍卫,同府上的画师清客不一样,公主召见,传令即可,为何却用了“请”字。想必不是侍卫分内的事。
到了厅上,见过了瑞阳公主,公主屏退了下人,只留贴身侍女凝光在身边。“殷侍卫,今日请你来,有件事问问你。”
殷凤翔道:“为殿下效力,在所不辞。”
公主微微一笑:“倒无需效力。这件事做起来也不难。”
“殿下请讲。”
“我有意把司华许配于你,你意如何?”
殷凤翔心下一惊。
“我知道你并未婚配,”公主道,“司华人品才貌俱是不俗,若与你成眷侣,也是玉树琪花。”
听他沉默不语,殷青玉不由向他看去,正逢他扫来一眼,目光相视,便默默别开了。
殷凤翔道:“此事要看殿下。”
公主觉得有趣:“我问你的意思,你却要看我?”
“是。若殿下以公事论,自然立即从命;若殿下以私事论……”他停住。
公主当即明白。“这么说,你是不愿了……”她沉吟片刻,又道:“为什么?”
“你也不必说身份门第之类的话,”她接着道,“眼下你虽然落拓,可你从前的名头我也听了;而司华身为侍从,却出身良人,是清白闺阁。”
——公主身旁的凝光也看向殷凤翔,愿他能领会。公主的贴身侍女,名为侍女,实为公主伴读。司华貌美聪慧,跟随公主多年,自有胸襟见识,京城中三品命官都想要明媒正娶。
殷凤翔道:“多谢殿下的美意,并非门第身份的缘故,只是有了属意之人。”
公主默默点头。他若不肯,料来也是这个原因了。“那么你的意中人,还在等你?”
殷凤翔却道:“不是。”
公主略感疑惑,“难道她已嫁人?”
殷凤翔仍道:“没有。”
“既然没有,为何不向她提亲?”
殷凤翔眼睫微垂:“他也同我一样,有属意之人。”
公主叹道:“相逢恨晚,人间常事。”
殷凤翔道:“相逢不晚,是我自己怕过于贸然,错失了时机。”
“近水楼台不能先得月,是教人遗憾,”公主摇摇头,半是好笑半是感慨,又道,“既然如此,何不放下,另寻姻缘?”
殷凤翔一笑道:“心意难改,也是身不由己。”
公主忽然转向殷青玉:“秋雨,你弟弟有意中人,此事你可知道?”
殷青玉听他们对答,早就如芒在身,猝然被这一问,顿时愣住,迟疑半晌,轻声道:“……不知。”
“若你知道,你会不会劝他早些跟人家开口?”
殷青玉感到殷凤翔和公主的目光都看着自己,简直负重难安,更不知该怎样回答。“……这,这个……”
公主又问:“若换做你,你喜欢上一个姑娘,你会向她表明心意吗?”
殷青玉踌躇着,摇摇头。
“看来你也是怕唐突人家了。”公主扫他们二人一眼,唇角微翘,“两个大男人,还不如一个姑娘直爽。”司华对殷凤翔有好感之后,直接就禀明了她。
殷凤翔道:“殿下教训得是!”
公主叹了口气:“可惜,司华难免要失意了。”
“还请殿下恕罪。”
公主笑了一笑:“我虽不懂民间事,也知道强扭的瓜不甜,强结的婚姻不终,你又何罪之有?”一时想到大选驸马之期日益逼近,目光微敛,心下默然。
☆、秋会
秋会转眼便至,公主照例在园中设席。一众画师猜想这是公主出嫁前最后一次举办,必定盛大,个个摩拳擦掌做好了准备,谁知到席一看,宾客竟比往常稀疏得多,只有寥寥三四位,着实有些不解,又有几分失落。
殷青玉并未觉察宾客多少,他从来也不认得一个达官贵人,只是习惯性地对着花草默默出神。
殷凤翔遥遥望着他,忽然竟有些明白老庄主为什么会突然对婢女秋裳做出那种事、令所有人都费解。如今明白了,这般默默出神的模样实在有种难以言喻的吸引力。
刚刚驾临的景王此刻走在公主身边,环顾一眼后笑了笑:“别人也就罢了,张同赏画最老道,少了他未免可惜啊。”
公主道:“张尚书正忙于准备庆典,若拿这点小事耽搁了他,赔上几车书画也不够的。”
景王道:“是啊,还忙于给你选驸马。”
公主瞧了他一眼,说道:“你嫌这里无聊,就回去。”
景王便不再言。过了一会忽然正色问:“瑞阳,你究竟为何这样抵触嫁人?”
公主听了,默默无言。
景王又问:“你……想要什么样的驸马?”
公主摇摇头。
“你在担心什么?”景王注视着她,低声问。
公主一时没想周全,于是随口道:“我怕我不喜欢他。”
不料景王继续问:“如果你不喜欢,又当怎么办?”
公主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