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食盒被打开,香味溢出,淡淡的甜味是燕稷从前极为熟悉的味道。他看过去,视线触及盒中点心,一顿:“这……”
淡白颜色,微甜味道,是他年少时喜爱的千层酥。
谢闻灼笑笑:“上次听陛下说从前极喜欢那家店铺的千层酥,近日便托了人寻方子,拿回来后挨着试了许多次,味道终于有些像了,不过还是有些差别……陛下尝尝罢。”
燕稷伸手拈起一块,送入口中。糕点入口即化,微微的甜味充斥齿间,是最自由岁月里的味道。
他垂下头:“……太傅有心了。”
谢闻灼站在边上看着他,眼底的笑意温和而柔软。
食盒很快便见了底,燕稷擦净手,正巧也到了午膳时辰。
这么些日子过去,燕稷身子好了不少,忌口也不用再像从前那般严格。邵和又请太医来了两次,确定无事后桌上才重新有了荤腥,偶尔也能沾些酒水。
苦尽甘来的结果,便是燕稷一时没忍住吃撑了。喝了点水回内殿躺下,不久,谢闻灼端着一个白边瓷碗走进来:“陛下,臣熬了消食用的山楂汤,喝了也许能好受些。”
燕稷朝碗中淡红汤水看一眼,接过来,低头看了半晌,摇头:“喝不下了。”
谢闻灼眼底出现一抹无奈的笑意,上前在榻边半跪,将手覆在燕稷胃部轻轻按摩几下,燕稷觉得好受不少,眯着眼睛哼一声,身子更加放松,任由他去。
谢闻灼掌心的灼热温度透过外衫源源不断传来。
他低着头,神情细致中带着几分小心翼翼,燕稷看着他温柔的眉眼,心里莫名一动,而后便听到了谢闻灼低沉含着笑意的声音:“陛下,若是好受一些,就喝点山楂汤,便不会难受那么久了。”
燕稷回神,低低嗯了一声,等到胃里不再那么难受,端起瓷碗喝了一口,汤水里放了冰糖,酸甜味道入口,燕稷忍不住又喝了一口。
等到回神,瓷碗内空空如也,方才刚刚好受一点的胃部又开始隐隐作痛。
燕稷叹口气。
谢闻灼笑笑,掌下动作更轻了些,喝下去的山楂水渐渐起了作用,半个时辰后,燕稷坐起来:“好了。”
谢闻灼收回手,站到边上温和笑着。
二人又说了一些话,燕稷算着六部来送折子的时辰差不多到了,便起身下了榻,同谢闻灼一起出了内殿。
外殿案上果然已经放了一摞奏折。
燕稷在桌后坐下,刚刚拿起一本奏折,便看着邵和放伞走了进来,从怀中拿出一封信,躬身:“陛下,江南那边送来的加急信件。”
信是傅知怀寄来的。
燕稷把信笺打开,素白纸张上墨色清晰,风流隽永,字如其人。
他逐行看过去,傅知怀平日不正经惯了,但做起正事来倒是丝毫不拖泥带水,简洁明要将江南水患的状况和他最近的作为说了,到最后,话题凝在了燕周身上。
傅知怀在客栈遭了刺客,时间就在在燕稷听说燕周意欲遣人行刺傅知怀,送书信嘱咐其小心后的第三日。
因着早有防备,刺客未能得手,一人服毒自尽,另一人已经被控制了起来。
燕稷继续看下去,后面写的就是傅知怀之后的谋划了。
燕稷看完,将信笺给谢闻灼递过去:“太傅看看,觉得傅相的法子如何?”
谢闻灼接过来,低头扫一眼,笑一笑:“不错。”
“那便就这么办了。”燕稷执笔回了信,让傅知怀随意便可,写完将信滴蜡封了,让邵和寄出去。
邵和拿了信,躬身后出了门。
殿外风雨未歇,风声依旧。
燕稷手指轻轻抚过佛珠,眼睛微垂:“歇了这么久的朝,看来是到结束的时候了。”
……
大启天和元年,六月初八晚,江南传来消息,巡抚察使傅知怀于夜间遇刺,重伤昏迷,经查探,刺客为从前江南平叛时残留下的前朝贼人。
消息传入京城,满朝皆惊。
六月初九,复朝,户部尚书上奏说其事,朝堂争论不休,一片嘈杂中,燕稷不耐皱起眉头:“若是想说,便挑些重要的,若是不愿,朝堂上不留无用之人。”
四周渐渐沉默,一片寂静中,燕周上前一步:“陛下,此事在这等时节发生,来的极为微妙,其中细节需要严查,不过,有一件事臣现在倒是很好奇,从前姜主司负责江南平叛一事,说是叛党尽去,那么如今出现的算什么?”
这话有两个意思。
一是谴责姜百里办事不力。
二是暗示他分明办事不力,复命时却说的圆满,图大贪功,是欺君之罪。
这罪名若是坐实了,即便性命得保,仕途也算是走到头了。
燕稷暗地挑眉,燕周这次倒是意外长了些智商。此事若是傅知怀提前没有防备,重伤昏迷成为事实,燕周便真正能够一石二鸟,在除了傅知怀的同时还能拔了姜百里,并且连带着整个刑部都会受到影响。
这对中立派无疑是巨大的打击。
燕周一派臣子听他这么说了,立即明着暗着附和,魏荣为首的中立派沉着脸站在那边,想护着姜百里,但事实明明白白放在面前,开口都没有立场。
燕稷等他们争完了,开口:“姜百里何在?”
姜百里上前一步,躬身:“臣在。”
“你有什么话要说?”
“江南平叛一事,当时贼人确实已然不留,臣所言绝对没有半死虚假,这一点问心无愧,至于如今突然出现的这人……”姜百里一顿,朝燕稷抬眼看过去,看清楚后者神色后,低下头:“臣心中不知,所以无话可说。”
燕稷颔首:“那魏尚书怎么看?”
魏荣上前,沉默一会儿后开了口:“姜百里并非好大喜功之人,这背后应当有古怪,但这些还需查探,暂时来看确实如王爷所言。”
说罢,他跪下:“是臣御下不严失职之罪,请陛下责罚。”
一如既往的实诚。
燕稷看他一眼:“朕对连坐没什么兴趣,一码事归一码事,至于这件事,既然魏尚书都这么说了,查探一事便交由刑部和大理寺,姜百里……便暂且收押大理寺罢。”
话音落下,临亲王背后臣子面上闪过得意,魏荣一派则变了脸色。
大理寺林胤手下,进去的无论清白与否,能有几个完好无损走出来的?
平日同姜百里交好的臣子目露不忍,却不敢说什么,低下头去。姜百里神色倒是没什么变化,躬身后被殿中禁军押着出了太和殿。
他出去之后,殿内更加安静。
燕稷低头在众人身上环视一周:“此事便这么办,刑部和大理寺,朕给你们七日时间,太医院遣三名院首入江南,用最好的药,一定要保住傅知怀,至于江南巡抚察使该由谁接替……”
他停了声,似乎是在考虑人选。
燕周眼底闪过不明的光,带着些志在必得的期望,却听着帝王慢悠悠的开了口:“江南水患一事一直由傅相负责,效果甚佳,突然换了人也许会打乱,便先算了,看这几日傅相情况如何,实在不行再考虑。”
燕周面上不愉一闪而过,很快低头掩盖下去,同周边众臣一同躬身:“是。”
此事定下,燕稷漫不经心走过场问了句是否有奏,在下方一阵沉默中,挥手散了朝。
看着他的背影消失,燕周低下头,不动声色对身后脸上藏着兴奋的骆铭和陈之笑使了个眼色,二人会意,随他一起出了殿。
半个时辰后。
王府,书房。
燕周在红木椅上坐下,面上的温厚终于没能彻底撑住,出现几分得意:“这次的事情做的不错,本王倒是想看看刑部这次还想怎么翻身。”
骆铭也笑:“恭喜王爷。”
“你我都是一条路上的,生死都在一起,不用说这种虚伪的恭维话。”燕周道:“派去刺杀傅知怀刺客的尸体,找到了么?”
这次开口的是陈之笑:“暂时还没有,傅知怀遇刺重伤,他身边的人定是要把尸体看好寻找线索的,不过臣派人打探了,确实没留下活口,不必担心。”
“那刺客身上的线索呢?”
“他们若去查,只会查到前朝贼人身上,与其他人无关。”
“那便好。”燕周脸上露出满意的笑:“这次宫里遣去的太医,找人安排妥当了,傅知怀从前明里暗里不知给本王下了多少绊子,这次既然已经重伤昏迷,那干脆,就别回来了。”
“这……”骆铭面上出现几分为难:“陛下说了是太医院三院首,为首的郑太医是个顽固性子,另外两名比他好不了多少,恐怕不容易安排。”
燕周看他一眼,眼底出现一抹暗光:“那若是,有一人家中突然出了事,去不了呢?”
骆铭一愣,很快反应过来,低下头:“是。”
“有些事既然已经开始做了,那么有些不必要的妇人之仁尽早舍去,否则必定会要了你的命。”燕周淡淡道:“这事已经开了个好头,剩下的也得稳妥点,别搞砸了。”
陈之笑和骆铭二人答应下来。
之后燕周又与他们说了些细节事情,大约过了两盏茶的功夫,二人出了书房,匆匆离去,燕周在书房坐了一会儿,起身将门窗关好,把暗室的开关打了开来。
他进去,转过小道,最终进入那间只有他一个人知道的小密室里,点了灯。密室案上放着一封蜡封完好的信笺,燕周小心翼翼拆开,逐字逐句看过去,脸上浮现轻松笑容,提笔回信。
——一切顺利,可以按计划进行。
写罢,又将这些日子里京都宫城的事添进去,搁笔后仔仔细细看了一遍,才密封了放入怀中,将油灯熄灭,走了出去。
密室门一开一合,片刻,外面传来机关闭合的声音,而在这声音响起的同时,一人从梁上一块阴暗角落里跳下,将方才自己从信笺上看到的内容又回忆一遍,无声离去。
……
宫城。
御书房。
桃花茶清冽,墙角烟雾袅袅。
燕稷把玩着手中的折子,看向在边上煮茶的谢闻灼:“太傅,你说,朕那位王叔现在在做什么?”
“无非就是先得意一番,再做些上不得台面的事情罢了。”谢闻灼挽袖烹茶,从边上食盒中将今早做了带来的茶糕端出来摆在案上:“陛下,尝尝看。”
燕稷笑眯眯伸手捏一块放入口中,道一句好吃,想了想,又开了口:“朕觉着这次的事情,怎么看怎么都不像燕周的手笔。”
“嗯?”
“比较有智商。”
言下之意,就是燕周太蠢,衬不起。
谢闻灼笑笑:“确实如此。”
“这背后的人来来去去也就那么几个。”燕稷手指在奏折表面轻轻划过:“这些日子燕周同赤方的来信,查到了么?”
话音落下,就听到门外传来一声爪子挠门的声音,片刻,门被一只毛茸茸的白爪子推开,二狗子抖着耳朵跑进来,嘴里叼着一封信,后面是满脸无奈之色的邵和。
自二狗子日常打劫苏老太师,从此便沉迷抢信不可自拔。
二狗子很乖,不用燕稷开口便跑了过来,抬头把信递到他手边。燕稷接过来打开,看一眼,低声笑起来。
谢闻灼站在他身边,将信中内容看清楚:“不出所料,只是不知道与燕周通信的究竟是谁。”
燕稷漫不经心:“说不定,是赤方新登基的那位。”
“云木止?”谢闻灼沉吟片刻:“若真是他,费尽心思登上帝位,如今想方设法来稳固