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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庭紫蔓生-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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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云巍奕的一个怪癖就是他从不让旁人看他治病。若是有病人亲朋好友定要纠缠,他定会转身离去,抛下病人等死。久而久之,只要云巍奕来了,其他人都会自发离去,免得因小失大。
  “你就是那个叶风城?”
  云巍奕是个面白无须,模样有点富态的中年人。他穿了件市井村夫的麻布短衫,却扎了条锦缎腰带,上面缀着个酒葫芦。比他这滑稽打扮更讨人嫌的是他说话的怪异腔调——他如愿赶走了尹静,对着叶风城就是一声咋呼。叶风城抬眼去看他,对上他眯成一条缝的眼睛,里边没有市侩的油滑气,却透着股讥诮和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贪婪。
  “某便是。”
  叶风城颔首,顺手将那本书页发黄的旧书搁到一旁。
  “你不是叶家第一个求我救命的人。你父亲也曾找过我,只是那时我没兴趣。”云巍奕大摇大摆地走进来,随便拉了张椅子坐到叶风城床边,“没想到一转眼老子没了轮到儿子了。”
  也不等叶风城回答,他出手快如疾风,“得罪了。”
  他捉住叶风城的手腕,手指搭在他的脉上,似是在把脉。
  “叶城主,乖乖的,别反抗。”他乜了叶风城一眼,目光里满是警告,“对我们两个都好。”
  和那些粗鲁动作截然不同的是,叶风城感到一股极其轻柔的气劲探入他的体内。那气劲千丝百缕,一道道地缠住他的经脉,如春风一般柔和,所到之处温暖酥麻。
  “叶城主,你习武吗?”
  期初云巍奕还有功夫和他闲聊,问一些无伤大雅的东西。
  “过去练剑,现在不了。”
  “看你这手无缚鸡之力的样子,也就看看傀儡术这种东西了……”
  这股气劲越往深处去,云巍奕眉头就皱得越紧。待到叶风城的丹田深处,就快触碰到金丹时,云巍奕眼睛蓦地就瞪大了,差点就握不住叶风城的手腕。过了好一会,他不信邪地又试探了一次,这次他的反应比先前更大。他迅速站起来,险些就踢翻了凳子,惊魂未定地看着自己先前给叶风城把脉的那只手。
  “你这个病我不治。”
  好不容易安定了心神,云巍奕掸着衣角的褶皱含糊地说道。
  “为何?”
  叶风城仍是那副无所谓的模样。
  天底下都说没有云巍奕治不了的病,也正是如此,连云巍奕都说不治那就只有死路一条。
  “治不好。”
  “云先生怎么就知道治不好?”
  叶风城直直地盯着他,也把他面上的神情变幻尽数收于眼底。
  “叶城主,你心里也有数了吧,你们叶家直系一脉都不长命,你也逃不过这命运。”云巍奕嗤笑一声,“你明明知道,唯一能让你多活片刻的法子只有借命——借无辜之人的阳寿替你续命的邪术。你们叶家人口口声声都是天地正道,怎么会看得上这法子?所以你堵死了自己最后活命的路子,就不要来麻烦我了!”
  “云先生,你究竟察觉到了什么?”
  云巍奕瞪着他,心烦意乱地随口胡诌,“什么都没有。”
  “既然云先生不肯说,那某来说。”叶风城仍靠在床上,满面病容,可是这话说得极为强硬,竟然慑住了云巍奕,“寻常人丹田聚气再成金丹,刚刚云先生你那么快撤力,只怕是察觉到了某丹田处有异。”
  “我不撤力难道等着一起死?”
  云巍奕纵横霸道了一辈子,哪里被人逼成这样过。过了许久他才镇定下来,继续摆出那副似笑非笑的讥讽嘴脸,“你的丹田里有个洞,你的精气、灵力还有修为都是这么没的。照这样下去,哪怕是大罗金仙来了都没救。”
  听到了自己想听的,叶风城放松下来,状似随意地问,“某还有多少时间?”
  “不到一年了。”
  云巍奕死死盯着他,想从他的脸上找到一点恐慌或是害怕。
  他们这种人活得比凡人更久,对于永生的渴望也比凡人更强烈。若放在他以往医治过的那些人身上,要是知道自己没多长时间可以活,他们只怕是连尊严、骨气都可以不要,能够像条狗一样匍匐在他的脚边哭喊着求他救命。
  对他们来说,他云巍奕就是神仙。
  而叶风城完全没有把他当成那根可以救自己一命的稻草,这让他心头无名火起。
  “劳烦先生走一趟了。”
  叶风城平静地接受了自己的命运。
  “你……!”
  没有得到自己想要东西的云巍奕想大声质问他,你不怕死吗?你那么年轻,有权有势,就真的甘心去死?
  “先生何事?”
  “……无事。”
  云巍奕咬牙,他算是看透了叶风城这人打得什么主意。
  “阿静,进来送客。”
  原本沉浸在无名喜悦中的尹静一进屋里就愣住了:云巍奕面色不虞,气呼呼的,恨不得撩起袖子和谁打一架。拿不准是个什么状况的他嗫嚅着问,“云先生,我家主人的病……”
  他一句话还没问完就被人打断了。
  叶风城合上眼,稍加重了一点语气,“阿静,送云先生走。”
  ·
  柒。
  ·
  魔域,也就是文赣城里没有明确的昼夜之分。只有待得久了,才能靠着那点微弱的天光变化分辨出怎样算天明,怎样算入夜。
  比方说现下,当透亮的微光携着冰冷的风穿透层层阴云,叶惟远便知道是天亮了。再过一会,那东西就要从内城飞来,都不知这样的日子何时是个尽头。
  每日清晨,从城中央的皇宫里会飞来和第一日相同的鸟形木头傀儡,嘴里藏着他服过的那种丹药,停在他的院子里边等叶惟远过来,叶惟远服了药后它便自燃,不留半点痕迹。
  他不是没有试过把那丹药丢掉,可若是他没有服药,那鸟就会接二连三地飞过来,从两三只到乌泱泱的一片,停在院落里,用它们黑漆漆眼睛一齐盯着他,直到他屈服为止。
  然而只要服了那药,他的一天就算是荒废掉。也不知道药里究竟有些什么东西,教人除了疼就是倦,昏昏欲睡,做什么都提不起劲。醒着无精打采,睡了浅眠多梦,那梦有好有坏,颠来倒去都和一个人有关。他想自己是怨恨叶风城的,怨他的冷淡,恨他的无情。他恨得越多,那梦就来得越繁杂,都像是要把人魇住了,到最后能记起的只有春日的依稀温度和那绮丽的色彩。
  梦醒以后,他跌跌撞撞地爬起来,扶着床沿吐了个翻天倒海。
  他伤得很重,又总是吃些不好的东西,起初呕出来的是一滩滩腥臭发黑的淤血,当中还夹杂着凝固的血块和食物残渣,再然后就是酸水和胆汁。吐到没有东西可以吐了,他扶着床柱喘气,勉强算是活了下来。
  屋子里臭气熏天,他却无暇在乎。因为过一会,那种可怕饥饿感就会来了。
  修行之人早已辟谷,过去他从未感受到这般猛烈的饥饿,像是不吞吃点什么就会死掉一般。通常这种时候,外头那个红衣傀儡会给他带来各种活食。活食飞禽走兽都有,当中还有些开了智再过几百年就能修炼成妖,他就撕开它们的胸膛,吃掉热乎乎的心肝,再喝掉心头的热血。最初他只觉得生的血肉难以下咽,到后来,他就渐渐地觉不出是如何滋味,麻木地靠进食获取片刻餍足。
  吞吃血肉是最低劣的手段,却也是每个自愿堕落成魔的人都要经历的,他不过是做了他该做的。这一日日的进食下来,他身上魔性渐长,几次到后院里去打水洗掉一身污浊时,能看到水面倒影里那个人眼里血一样的凶光闪烁。
  天亮后约莫半刻,城中来的东西就到了。叶惟远想要像往常一样去迎接,可今日来此处登门拜访的木头机甲和以往的不太一样——喉舌机簧里藏的不再是那奇诡的丹药而是一句话。
  “来见我。”
  听起来那魔物已迫不及待亲眼看看自己收留了个怎样的玩意。
  叶惟远两手空空就出了自己栖身的破旧院落。这是他来到这里后第一次仔细见过这里的一切:文赣城原本应是某个小国的国都,不知怎的里边的原住民都不翼而飞,留下这么个空壳子凭空出现在了极北雪原的地底深处,成了传言中魔域的真身。
  伤愈后他的警觉性又回来了。察觉到前方有东西,他转身躲进了一处应该是酒楼的地方,破旧的纸糊灯笼在风中飘摇,刚好遮住了他的身形。
  过了会儿,几个游荡在城中的傀儡人嬉笑着穿过前方道路,去了另一个方向。到那拖沓的脚步声彻底听不到了,他才从藏身的地方出来,继续往前去。
  文赣城其实也不大,没一会他就到了那魔物盘踞的宫殿前头。经过了不知道多少年的风吹雨淋,那宫殿破落得厉害,石柱屋檐上的彩绘都已褪色,留下斑驳痕迹,只有那高大的轮廓可以看出往日坐落城中俯瞰八方的威风气派。
  宫门大开无人把守,于是他就这样走了进去。进到宫殿内部,也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只觉得这儿要比其他地方热一些,越往里走这感觉就越盛。
  里边的摆设保存得倒是要比外头好,依稀能勾勒出往日皇室们糜烂的生活。到了最靠近那魔物的地方,那些古怪的人偶反倒销声匿迹。叶惟远循着空气中浓郁的魔气而去,慢慢就偏离通往正厅的道路,来到了地宫的入口。
  叶惟远就知道这宫殿远比它看起来要宏大。他曾在书中读过,胡杨生于极旱荒漠,生活在那里的人们为了躲避风沙,经常将房屋建在地底。
  地底的热度隔着层东西都要把人烤到融化。叶惟远伸手门上握住滚烫的铜环,想要一探究竟。这时他留意到门上似乎画了点什么,只是颜料早已在高温下褪去了原本的颜色,只能看出是个轮廓有点像人的怪物。
  他低下头,手上用力往外拉那铜环,变化也就在此刻发生了。
  这是他第一次见到除他以外的活物,却是在这种一触即发的场合。
  画中的线条轮廓变得清晰起来:原来那怪物上半身是人,下半身是白蛇。画中细节栩栩如生,像是活物一般……他定睛一看,发现一切不是自己的错觉,而是那画真的活了起来。
  蛇尾缓慢蠕动,赤裸半身上畸形的手臂活动着,因为用力肌肉鼓起一小块,似乎是在努力挣脱某种束缚。
  最先脱离出来的是一张脸。死白的皮肤上生着珍珠一样泛起微光的细小鳞片,杂乱的白发被随便束在了脑后,没有眼睑无法闭合的眼睛里赤红的竖瞳冷冷地盯紧了眼前的不速之客。忽略掉它张口时尖锐的毒牙和非人的蛇信,叶惟远要说,他一定在何处见过这张脸。
  “止步。”
  那怪物口吐人言,音调语速听起来和普通人无异。
  然后是脖子和两只指爪尖利的手。那怪物两手撑在门板上,努力让自己蛇形的下半身离开画的束缚。
  叶惟远冷眼打量着它。以人来说,这张脸看起来意外的年轻,可它作为这扇门后东西的守护者,早已不知存在了多少年。
  “下边不是你该看的东西,主人在另一边等你,回去。”
  “如果我说不呢?”
  叶惟远把它的警告视若无物,仍然固执地想要向前。
  “那就……得罪了。”
  ·
  叶惟远佩了许多年的错金直刀在杀叶高岑时就落下了,路上随手得来的那把毁在了红衣傀儡身上,此时完全称得上是手无寸铁,想不出要如何应对这人首蛇身的怪物。
  缠斗中,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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