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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你眼里,我崔峤与都城里其他家的千金们并无区别,娶回家里相夫教子安享尊贵便是你能想到的给我的最好的东西。但你却不知道,我从未想要过那样的生活。”
说到这儿,她又轻轻摇了摇头:“不,你未必不知道。自你我相识起,你就应该清楚,我此生的抱负是什么,只是在你眼里,那只不过是不值一提的妄想罢了。你不知道,那些话从你口中说出的时候,我是如何的失望,那时候我想,这世上的庸人大多都是一样的。但偏偏这时候,有个人告诉我,我是这世上最独一无二的,我应该站在他身旁,与他共享这天下。”
崔峤微垂眸,低叹了一声:“虽然这之后发生了许多的事情,虽然早已物是人非,但那时候说下的话,却是最真心实意的。”
陈启难以置信地眯起眼:“就因为这个?”
崔峤笑了起来:“看,到现在,你还是觉得,这不过是一些不值一提的小事。但是在我眼里,这却是天大的事。”
她背转过身去,不再看陈启,目光转向城下,安静地打量着威武的三军:“我崔峤一生坦荡,无愧于天地,也无愧于崔家的列祖列宗。到了今日,也算是对得起我当日坐上这皇后的位置,对得起这天下万民,也对得起死去的先帝了。”
如果方才还只是崔嵬的一个念头,到了此刻,他已不再怀疑——今日从登上这城墙的时候起,他阿姐便存了死志,又或者说,早在当日永初帝驾崩,国破家亡之际,她便已将生死置之度外,直到今日,看见崔嵬他们都安好,看见他们率兵杀回,看见大魏江山重燃起的生机,她才总算放下心来。
坦荡如她,到了这种地步又怎么会容忍自己成为陈启要挟他们的筹码呢?
崔嵬用力地捏紧了马缰,突然一甩马鞭,不管不顾地便朝着城门冲了过去,城墙之上的崔峤看见了他的动作,露出了一个有点无奈,又有点欣慰的笑:“阿嵬是真的长大了,阿姐也可以放心了。”
下一刻,她便如一只轻盈的燕雀一般,身手矫捷地翻上了城墙,陈启察觉到她的举动立时扑上前来,却连一块衣料都没有碰到,眼看着她消失在自己的视线里。
“阿姐!!!!!”
崔嵬凄厉的叫声划破长空。
第八十二章
严璟有刹那的恍惚; 就好像突然就回到了几个月之前; 在那个密道的出口; 母妃浑身是血地躺在自己怀里,浅笑着开口:“我的璟儿已经长大了啊。”
可是长大了就要失去至亲踽踽独行吗?
久违的痛意涌上心头,然而此刻却容不得严璟多想; 因为突如其来的变故已经彻底打破了方才的对峙,在崔峤从城上跃下的同时,陈启已然回过神来,一声令下之后; 漫天箭雨从城上飞驰而下; 而崔嵬——此刻在他的眼里,只有那个不断下落的身影; 竟是将生死完全置之度外; 催马拼命地向前赶去; 再也容不得顾及其他。
严璟眼看着一支利箭擦着崔嵬的肩膀而过,整颗心都提到了喉间,他用力地闭了闭眼,朝着身后的符越做了个手势,一双眼底泛着猩红的血色:“掩护将军,攻城!”
一声令下之后; 战鼓声起; 杀伐声从四面八方而来; 将整个都城围在其中; 都城迎来了数月之内的第三场大战。
可是不管战况如何的紧张; 严璟都再无暇顾及其他,他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面前的崔嵬……和他怀里的崔峤身上。
尽管一切皆有预兆,尽管崔嵬已经提前做了反应,但当一个人一心赴死的时候,其他人再想做什么都已是徒劳。
崔嵬拼死冲到了城下,所抢回来的,也不过是崔峤的尸首而已。
严璟茫然地抬起头,朝着四周望去,他带着几个侍卫已经帮着崔嵬撤到了几里开外的地方,
愈演愈烈的战局就好像是发生在另一个世界一般,让人一阵阵的恍惚。严璟慢慢垂下目光,将视线又落回到面前的姐弟身上。
崔峤一动不动地倒在崔嵬怀里,血水将那张白皙的面孔完全浸染,让人无法辨识她本来的面目,有一刹那,严璟在内心忍不住去想,或许他们看错了呢,或许那个从城上跃下的另有其人呢?
真正的崔峤此刻说不定正待在昭阳宫里,手里捧着书册,任城外如何的喧嚣,兀自岿然不动。
但是崔嵬的痛哭声又将他拉回了现实,或许他会认错崔峤,但是崔嵬又怎么可能认错他最亲爱的阿姐?
那是他从未见过的崔嵬,他将脸埋在崔峤颈侧,眼泪汹涌而出,整个人不住地颤抖,却依旧死死地抱着崔峤的尸首,坚决不肯放松分毫。在这一刻,他不再是那个无坚不摧的威武将军,只是一个,痛失至亲的少年。
“阿嵬。”严璟缓缓蹲下身,却发现在这种时候,所有的语言都是徒劳无力的。他想起数月之前,自己也像是崔嵬这样,一动不动地抱着母妃的尸首,满心皆是绝望。
他抬手遮了遮自己的眼睛,回过视线朝着身后都城厚重的城墙望了一眼,咬着牙低低开口,“战事还没有结束,陈启还在城里。”严璟的手慢慢抬起,握住了腰间长剑的剑柄,站直身体,居高临下地望着崔嵬:“你愿意与我一起去亲手除掉他吗?”
崔嵬的身体就仿佛突然僵住一般,而后,慢慢地抬起头来,睁着一双通红的眼睛,望着面前的严璟,严璟伸出手,轻轻地替他抹去还在汹涌而出的泪滴,目光格外的温柔:“我知道有符越和其他几位将军在,完全可以放下心来,但我想,你更希望能够亲自动手,和我一起,不是吗?”
崔嵬轻轻地眨了眨眼,仍有泪珠从其中滚落,顺着他的脸颊,最后落到怀里的崔峤脸上,晕染开一小块的血迹,崔嵬整个人一抖,开始手足无措地在怀里翻找,直到一方锦帕递到他面前,他才停住,将那锦帕接过,小心翼翼地去拭崔峤面上的血迹。
他的动作很轻,也很缓慢,但是严璟却没有一丝一毫地不耐烦,他就那么站在那里,安静地看着崔嵬,看着他轻柔地拭去崔峤面上的血迹,看着那张锦帕被血迹染红,看着崔峤那张原本白皙温柔的面孔慢慢显露出来,崔嵬才慢慢停手,他低头凝视着手里的那方锦帕,轻轻遮了几下,而后,将它收入怀里,而后将外袍脱下,平铺在地上,将崔峤缓缓地平放在上面,理平了她衣摆上的褶皱,才缓缓站了起来。
他眼里的泪水已经慢慢淡去,一双眼依旧通红,却格外的坚定,他看了一眼身旁的几个侍卫,冷声吩咐道:“照顾好我阿姐。”
在得到回应之后,崔嵬才将视线从崔峤身上慢慢抽离,右手坚定地握住了腰间的长剑,目光微微上抬,望向不远处,轻轻道:“璟哥,我们走吧。”他偏转视线朝着严璟看了一眼,“我不想让阿姐等太久,外面太冷了。”
严璟微垂视线,看着那把已经出鞘,在冷风里闪着寒光的长剑,还有少年那双澄澈的眼,唇角慢慢上扬:“好啊。”
严璟从未经历过如此激烈的战斗,当然,在他二十一年的人生里,也没经历过几次战斗,但仅这一次,就足以让他铭记终身,更让他不曾料想到的是,原来有朝一日,他真的可以与崔嵬一起,并肩而战。
陈启及其手下虽然进行了死守,终是难敌西北戍军摧枯拉朽的攻势。高耸的城墙被攀上,牢固的城门被撞破,将士们如汹涌的潮水一般涌进城中,彻底攻陷了这座被他人强占数月的都城。
闪着寒光的剑刃,四处飞溅的鲜血,撕心裂肺的惨叫,还有身旁少年永远挺拔的身姿,成了严璟对这场战事最深的印记。
“滴答!”
鲜红的血珠沿着长剑的剑刃慢慢地滑下,最后落在青石砖上,发出一声轻响,严璟这才回过神,战事已经彻底结束了。
他缓缓抬手用已经看不清原本面目的衣摆擦了擦剑刃,将长剑收回鞘中,侧过身,看见了身后的少年。
崔嵬右手持剑,旋身躲过直指向自己心口的那支利剑,手腕横转,锋利的剑刃从对方颈项之间划过,微微渗出的鲜血彻底逼停了对方的动作。
严璟轻轻地舒了口气,朝着身后的两个兵士看了一眼,二人立刻上前,缴了这人手里的利刃,将其按倒在地。严璟缓缓上前,握着崔嵬的手,将原本紧握在其中的长剑接了过来,才回转视线,看向被制住之后仍死命挣扎的陈启,冷淡地开口:“康王处心积虑多年,不知有没有料想过自己今日的结局?”
陈启被两个士兵死死地按住了后背,仍是挣扎着抬起头,鲜血正从他颈项上的伤口里缓缓地涌出,染红了他身上那件赤黄色的天子常服,也仿佛染红了他的双眼,从其中露出怨毒的目光,他咬着牙关,恶狠狠地瞪着严璟:“你就是严承那个废物儿子?”
严璟轻轻笑了一声,没有回答他的话,目光顺着他颈项上的伤口缓缓向下,突然就抬起手里的本属于崔嵬的长剑,手腕微用力,竟是将那件原本就已经狼狈不堪的的天子常服变得四分五裂,这才满意地舒了口气:“从方才在城下起,我就看这件衣服十分不顺眼了。”
突如其来的动作吓得陈启整个人一抖,回过神来突然就放声大笑起来:“我当你有什么了不起的手段,到头来还不是跟你那个废物父皇一样,若不是靠着崔家的人,你以为你有资格如此跟我说话吗?”
说完,他慢慢偏转视线,看向了从方才起就一动不动站在旁边,冷冷地望着他的崔嵬:“方才我没有发现,你这双眼睛跟你阿姐真得很像。”说到这儿,他轻轻叹了一声,似乎十分可惜一样,“若是你阿姐当年肯嫁给我,又怎么会落到今日这般下场。”
崔嵬的手用力的握紧成拳,手背上泛起了青筋,突然就伸出手去,一拳砸在陈启脸上,直将他砸翻在地,鲜血从口鼻之中汹涌而出,但陈启就像没有知觉一般,更是大笑不止:“难道我说的不对吗?她嫁进宫里成了皇后又如何,严承那个废物,不照样一边重用你们崔家,一边防备着你们崔家?严承不过是命好一点,生在了皇家,却还不是把这偌大的天下变成今日这幅样子?我真的遗憾当日应该再早一点动手,这样说不定我还能见上严承最后一面,让他亲眼看着他的江山,他的女人都落到我的手里,而后痛不欲生的死去。”
崔嵬的身上只有一件单薄的中衣,不知是因为冷还是因为恨意,让他整个人发起抖来,他再一次握紧拳,妄图朝着陈启脸上砸去的时候,一只温柔的大手拉住了他的手臂,严璟从背后环住他的肩膀,将他紧握的拳慢慢舒展开,用自己的衣袖轻轻地擦了擦上面的血迹。
他面色很温柔,带着浅淡的笑意,将那只擦干净的手握在掌心后,才将视线转回到陈启身上,徐徐道:“是啊,我父皇这一生做了许多的错事,但总有一件是要强过你的,就是他还有我这个一无是处的儿子在。”
严璟缓缓抬起另一只握剑的手,将它抵在陈启的心口,在陈启难以置信地目光中,毫不迟疑地将它插了进去,鲜血飞溅而出,严璟的语气却很和缓:“他犯下的错处,自有我替他弥补,他差点丢失的江山,也有我亲手夺回来,但是很可惜,这些都跟你没有什么关系了。”
第八十三章
陈启剧烈的抽搐之后; 仿佛被抽干了力气一般; 慢慢地瘫倒在地上; 再也没有了动静。只有鲜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