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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下摔的可不轻,黎榕堂躺在地上缓了好一会儿。
李轻烟忙上前扶他一把,黎榕堂本想抓一下他的胳膊,没想到却摸到了他的肚子,顿时心里一惊,诧异地瞪眼看着他。
李轻烟黑着脸一松手,黎榕堂又给撂地上了。
他此时顾不上疼,挣扎地坐起来,问:“你这是——?!”
李轻烟没好气的答:“我天赋异禀。”
黎榕堂差点就脱口而出“是谁的”了,不过他适时的咽了回去。
然而李轻烟跟他一样,都是官场的老油子,当然看的出来他想问什么。
大大方方地答:“你儿子的。”
黎榕堂惊的好像快背过气去了,半天才憋出来一句:“黎华的?!”
李轻烟无奈地说:“都这时候了,命悬一线的,我骗你干什么?”
黎榕堂震惊到极点反而镇静下来了,仔细想了想,确实,他俩一同被关在这里,李轻烟倒不用通过骗他来和他统一战线,更不需要通过骗他来防备他,毕竟李轻烟要杀他容易的很。
黎榕堂连爬带走的到了桌前,撑着桌子坐在了板凳上,偷偷觑着李轻烟,本以为自己会膈应的很,但见李轻烟一举一动都大大方方、举手投足都坦坦荡荡,丝毫不见矫揉造作、嗲声嗲气的小儿女状,实在是让人讨厌不起来。
两人相顾无言语,空气寂静无比,气氛诡异之极。
黎榕堂清了清喉咙,准备随便扯个什么话头,道:“那说起来,我还是你的公公啊——”
“呸!真不愧是吏部尚书!刚进来就充大辈儿!”
黎榕堂见他虽然嘴上啐人,但并不是真咬牙切齿的骂他,就假装他说的是“黎大人别来无恙啊”,面色如常、和蔼可亲、聊家常似的问道:“孩子几个月了啊?”
李轻烟心想这人可真是官场里的老油子,刚才还因为一个男人怀了他儿子的孩子差点背过气去,这会儿却一派和颜悦色、喜笑颜开,此人城府,不容小觑。
“八个月了。”
“小子还是闺女啊?”
“俩小子。”
“嗬!”黎榕堂瞪大了眼睛,跟黎华知道这个消息时的表情几乎一模一样。
李轻烟冷着脸道:“别那样看我!”
黎榕堂倏的一下恢复了刚才那副老神在在的表情。
这要是平常人家的媳妇,早就完活了,一进门就先给公公一下马威!
然而黎榕堂却并没有生气,甚至没有丝毫的不悦。
官场这趟浑水里,卑躬屈膝、唯唯诺诺的人太多了,这样有脾气、有骨气的人更让他心生敬意。
与其说是敬意,倒不如说是羡慕。
当年谁不是这样的意气风发、年少轻狂?
黎榕堂扶着桌子站起来,小心的活动活动筋骨,刚才摔的两下可都不轻,一动腰就咔拉咔拉的响了两声。
“唉——这屋子不朝阳,太阳光照不进来。”黎榕堂随口抱怨道。
李轻烟勾唇一笑,半是讥讽半是认真,“这就已经是贵宾级的待遇了,你知道吗?要是我抓住了奸细,哪儿还能给他桌子、给他稻草啊,先给他关到一个没有窗子、漆黑一片、尸体横陈的屋子里,关三天,而且还是把他吊着关三天,还得吊的半高不高,正好让他脚尖点地······”
黎榕堂胃里一阵翻江倒海,连连摆手,“行了行了行了!”
李轻烟仰头望着窗子外那一小片天,喃喃地问道:“你说我是不是坏透了?”
黎榕堂捋捋胡子,慢条斯理地说:“平心而论,撇去我是你公公这一茬——”
李轻烟翻了个白眼,这人怎么这么爱占口头上的便宜。
“我黎某人虽和你没什么交情,但必须承认,圣上年纪尚轻,内忧外患不断,天下却未有大乱,上下一派井然,全赖那几个能臣志士苦苦支撑,你之于我安国,犹如枸杞之于大枣,屋梁之于鸟巢,必不可少。”
他这一席话,仿佛是全然站在局外,回过头来冷眼看着这一团错综复杂、恩怨纠葛,坦诚客观,格局非凡。
李轻烟若有所思地将目光收回,郑重地一揖,“多谢黎大人——”
黎榕堂托着他的手肘将他扶起,他这还是第一次近看李轻烟,怪不得这人情债不断、桃花连连,这副好皮囊真不是吹的,但早有耳闻李轻烟已收了心,不再涉风月之事,现在想想,可能便是因为黎华吧。
嚯,自己的儿子能收了这么一个神仙似的人物,黎榕堂不禁有点得意,真是虎父无犬子!
李轻烟没留神他,心里正别扭着呢,称黎榕堂为黎大人总归有点害臊,暗下决心以后在内室之中、床榻之上再也不喊“黎大人”了。
黎榕堂志得意满地捋着胡子,李轻烟满心尴尬地看着自己的手指,空气又一次的静谧。
这回却是李轻烟开了话头。
“黎尚书是怎么暴露的?”
黎榕堂一头雾水地摇摇头,“我也奇怪呢,没觉得哪里露马脚啊?”
“那——你是怎么被抓进来的?”
“我在书房读书,突然黎宏带着几个人猛不丁的冲了进来,不由分说就把我抓了起来。”
“黎宏?”
“对,看来宁海王要有所行动了——哎对了,你是怎么进来的?”
李轻烟脸色一沉,道:“当年我在街边看上了一块璞玉,买回来如获至宝的整天将它带在身边,没想到——却是我打眼了。”
作者有话要说:
完结已进入倒计时
第36章 计中之计(二)
黎榕堂是何等人?马上就明白了他这是说身边出了内鬼。
天天带在身边,那大差不离便是指李青了。
“你待这玉如何?”黎榕堂问。
“蕙茞相配。”
那么,李青要怎么处理李轻烟便很值得捉摸了——
两人各侍一主,为忠,李青便要杀了李轻烟,而且越早越好,以绝后患;于私,李轻烟与李青朝夕相伴、恩重如山,至少也要挺身而出保他一条命在。
看看这间牢房,多半是后者了。
李轻烟面色忽地流露出一丝悲愤,突然在桌下攥住了他的袖子。
黎榕堂和他四目相对,看来,以李轻烟的心气儿,是咽不下这口气的。
他思量了片刻,微微的点点头,与其坐以待毙,不如折腾点动静。
蓦地,他蹭的一下站了起来,两手握住李轻烟的手腕,向后按在桌上。
李轻烟惊呼一声,这才发现黎榕堂真是肩宽体阔、老当益壮,两手一握,跟系船的绳索似的,黎华那高大的身量多半就是随他爹。
他此时身怀六甲,挣脱不迭,急的脸红脖子粗,破口大骂:“黎榕堂!我□□□□!你是不是人?!!你个□□养的!”
真他妈的一串粗鄙之语!黎榕堂腹侧。
但他面上却是装的滴水不漏,一副多年没偷过腥,准备在临死之前放纵一把的□□非人形象。
果然,不过片刻,只听“当!”的一声,李青连锁都没开,直接拿刀把铁链子砍做两半,气势汹汹、怒发冲冠地冲了进来。
刚才还厮打在一起的两人忽地神色一变,黎榕堂直起身,退到了李轻烟一步开外,一副正正经经、端端正正的样子。
李青一看便知上当了,这爷俩诈他呢!
李轻烟缓缓坐正,慢条斯理地整理好衣襟,幽幽地道:
“你终于肯露面了——”
语气中的杀气,恍若根根毒刺,扑面而来。
双目中的悲凉,好似腊月寒冰,冷彻骨血。
李青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头深深地低着,不发一言。
李轻烟这下真的是压不住了,一拍桌子,爆喝一声:“说话啊!”
气的他胸膛剧烈起伏,全身颤抖,眼睛通红。
“爷儿——”
“别喊我爷!”
李轻烟已经有很久很久没有这么生气过了,不光是生气,又是失望又是心酸,恨不得给他打一架,一时间这些强烈而又复杂的情绪像八月的雷雨一样劈头盖脸砸下来,激的他的头直发晕。
他手按着胸口,缓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来,强压着全身的不适,冷冷地发问:
“为什么?”
在李青听来,这表面的平静比歇斯底里地大吼更骇人,好像是一条鬼影贴在你的背上,马上就要将你一口吞下。
“爷儿教的第一件事,李青一直铭记在心。”
“人一定要有良心,拉过小人一把的人,即便他自己不放在心上,小人也一定要深深的烙在心里,特别是那些在节骨眼上帮过小人的人——一定不能背信弃义。”
李青的语气平静不带一丝波澜,一字一句重复着李轻烟当年的话。
往事历历在目,却已言是人非。
李轻烟缓缓闭上了眼睛,向上微微扬着下巴。
李青从没见过他流泪,除了黎华,没人见过他流泪。
须臾,他嘶哑着喉咙低低地吼道:
“我把你从死老鼠堆里扒出来,让你登堂入室、荣华富贵,你却想让我身败名裂、锒铛入狱?!”
李青知道他是指腰牌一事,连忙辩解:“小人当时当真不知他们要做那样的事,再如何小人也绝对不会让爷儿以身犯险!”
李轻烟冷哼了一声。
“你这个吃里扒外的东西,你知道吗?我从来就没想着什么回报不回报的,把你当亲儿子一样的带,你知道吗?!过不了几天,你就是好去处的一把手了!”李轻烟两手在空中颤颤地比划着,比划着这几尺牢房,“而你,就是这么报答我的?!”
李青重重三叩首,伏在地上道:“其实,不是您从藏名巷恰巧碰到小人,而是宁海王让小人去您的必经之路上等您。”
“嗯?!——”李轻烟双目圆睁,太阳穴突突直跳。气愤之极,震惊之极。
宁海王在那时候就开始算计他了?这想的也太长远了!
“当日小的本在拂衣巷,宁海王见小人可怜,屈尊下轿对小人说,他大势已去,恐朝不保夕,小人跟着他迟早还要流落街头,甚至有可能被一同诛杀,让小人去藏名巷第三个转角等着,会有贵人相救。”
“他于你有恩,那我呢?!”
李青将头伏的更深了,“小人定全力保爷周全!待此事一毕,小人愿以死谢罪!”
李轻烟深吸了一口气,长长的叹了出来,一滴泪从他颊上滚落。
唉——他这真是作法自毙、作茧自缚!
看着李青面露决绝,仿佛他是已死之人,李轻烟心中生出几分不忍。
这世上,真是有太多难以掂量的事。
好事、坏事;恶事、善事。
大恶事、小恶事;大善事、小善事。
不该为而执意为之事;不知该为或不该为之事。
前面的事,后面的事;要紧的事、无所谓的事。
仔细想想,每人做的那些事,都对,也都不对,都有理,也都无理。
不过是各有各的衡量、各有各的苦衷。
突然——
外面传来一阵击鼓嘶喊之声,从窗外弥散进一股烟火血污之气。
黎榕堂大喜过望,忙跑到那扇小窗下,垫着脚往外看,无奈不够高,看不到些什么,只能看到浓艳阵阵,天空遍染。
李青又给李轻烟磕了仨头,道了声失礼,说罢大步离去。
李轻烟都不愿看一眼他的背影,以手覆额,身心交瘁。
黎榕堂将一条长凳拖到窗下,踩着它,手抓着窗上的铁栅栏,满怀期待地往外望去。
李轻烟看着他一把年纪还登上登下的,无奈地走过去拿脚给他抵着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