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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怕我杀你?或者是把你的机密透露给了想杀你的人?”
黎华意味深长的看着对上李轻烟的眸子。
第18章 初为人父(二)
李轻烟还没待回答,胃里突然一阵翻腾,干呕一声,什么都吐不出来。
猛咳了几下,眼泪又呛了出来。
黎华灵机一动,依样画葫芦,像李青一样上下抚着他的背,给他顺气儿,又端茶给他压一压。
李轻烟挑起了一边的眉毛惊奇地看着他,接过了茶。
呦!这呆子今天是怎么的?福至心灵的。
李轻烟费力的咽了几口茶水,才稍稍舒坦了些,感叹道:“啊——真是干什么都不易,这年头,连当爹都这么难了——”
又半是开玩笑半是认真道:“你刚才那句话可太恶心了,我都差点听吐了!”
黎华忙一本正经的保证道:“我以后一定不说了!”
“行行行,得了,吃饭吧,吃完了我好有膀子力气吐。”
黎华突然感觉一阵内疚,跟李轻烟比起来,他这个爹当的可是太容易了,不这不那、不痒不痛的。
两人还算稳当的吃完了饭,其间李轻烟又反胃了几次,都硬让他压下去了。
李青煎了药,用一个剔透翠绿的小玉碗盛了来。
汤药夹翠色,影影又绰绰。
李轻烟悄悄的瞥了一眼黎华,仰头饮下。
嘴角带着隐约的笑意。
药汤见底,他将碗随意的丢在桌上,李竟手脚利落的将它撤了下去。
李轻烟对李青道:“叫李言过来吧。”
李青应了一声,退出房外。
房中只剩黎李二人。
淡淡茶味,隐隐药味。
李轻烟起身,缓缓走到窗前。
抬手,色如白瓷,纤若削葱。
前推,两扇窗如鸟展双翼,冷风像赶集的人群一样,争先恐后的涌进来。
被寒风猛的一冲,李轻烟打了个激灵,顿时清醒了不少,胃中不适也见轻了些。
站在烹鲜阁的顶层,半个万安城都匍匐脚下。
四四方方的屋子,一间间、一幢幢;
穿红戴绿的人群,一撮撮、一簇簇。
最惹眼的当数纵横占了约八十亩的好去处——
楼台舞榭,弦乐不歇。
南来北往,熙熙攘攘。
项背相望,沸沸扬扬。
李轻烟脸上露出欣慰之色、自得之情。
这都是他凭一己之力、一砖一瓦建起来的。
黎华走过来站在他的背后,顺着他的目光往下望去。
隔着数层衣料,层层叠叠、繁繁复复,李轻烟却能清晰地感觉到黎华透过来的温度。
淡淡的暖意。
黎华看着恢弘热闹的好去处,回想六年之前,这里还是一片荒郊野地,不禁赞叹道:“你可真厉害!”
李轻烟往后微微倾身,轻轻的将后背贴在黎华前胸。
“嗨——这有什么厉害的,有一个人比我厉害千万倍。”
“什么人?”
“赠我一颗良心的人。”
“我会见到他吗?”
“可能会吧,我放下屠刀之时,便是你们相逢之日。”
黎华闻言低头,下巴触及李轻烟的头顶。
青丝漫绾,几缕散落。
几分慵懒,几分妖冶。
“叩叩!”敲门声响起。
李轻烟不着痕迹的从黎华怀里挣出,泰然自若的坐在了桌子的里侧。
黎华记得他的这一副面孔,越是疲惫就越是神采奕奕,越是逞强就越是气定神闲。
叹了口气,将对着李轻烟的那扇窗掩上,也好整以暇的坐下来,看着这个有千百副模样的人又要粉墨登场演出什么戏。
李轻烟扬声说道:“进——”
门吱呀一声,开了。
李青与李言,一前一后、一左一右地走进来。
李青在前,李言在后。
李青在左,李言在右。
门又吱呀一声关上。
李轻烟嘴角微翘,笑着问李言:“李青这个先生当的还称职吗?”
李言自然是连连称赞。
李轻烟手一摆,“教的好不好你说了不算,你的本事说了才算。”
他边说边从怀中掏出一个仔细封了口的信封,往桌上一扔,一挑下巴,“喏。”
李言知道这是消息阁昨日汇总的顶机密的十条消息,随便拿一张出来都是人命关天、家国天下的大事儿。
悄悄瞟了一眼坐在李轻烟手侧的黎华。
黎华并不是消息阁的人,也并不是李轻烟的心腹,生性多疑的消息阁阁主竟然一点儿都不避讳他,真是奇怪。
他恭恭敬敬的向李轻烟和李青道了声“失礼”。
李轻烟点点头。
他这才小心翼翼地将桌上的信封拿起,从怀里掏出一把小巧的小刀,将信封口朝下冲着桌面,迅速的割开。
只听见磕嚓嚓几声,桌面上已钉入了数十根闪亮亮的针,针针没入!
霎时间,桌面呲呲的冒起了白烟,可见针上还淬了剧毒。
黎华不禁一阵后怕,李轻烟竟然揣了个如此恐怖的物件在怀里,还跟没事儿人一样面色如常的吃饭、神情自若的呕吐,要是它的机关不小心触发了怎么办?!
接着,李言又从怀里掏出一个黑色的小瓷瓶,瓶口层层封了有五六层。
他利落的打开封口,将整瓶的黑色汁液尽数倒进信封之中。
顿时,信封里响起一片滋滋啦啦的声音。
黎华皱着眉头看了李轻烟一眼,真是“诸葛一生唯谨慎”啊。
过了一会儿,李言才将信封中的东西倒在桌上。
黎华本以为里头早成了一堆黑纸屑屑,没想到竟然倒出来了十张干净平整的纸条,每张约摸两指宽,巴掌那么长,他往前倾了倾身子。
奇怪了,纸条上却并无字迹。
李轻烟起身,对着桌上的纸条呸的啐了一口。
黎华莫名其妙的看着他,又看了一眼纸条。
倏忽,纸上有字迹浮现。
嚯!还有这么神奇的事情?!黎华惊讶的凑过去看,这一看就更不得了了——
纸上所写,句句军国机密,字字要人性命。
李轻烟又坐了回去,仰着头看着李言,沉声道:“把该给皇上的、贾允的、诸葛韬的、李海沛的分别择出来。”
“是。”
李言略作思考,斯须便了。
李轻烟扫了一眼,冲李青一挑下巴,“你来。”
李青冲他一行礼,走到桌前,考虑片刻,将其中几条重新归置。
李言恍然大悟般的轻轻“哦——”了一声。
李青忙给李轻烟行礼:“属下卖弄了!”
李轻烟不以为意地说:“没事儿。”
他又突然略带些微的调笑之色道:“跟我这么多年,就算是头猪,也该长进了。”
黎华感觉他好像在意指自己。
李青非常确定他在意指黎华。
李言听的一头雾水,但他清楚这话说的肯定不是李青,不知道在意指谁。
李轻烟身上怪乏的,不想动弹,一指那堆纸条,“往这挪一挪。”
李青和李言忙把纸条都齐齐整整的摆在他面前。
黎华一眼都不敢瞟它们一眼,看一眼就是一个心病,看一眼就是个疙瘩。
李轻烟只是瞥了这些纸条一眼,便将给李海沛的一张纸条拿出来,放到了贾允的那一堆里。
“明白了吗?”李轻烟问李言。
李言满脸不解的神色,道:“属下愚钝。”
“若是先给了李海沛,搞不好他会被腰斩。”
“他”便是指纸条上所涉及的那人。
“若是给了贾允,兴许还能死的体面些。”
李青难得的开口插了一句:“但是他得罪过您啊?”
李轻烟展颜一笑:“难为你这么替我着想,不枉我······”他突然闭口不说了,吞进去了半句话。
又另起话头道:“惠我者小恩,携我为善者大恩。害我者小仇,引我为不善者大仇。我已经够不善了,他也不能引我更不善,而且他也未伤我性命,横竖都是死路,不如给他留块遮羞布。”
黎华忽然插了一嘴:“要是他不死呢?”
“他若是不死,两万军士战死沙场,我是救他,还是救两万军士?”李轻烟沉声质问。
黎华默然无言。
李青又是一礼,“李青受教!”
李言也是一揖到底。
李轻烟一改脸色,满面笑意,拍手道:“教的很不错,学的也很不错,都赏!回头你们自个儿去孙账房那里去领。”
两人连连称谢,李言以为之后就没事儿了,只等李轻烟让他退下。
李轻烟却幽幽地说:“我今天叫你来,不光是作个监工的——”
第19章 初为人父(三)
李轻烟腰也酸,背也痛,胃里的吃食还一个劲儿的往上拥。
又不想三言两句把这事儿草草了结,又不能在这儿多作耽搁,自从有孕两月之后,真是诸事都不方便。
李轻烟看着李言满脸忐忑,安抚的冲他一笑。
恍若春融冰雪,恰似花枝栖鹊。
颦笑之间,冬春之别。
看的李言一个晃神儿。
“小子,你这次可真是走了大运了!”
李言诚惶诚恐的说:“小人能遇上爷儿是我平生走的最大的运了!”
这确实是他的真心话。
“嗨,这算什么!上次回拜的时候,你很给我长脸,被贾大人相中了,怎么样?愿不愿意跟着他?”李轻烟挑着眉毛问。
李言想都没想,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斩钉截铁的答:“小人这条命是爷儿给的,爷儿想让我去哪儿我就去哪儿,全凭爷儿的意思!若是小人跟着贾大人于爷儿有利,那小人便跟着他!”
“哎呦!快起来,怎么说跪就跪!”李轻烟赶紧起来将他扶起,“行了行了,跪一回就够了,男儿膝下有黄金。”
“爷儿···”
李言眼中隐约有泪色。
“嚯!怎么又哭上了,男儿有泪不轻弹,像个爷们儿点!”李轻烟虎着脸教训道,“别以为怀了孕就叫女人了,底下长个东西就叫男人了。”
此话一语双关、一针见血,最妙的是只有事中人才能听懂关于自己事儿里的那层意思,黎华简直想把这句话抄下来。
“你自己的意思呢?”
李轻烟把大腿靠在桌子上,居高临下而不具压迫性的看着李言。
“小人自然想要跟着爷儿。”李言实实在在的说。
“你可想好了——是治国□□、风风光光;还是□□治国、龌龌龊龊?”
李轻烟的眼睛一眨不眨、直直的望进李言眼中深处,像是能看到他的心底,挖出他最热切的渴望。
是选声名远播,还是选忠心耿耿?
是青史留名,还是史册不载?
李言被他盯的毛毛的,不禁开始重新审视起刚才所做的决定。
房中又陷入一片寂静,黎华一个局外之人,感觉自己的呼吸声都显得那么刺耳。
须臾。
“我还是想跟着爷儿!”
李言下定决心,发誓般的说。
李轻烟没做评论,莞尔一笑。
“三天之内,后悔了就来找我。”
说罢朝黎华一勾手,大步向门外走去。
干脆利落,毫不拖泥带水。
豪气万丈,确是江湖男儿。
李言呆愣愣的看着他的背影远去。
走在李轻烟身侧,黎华不禁觉得他很有意思。
有时候他手下的人完全不拘礼法,而有时候又繁文缛节。
有时候他完完全全像个官场里的老油子,而有时候他又像个彻彻底底的江湖侠士。
有时候他像个女人,有时候他又很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